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重的失眠癥長期困擾著馬薇薇。隔著一道大玻璃窗,她從采訪室里望了一眼辦公大廳里迅速掠過的顏如晶,滿懷艷羨地對《環球人物》記者說:“如晶就是那種你上一秒還和她說著話,她下一秒就能睡著的人。面對這樣的人,你的內心是崩潰的。而且她睡眠質量非常高,每天睡上五六個小時,全天精力充沛。”而馬薇薇自己,這位在辯論場上殺氣騰騰、人見人畏的“女王”,卻時常因為休息不好而精神疲憊。咖啡、綠茶都幫不了她,喝完就心悸、暈闕,必要的時候只能喝點紅茶,聊以提神。
采訪那天她戴著頂帽子,梳了兩條麻花小辮,穿著上也精心打扮了一番。看到公司宣傳,她像小孩見到家長一樣接受檢驗,“看我今天這么穿不錯吧?”語氣中帶著幾分賣萌。“因為我長得不好看,平時穿著又太隨意了點。他們總是提醒我,應該多講究一下。”她對《環球人物》記者說。
馬薇薇在《奇葩說》節目現場。
馬薇薇因為《奇葩說》為人所熟知,她是第一季的冠軍,如今仍是最具代表性的“奇葩之王”。
馬薇薇和《奇葩說》的選手肖驍在微博上“打情罵俏”,她說要去把頭發染個奶奶灰。肖驍說:“你別這樣馬薇薇,你染奶奶灰就真的是奶奶了。”另一位選手樊野想緩解尷尬的局面,結果沒找到詞,“嗯”了一聲。馬薇薇嘆息,“奶奶個灰。”
在《奇葩說》的團隊里,馬薇薇年紀稍長,她自我調侃,“所謂的代溝是對時代的認知引起的。有些孩子盡管年齡很小,但感覺好像活在清朝,你已經沒法和他溝通了。”在她看來,《奇葩說》的團隊,雖都標新立異,但大多很天真:肖驍心大,什么都不當回事;范湉湉勇猛,有一種百折不撓的精神;如晶寡言,但本真;邱晨聰明、有趣……
這些年輕人在一起十分活躍。記者和馬薇薇采訪中,辦公區那一頭常有歡呼聲傳來,大概進行著《奇葩說》第三季的討論,氣氛十分熱烈。
相比而言,馬薇薇顯得更安靜成熟。她對記者說,自己從小其實話挺少的,不太習慣“無主題交流”,閑聊時會很尷尬。只有當受到一些攻擊時,才會產生應激反應,話開始多起來。
果不其然,記者引述網友對她的一條評論,打開了她的話匣——“本來是個有才華和風骨的辯手,命運有些坎坷卻依然走得倔強,只是現在徹頭徹尾變成了嘴皮子溜一點兒的網紅”。
“我覺得這個觀點有一個很不真實的地方,我什么時候有過‘風骨?我又沒抗擊過日寇,你強行說我有風骨,不科學。另外我不覺得‘網紅是一件很可恥的事情。‘網紅是網友捧起來的,然后網友對自己喜歡的東西表示很不屑,你不覺得這件事情很奇怪嗎?”馬薇薇輕松回擊。
瞄準對方的論點,打快速攻防,本就是她所擅長。在2003年第六屆國際大專辯論賽的決賽上,馬薇薇所在的中山大學辯論隊對陣以黃執中為代表的臺灣世新大學隊,辯題是“順境還是逆境更有利于人的成長”。馬薇薇是隊伍中的攻辯手,負責給對方挑刺。她總是笑瞇瞇的,卻能冷不丁地抓住對手的要害,祭出“溫柔一刀”。
在她的步步緊逼之下,對手一個個都倒下了,被稱為“寶島辯魂”的黃執中成了孤獨的末路英雄。最后,馬薇薇率中山大學隊奪冠。如今,也參與到《奇葩說》節目的黃執中還會開玩笑說,馬薇薇是令人膽戰的對手。
從左至右依次為:《奇葩說》選手馬薇薇、肖驍、范湉湉、姜思達合影。
但辯論并非一種職業,即便最出色的辯手,也不能以此為生。2005年從中山大學研究生畢業后,馬薇薇在廣州一家英語培訓機構當起了教師。其間,偶爾回母校給學弟學妹做一些辯論方面的輔導講座。2009年,她辭職,赴珠海結婚,和前夫一起經營餐廳,做起生意。
《奇葩說》這個欄目,接續了她與辯論的緣分,也成為馬薇薇人生的一個轉折點。2014年春,她收到節目組的邀請來到北京,溝通下來一拍即合。“他們一開始跟我說,這是一檔嚴肅的辯論節目,我來了之后發現這其實是一檔新型的節目,它把辯論脫口秀化了。”事實證明,馬薇薇正是節目組要找的那一類人。
《奇葩說》第二季冠軍邱晨和馬薇薇是2003年在中山大學辯論隊認識的。她對《環球人物》記者回憶,當時教練經常對馬薇薇三令五申“端莊點!背要挺直,手不許亂舞”,“我估摸著她快憋死了,比賽完后她剪短了頭發,還染了個紫色。后來我們在學校東門遇見,我差點都不敢認。”
《奇葩說》的舞臺顯然更符合馬薇薇的天性。在節目里,她豐富的身體語言增強了整個表演的感染力。“早先參加國辯,上央視嘛,少不得要裝一裝,但現在的綜藝節目,你太端著觀眾不喜歡。所以《奇葩說》里的我更真實。”馬薇薇對記者說。
