找回面對自己的勇氣

袁敏

很多年后，我沒有留下一張照片，沒有留下一句祝福的話，甚至沒有一件紀念品，但我還是能夠清晰地想起：在景德鎮的七月炙熱的陽光下灼燒的痛感；交錯在荒草里的鐵軌；幾個人圍起來都不能抱住的粗大樟樹；還有一張張幻影般的青春臉龐，凜冽地擦肩而過。

這些離我過去許久的時光，恍然會覺得若是以其他的形式銘記，就有點不真實，那些記憶就好像對自己不那么重要了。相反，只有經過時間的沉淀，那些慢慢留在你心上的東西，才是真正值得留戀的事物。

而這樣的旅途，并不需要多么轟轟烈烈、多么曲折、多么刻骨銘心。就像沿途風景那樣，呈原始狀態就是最好的展現，某種莫名的感動就那樣淌在了心中，滋生出一種要去拼搏，要努力站起來，奔向遠方的力量。

我偏執地認為，旅程就是洗凈鉛華的過程，讓我們蓄積重新面對生活的勇氣。 去瓷都景德鎮的時候，是懷著養傷的矯情情緒去的。聽說旅行可以緩解壓力或是減少失落感，而我心情已經跌落至谷底，就在這樣的契機下，我坐上了去往景德鎮的火車。

火車開了一夜，在黑暗中像一頭不管不顧的猛獸，誰曾想就這樣直接沖開了我郁悶的情緒，我變得興奮起來。遠處燈火與星空交接，在我眼中雜亂無章，有種凌亂美感，如同塞尚的油畫，沒有規律的紋路卻異常迷人。我絲毫感覺不到疲憊，想起了汪國真的詩歌：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

直到站在景德鎮的地面上，我才深深吐了一口氣，我真的離開了那個養了我十七年的故鄉，站在了一個從未謀面的地方。我的心依舊是亂亂的，很緊張，坐在公交車上，沒有目的，沒有方向，直到車子從火車站開進了市區，我才感受到原來世界那么大，我卻局限在自己的天地，顧影自憐。

可是我終究低估了自己的情緒是多么的糟糕，加上我并沒有多么熱愛旅行，如果不是無處可去的話。讓我又一次強烈想起高考敗北這件事的，是綁在道路上方的某某高中考取名校的人數和上線率的橫幅，鮮艷的紅色針一樣扎進了我的眼睛里，瞬間各種挫折感迸發而來。我只知道自己陷在了一個大沼澤中，越掙扎越深，望著灰色的天空，竟然不知道怎么辦。

高考分數出來后，三本線都沒有上。在看見橫幅后，這件事就一直縈繞在腦海，揮之不去。不想整天面對父母一張苦瓜臉，彼此看著都煩。于是，無奈之下我騙他們說去同學家玩，而后腦袋一熱就獨自一人踏上了去景德鎮的火車。

因為歷史悠久，讓這座城市看起來有些敗落，但是破舊和老氣卻也別有風味。我忍著所有的低落情緒，讓自己徹底沉迷進這座城，走過一條一條的古街，看著各式各樣的瓷器工藝品，有各種造型，上面繡著花色各樣的墨菊色的山水畫……

沿著古鎮的小巷，雙腳踏在西漢末年的青石板上，感受它的厚重與古樸，此番景象就像戴望舒在《雨巷》里寫的那樣：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只不過那時沒有雨，沒有哀怨的女子，有的是我不知去往何處的彷徨之意。隨便走了一個上午，心里還是藏著心事，忍不住要去看一眼曾經夢寐以求的大學。

去景德鎮陶瓷學院之前，我去了一些高中。看見學校門口就算是暑假，依舊被學生擁堵著。眼睛所看到的是一張張捷報，上面標明了分數和大學，個個都是我羨慕的，不能企及的。我現在很難想象，在當時的大熱天，獨自站在太陽下，汗流浹背地看著別人的榮耀，是什么滋味。然而，能肯定的一點就是，那個夏天讓我燃起了重新拼搏的勇氣。我默默問自己，為什么別人能做到的，你不能做到呢？

“你也可以的！”坐在公交車上，仿佛有人鼓勵我，在我耳邊輕聲說。窗外散布的村落是江西常見的風景。在經過一座特別老而高的橋時，我看見一列很久沒有見過的綠皮車。經過那座橋就到了景德鎮陶瓷學院。下車之后心里暗想原來這么近，待會可以去看看那些鐵軌了。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特別喜歡電視上演的那些鐵軌，加上喜歡畫畫，總覺得自然風光，孕育著生命的蓬勃力量。

初見陶瓷學院，就像雕在陶瓷上的風景，素雅、淡然、超凡脫俗，安靜地坐落在城市一角，慵懶得像只沉睡的貓。一進校門，里面別有洞天，道路兩邊都是粗大的樟樹，遮天蔽日，年代久遠的朱紅色漆的教學樓上爬滿了藤蔓，在窗沿邊下凌亂。風穿過那些樹枝，吹在身上涼涼的，偶爾有學生騎著車子經過，穿著淡淡的藍色衣服，給我驚鴻一瞥的感覺。原來這就是我們日夜拼搏的夢想啊！心里的渴望漸漸增強，讓我忘記了失落。

對于第一次出遠門的我來說，大學的確有點大，繞來繞去都是差不多的高大建筑。房子旁邊滿是各種設計品裝飾，每個角落都有奇形怪狀的工藝品。我坐在亭子里，心動眼前的一切。如果此刻我是一個將要上大學的人，那該多美好啊。就那樣逛了一下午，臨走時，我已知道這次短暫別離，會讓我有更好的姿態去面對未來。

去火車站的時候，心情已經恢復如高考前，我知道我已經做了生命里最重要的決定。華燈初上，我才注意到景德鎮的街燈都是陶瓷做的。入夜，那些瓷器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就如同詩句所寫：玲瓏剔透萬般好，靜中見動青山來。

或許我對瓷都并沒有太多的描繪，畢竟一座城市的底蘊會因為心情而變得不一樣。那個時候的瓷都，因為我的失落，成為一種出路，是另一個世界在引導我。它開闊了我的視野，讓我不局限于自己的一方之地。就那樣經歷了一天一夜，沒有帶太多錢，沒有太多的時間讓我游山玩水，匆匆而去，踏實而歸。我清楚，旅行的意義，一定不只是看一場風景那么簡單；更大的意義，是你能夠找到回來時面對自己的勇氣。

因為旅行是短暫的，而生活是漫長的。那些短暫的美好行程會驅使你不斷往前走，成為一種發自內心的力量。后來復讀時，我總是拿出在瓷都拍的照片激勵自己，讓自己不忘記那段旅程，不忘誓言。不過可惜的是，保存那些照片的內存卡在搬寢室的時候被弄丟了，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然而我明白，有些過去會深深扎根在心中，而影像不過是外在的形式。

一年后，我再次坐上了火車，睡夢中恍惚聽見到站的聲音：景德鎮到了。然而這次我只是路過，因為我要去更大的城市，繼續完成自己的夢想。心里卻又記起那個夏天，自己坐在公交車的最后一排，伸手就可以摘到道路兩旁的樹葉，眼眶里蓄著淚，汗水浸濕了劉海，不知道為什么那么感傷，一片迷茫……

歌里唱：你迷失在地圖上每一道短暫光陰。只是，短暫的迷失過后，會有不一樣的自己站在面前，對你說：遇見你是最美麗的意外。

只要你一直在路上，夢想和旅行一樣，會眷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