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窗內悟出人生真諦

金戈

警鐘長鳴

在失去自由六年多的日子里，他常在寂寞的深夜，躺在狹窄的硬邦邦的鐵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情不自禁地一遍遍回想曾經擁有的家庭、事業、友誼……每每沉浸在那些美好和甜蜜的回憶中不能自拔。然而，殘酷的現實一次次讓他痛徹心扉。

這個人，就是湖南省會同縣原縣委常委、副縣長，兼會同縣公路建設公司總經理、縣國投公司董事長、縣污水處理領導小組副組長，梁濤。

仕途坦蕩走邪路

我在高中畢業的第二年，1984年9月，就順利地被招工進了會同縣廣播局。因為勤奮好學，工作踏實，我先后被調到縣總工會、外經委工作，26歲任縣經委副主任。1995年，我被安排到懷化市委政策研究室，專門從事經濟發展研究工作。在此期間，我出版了個人專著，還獲得了在職研究生學歷。

我是侗族，為了培養少數民族干部，組織上對我進行了多崗位培訓。我34歲時任懷化市駐上海聯絡處書記，成為當時本地為數不多的副處級領導干部。2006年6月，正逢懷化市區縣黨委換屆，在職位減少、人員安排難的情況下，組織上將我調任會同縣委常委、副縣長，分管交通、城建、國土、國有投資、民族宗教、發改、糧食、商務、人事等，還協管財政工作。我的進步，使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父母為我感到驕傲，就連親戚朋友也為我高興。那時，我的確是滿懷著一腔熱情，立誓要為生我養我的這片故土作出貢獻。但是，隨著我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大，社會上的朋友越來越多，應酬越來越頻繁，我思想的天平漸漸地發生了傾斜。

一天晚上，縣里某個部門的一名干部來到我家，送給我2萬元現金，感謝我對其工作安排的照顧。這是我任家鄉“父母官”后收受的第一筆賄賂。當時，我百般推辭，還是半推半就地收下了。事后，我心里盡管陣陣不安，但最終貪欲之念打消了我的顧慮，古人說無功不受祿，自己幫了這么大的忙，得點“辛苦費”也沒有什么說不過去的，有“功”就應該得到回報嘛。自從有了“第一次”，又沒發現有什么“風吹草動”，我的膽子就變得大起來了。

2008年年初，通過朋友引薦，我認識了福建一個姓何的房地產開發商。后來，我將他招商到本縣進行縣城房地產開發。經過競拍，他以1260萬元買到縣財政局修建辦公樓和宿舍的10畝地。中標后，他主動上門拜訪，言談中提出要與我結拜為兄弟。我爽快地答應了。在一次次推杯換盞中，我竟然不自覺地成了他得力的“合作伙伴”。我還運用自學的知識，從成本核算到規劃設計，從項目報批到規費減免，不遺余力地熱心替他出謀劃策，使之謀取最大利益。

當時土地掛牌公告規劃的是建18層樓，我要何某建28層，擴大建筑面積。按相關政策規定，高層建筑超過土地掛牌公告規劃修建，超高部分面積需繳納土地出讓金。我冠冕堂皇地以國家倡導節約用地為由，利用其他縣級領導不了解相關政策的空子，使他的規劃設計方案在縣規劃委員會會議上順利通過，并減免了上百萬元的土地出讓金。我還利用任該項目協調組組長的權力，召開政府專題會議，由各職能部門為他這個項目減免規費幾百萬元，并在辦理各類手續中大開“綠色通道”。在我的大力幫助下，何某還通過競買，在會同縣多處購地發展房地產業，由此獲得近億元的利潤。而我也在所謂的“合作”中，一步步深陷罪惡的泥潭不能自拔。我收的最多的賄賂是他先后五次共送給我的45萬元。

2006年，我七次收下鄧某送的現金共11.5萬元；2007年，曾某承建本縣一個改建工程，先后五次共送我現金17.5萬元；2008年，一個體工程老板承建縣污水處理管網工程，七次共送我現金11萬元。還有客運公司一個老總找我搞了兩臺出租車經營指標，送了8萬元。

從2006年8月至2009年4月，我利用職務之便，在工程發包、規費減免、資金撥付以及人員調動或提拔任用上為他人謀取利益，數十次收受他人錢物共計128.8萬元。

2009年4月22日，是我這輩子中最刻骨銘心的日子。那天中午，我剛下班準備出辦公室，就被懷化市紀委宣布“雙規”：在建設廉租房和經濟適用房項目中，我要縣房產局虛報冒領，套取國家專項資金彌補縣財政的配套資金，當時縣財政沒有安排資金便上報了開發面積7000平方米、實建4000平方米的虛假項目，而我收受了房產局局長3萬元的好處。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回過家了。我又一次出了“名”——上了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5月14日我被刑拘，12天后轉為逮捕。我知道罪責難逃，在紀委調查和檢察機關偵查過程中，主動交代了未被組織上掌握的其他受賄事實。

痛定思痛悔前愆

2010年4月14日，懷化市鶴城區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我有期徒刑十一年，剝奪政治權利一年，沒收個人財產20萬元。我不服上訴。72天后，懷化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了“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裁定。

這年8月20日，是我正式以囚犯的身份到省城某監獄服刑改造。那天，艷陽高照，我卻是全身發冷，整個人就像是泡在冰窟窿里一樣。想當初，自己一個毛頭伢子，在黨組織的教育培養下，成為握有一定實權的領導干部，卻沒有好好珍惜，最終到了監獄這個最不愿來的地方，無奈地接受刑罰。這真是命運的極大嘲諷。經過幾年的潛心改造，我深刻反思到，要避免人生的悲劇必須汲取三方面教訓：