不是每個專業辯手到了《奇葩說》都能轉換自如,節目中多得是他們鎩羽而歸的例子。“它畢竟還是一檔綜藝節目,很講究娛樂性。有時候你的觀點未必那么出彩,可表現力很強的話,一樣可以獲得觀眾的喜愛。但有時候你的觀點雖然很深,但看起來沒意思,大家就忍不住想快進。所以辯論選手必須首先調整‘綜藝感”。
在節目中,一眾“奇葩”你來我往,觀點驚世駭俗,語不驚人死不休。但馬薇薇一出場,自有一股凌厲的氣勢。很多選手或者在她的強勢攻辯下偃旗息鼓,或者不知不覺中掉入她設好的陷阱。邱晨對記者說:“賽場上勝負經常有,可面對她總有一種即使贏了也像輸掉的感覺。比賽的時候我們會一邊聽對方怎么說,一邊想如何反駁,馬薇薇能講到連對手都忘了要干嘛。她是應激性選手,對方越強她越興奮。”
在《奇葩說》中,馬薇薇是“刷票機”。“漂亮女人應該拼男人還是拼事業”那一期,很多觀眾一開始投票“拼事業”。馬薇薇發言剛結束,100位觀眾已有40人倒戈向她的陣營“拼男人”。她還是“金句女王”,“愛一個人,就是要低到塵埃里,草履蟲我都愿意做!”“上廁所給你遞手紙你不跟我講隱私,看一下手機你給我講隱私?!”“如果要以拼事業的方式拼到男人,你要干兩份工作,領的是一只雞的錢,提供的是雙拼的服務。”“男人,尤其是資深男人有一個險惡心理,就是既希望你賺錢養家,還敢要你貌美如花。”
“這些是你本身信奉的觀點還是基于辯論立場?”記者這樣問她,馬薇薇篤定地說:“辯論是一種非常理性的活動,完全是基于立場。”
《奇葩說》到了第三季,馬薇薇的狀態更游刃有余。馬來西亞辯論界的旗手,在《奇葩說》擔任導師的胡漸彪對《環球人物》記者說,馬薇薇更能照顧全局了,節目過火、太冷、主題跑歪了的時候,馬薇薇多次站出來救場,“她是將,不是兵”。
“對于‘奇葩一詞怎么看,覺得自己是一個奇葩嗎?”馬薇薇一聽這個問題就笑了,“其實人們對于‘奇葩有誤解。從《奇葩說》海選就能看出來。有人的造型很奇怪,行為很奇怪,認為把拳頭塞進嘴里,這就是奇葩。但我覺得《奇葩說》里的‘奇葩是指,你的思想和觀念和別人不一樣。也許每個人內心都覺得自己挺奇葩的,因為人有天生的孤獨感,這種孤獨感其實就源于覺得自己總跟別人不一樣。而《奇葩說》恰恰是把這樣的點呈現出來,讓觀眾在舞臺上找到自我的投射,理解彼此的立場,也因此喜歡這個節目。”
《奇葩說》讓她這位小眾辯論圈的明星,快速走向了更廣泛的受眾。但比起事業上的順風順水,現實生活中她并不順遂。在《奇葩說》第二季節目中,她直接公布了與另一名選手周玄毅的戀情。但接下來,卻陷入了與男友前妻的糾葛和口水戰之中。身邊朋友勸她,她說“別攔我,誰都攔不住”。看似強悍,實際上在感情的漩渦里,她的失眠與抑郁都加重了。
“為什么總是把自己的私生活暴露在公眾視野中?作為公眾人物不怕帶來一些負面的傷害?”記者問。“我曾試過避免,但干了這一行,其實沒有辦法躲得過去。”在微博上她寫道:我的愛啊,披荊斬棘,一路向前,我是公主,是惡龍,也是騎士,不問值不值得,只問痛不痛快。
胡漸彪這樣對《環球人物》記者形容馬薇薇:“提到馬薇薇直接想到的詞是‘豪俠,一個不管對誰都那么直爽的人。往壞處說,可能脾氣比較暴,認為不對的就直說。她這樣心高氣傲,一開始我有點擔心。公眾在審視娛樂場上的人物時,天然地就會把自己當作判官,你想在這個平臺上活,能不屈從于這股審判的力量嗎?但看到她能這么直率地在圈中混,看來我過慮了。”
做節目、拍廣告、客串電影,作為娛樂圈的新鮮人,這一切都讓馬薇薇感到新奇。“以前看電影,總是各種挑剔。真正拍過電影你就會知道,一個長鏡頭一鏡到底,對攝影、燈光、演員的考驗那簡直太大了。所以現在一看到長鏡頭,我不管他拍得好不好,內心都默默鼓掌,說哥們你真棒。”
但她只把這些作為豐富自己的經歷,她所專注的還是口才類的節目。“希望借助辯論做到有效討論和理性思考。比如當你看到一個新聞的時候,你不是第一時間去轉發、點贊,而是去思考這件事情的真假、不同方面的聲音。這是辯論所涵蓋的意義。”
工作之外,馬薇薇說自己是一個“深度宅”。她告訴記者,她最自在的一天是這樣過的:睡到中午,起來吃個“早午飯”,消化一下去健身,之后洗個澡,窩在床上看電視劇。她看美劇,討厭吸血鬼題材:“看吸血鬼談戀愛好怪,作為一個吸血鬼不去征服世界,浪費一身天賦。”她最愛的是超級英雄片、科幻片,“看完把現實生活中的東西全部清空。然后就困了,好睡覺。”
編輯/趙曉蘭 美編/徐雪梅 圖編/傅聰 編審/張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