戒“奢”。盲目追求安逸，貪圖享樂，必定會導致思想的蛻化變質。司馬光在《資治通鑒》里說得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是農家子弟，受家庭傳統教育，一直以為人正直、誠實守信、克勤克儉為榮。但是，我的這個最寶貴的初衷卻最終沒有得到一以貫之。隨著手中權力的增大和交際的廣泛，我在物質生活上開始一味地追求享受和舒適，穿著講究名牌，出差則選高級賓館入住。平時很少回家吃飯，經常找借口與一些商人朋友出入豪華酒店，大吃大喝，如果一段時間沒有受請反而覺得不太習慣。對反腐倡廉的紀律規定和各種教育不以為然，反而認為有人請客是自己權大的標志，有人送禮是自己位尊的顯示，有人捧是自己的人脈興旺的好兆頭。看見那些大款出手闊綽，而我這個“縣官”卻囊中羞澀，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逐漸發生了扭曲，認為替別人辦事拿點好處也無可厚非。再加上我分管的單位都是些實權部門，于是“筷子一提，萬事可以；酒杯一端，政策放寬；酒足飯停，不行也行”，打了不少不該打的招呼，批了不少不該批的字，收了不少不該收的錢。如今，自己多么想再回家吃頓家人做的普普通通的飯菜，這卻成為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望。

明“義”。我自參加工作后，一直順風順水，沒有遭遇過什么挫折，無論是在哪個部門哪個崗位，無論當工人還是當干部，經常聽到的是領導的表揚，看到的是同事的笑臉，得到的是各種榮譽，以至于手握實權后在善意的夸獎或心懷叵測的獻媚中而飄飄然，分不清真假是非。

我到家鄉任職后，衣錦還鄉的虛榮心悄然而生，面對昔日的同事、同學、同鄉的請托，講面子講義氣，心想為官一方需要一幫人抬轎子、吹號子，打造自己的小圈子，個人才能有威信，工作才能打開局面。在會同縣后來有個傳言不脛而走：“有事找梁縣，講義氣準成。”我自認為朋友多，為自己所到之處如眾星捧月而沾沾自喜，并引以為榮。對那些想利用我的權力發財和違法亂紀的人，缺乏深刻認識，只講江湖義氣，不講黨性原則，在與之交往時良莠不分，來者不拒，對其提出的一些要求和請托一味地滿足，自以為是地以為重義氣是自己的一種美德。有件小事卻使我沒齒難忘。以前，我曾無意間幫一位素不相識的農村老傷殘退伍軍人解決了來縣城陪孫女（其父母在外打工）讀書的住房和工作（縣機關家屬小區門衛）問題，本來我早已忘了。在法院判決我開庭的那天，這位老軍人將一封信和兩條好煙托人轉交給我，信中希望我保重身體，早日回家。我手捧珍貴的禮物，感到這種大“義”像陽光穿透塵世間我充滿欲望的靈魂，看到了老人目光里對我的一絲希冀和一縷溫暖。我僅僅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事，他卻還記得我，這樣的人間真“義”使我感到萬分羞愧。而一些常把“義”字掛在嘴上的所謂朋友卻在我出事后唯恐避之不及，不僅不見了蹤影，有的甚至還“落井下石”。兩相對比，高下無異于霄壤。如果我不走上犯罪道路，能夠繼續為人民群眾多做些有情有“義”的工作該多好啊！

遠“貪”。萬惡貪為首。“貪如水，不遏則滔天；欲如火，不遏則燎原”。2015年，我看到中央電視臺播的“中國漢字聽寫大會”上出了一個“躓仆”的詞語。此詞出自柳宗元的寓言《蝜蝂傳》。我覺得自己就是現實生活中的那只小蟲“蝜蝂”， 既“善負物”又“喜爬高”，見到錢財絕不放過，卻不知這些“身外之物”會成為自己的終生累贅，常常只擔心財富聚斂得不夠多，到頭來落得妻子離婚，自己“躓仆”進了高墻電網，真是悔之晚矣。它告誡人們要懂得知足知止的道理，絕不能貪得無厭。

我應當從“蝜蝂”這個反面教員身上吸取慘痛教訓。如果我在做人用權上始終“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認認真真地戒除“四風”，切切實實地用“三嚴三實”指導自己的思想和行動，始終恪守“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政治上跟黨走，做“明白人”；錢物上不伸手，做“清白人”；生活上不丟丑，做“正派人”；工作上盡心力，做“帶頭人”；感情上親民眾，做“貼心人”；踏踏實實地走好人生的每一步，就不會重蹈“蝜蝂”的覆轍，安穩度過短暫而寶貴的人生。第二天，我專門到監獄圖書館找到《蝜蝂傳》，仔仔細細看了幾遍，久久銘記在心，以時刻提醒警示自己。其實，“鷯鶉巢林，不過一枝；鼴鼠飲河，不過滿腹。”人一日只吃三餐飯食，睡覺僅需三尺床板，貪那么多錢何益之有！艱苦的牢獄生活，使我越來越懂得了“平安是福”的人生真諦。

我從一個有發展前途的領導干部墮落為一文不名的可恥囚犯，用我們家鄉的土話來說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我的刑期不太多了，我會老老實實改造，徹徹底底痛改前非，如果我的懺悔能給在位的領導干部們以某種警示作用的話，也算是我這個戴罪之人能夠對社會做的一點有益的事吧。

編輯：成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