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震英雄少年”淪為囚徒

裘力

汶川大地震中，雷楚年是勇救同學的“英雄少年”，但是五年后，他卻變成了詐騙能手。謊稱可以幫人拉工程、進名校、進航空公司……在一年多時間內，雷楚年成功詐騙得手74萬余元。朋友父親、朋友表姐，甚至他的女友、干爹均成了各種謊言的受害者。2015年9月8日，成都市高新區(qū)人民法院一審宣判，雷楚年因犯詐騙罪、偽造國家機關印章罪，決定合并執(zhí)行有期徒刑12年，并處罰金人民幣4萬元。

抗震少年英雄風靡全國

成都彭州市雷楚年的家在距離磁峰鎮(zhèn)幾公里遠的一處大型煤礦工廠，其父母都是廠礦普通職工。按規(guī)定，雷楚年的初中應該在廠礦子弟學校就讀，但由于廠礦效益不好，子弟學校教學條件一般，家人最終讓他到了鎮(zhèn)上的磁峰中學讀書。

用他曾經的同學小徐的話來說，雷楚年是一個有些調皮的孩子，經常“惹是生非”，學習成績也不好。“這孩子有一個優(yōu)點，就是喜歡說，表現欲望很強烈。”在同學和老師的眼中，初中生的雷楚年是一個很平凡，甚至是丟在人海中也不會被人發(fā)現的學生。

但2008年5月12日的汶川大地震，改變了這個調皮男孩的平凡人生，讓他在一夜之間全國走紅。地震發(fā)生時，15歲的雷楚年正巧就在教室門口嬉鬧。周圍一瞬間都是哭聲、喊聲、尖叫聲，驚慌失措的同學迅速沖出教室，而有“地理優(yōu)勢”并且身手敏捷的雷楚年一個箭步沖到樓下操場。但雷楚年想起他的兩個好朋友還沒有出來，便又折返回了教室，并躲避著一直坍塌的樓板，冒著隨時可能被埋的危險，及時疏散出了被嚇得不敢動彈的七名同學。而就在他準備逃出教學樓時，雷楚年發(fā)現垮塌了一半的樓梯阻斷了他逃生的唯一出路。他立刻返回二樓并跳到教學樓旁的一棵“救命樹”上，此刻在他身后，教室轟然垮塌……

大地震后，學校的板房很快修建起來，學生們開始在板房上課。而雷楚年變得忙碌起來，當時就有媒體找到他，對他勇救同學的事跡進行了報道。之后，來找雷楚年做報道的媒體越來越多。專訪、專題片、紀錄片接連不斷。就連央視新聞頻道5·12大地震特別節(jié)目《銘記》，還給雷楚年做了一期14分鐘左右的 《少年雷楚年》的專題。

除了媒體宣傳，作為抗震英雄少年，雷楚年開始頻繁參加眾多社會活動。同年6月中旬，雷楚年入選全國英模報告團，他是代表團中年齡最小的一位，與雷楚年在同一個報告團的還有中央電視臺記者張泉靈和彭州市公安局民警蔣敏，他們半個月內在北京、天津、河南等六個省市作了匯報演講。7月31日，匯報剛一結束，雷楚年就接到通知，他作為新增的抗震救災英模火炬手，要參加北京奧運會圣火在成都的傳遞。當年雷楚年還入選2008年度“感動中國”人物。

迷失方向，生活奢靡

成名后的雷楚年雖然學習成績一般，但鑒于他在地震中的英勇表現，不少學校想免試錄取他，他最終選擇了成都的一所重點中學。學校不僅免除了雷楚年所有的學雜費，還給他發(fā)放每月200元的補貼。為了讓雷楚年跟上全班的進度，各科老師加班加點給他“開小灶”。然而，雷楚年的表現讓老師們失望，他根本不思學習。

郝某是雷楚年的前女友，她記得一個細節(jié)，那時，她給雷楚年發(fā)了很簡單的英文，他都看不懂，他回復三個字“說人話”。“在相處的一年時間里，我沒見過他去學校，平時就和年紀比較大的社會上的一些人玩。”

雷楚年不僅不愛學習，還非常享受金錢帶來的奢靡生活。接受調查時，郝某對辦案檢察官說，雷楚年喜歡打牌，出手大方，輸贏上萬，有時經常打牌到深夜。雷楚年曾向她炫耀，他上高中時特別火，有人帶著他玩，帶著他打牌，還給他錢。郝某說，雷楚年平時花銷很大，他在成都的正常花銷每個月起碼上萬。他還喜歡旅游，“我們去過三次三亞，還去了北京、廈門、桂林、麗江等很多地方。”每次出去旅游，雷楚年都要住四星、五星級別的高檔酒店，租豪華車開。而且，他還經常在買了經濟艙的機票后，偷偷換成頭等艙，然后還告訴郝某，他是因為抗震救災英雄的榮譽免費升級為頭等艙的。

雷楚年還喜歡說大話、謊話。由于雷楚年名聲在外，也就有人托他辦事，像讀成都市重點中學、上戶口等。這時，雷楚年會說：“沒得事，有的是關系。”雷楚年經常很高調地說和哪個領導關系非常好，可以處理，但實際上根本就辦不到。

淪為詐騙犯頻頻得手

誰也沒想到，五年之后，背著英雄光環(huán)的雷楚年，從曾經那個清瘦的學生娃，變成了一個微胖的犯罪嫌疑人。從2013年開始，他謊稱可以幫人拉工程、進名校、進航空公司……一年多時間內，雷楚年成功詐騙得手74萬余元。朋友父親、朋友表姐，甚至他的女友、干爹均成了他各種謊言的受害者。

根據檢察機關的指控，2012年12月，郝某經人介紹成了雷楚年的女友。2013年初，郝某從母親那里繼承了近30萬遺產。后來，雷楚年說，他在某大酒店認識一家航空公司前董事長的兒子，可以幫郝某在航空公司找一份工作，但需要花10萬元費用打點。郝某相信了雷楚年，給了他10萬元現金，之后一直沒有消息。眼看著航空公司招聘的空姐都開始培訓了，郝某著急了，雷楚年卻編織各種借口搪塞她。郝某和他鬧分手，雷楚年不同意，并以分手后就別想要錢相威脅。其實，這些錢都被他揮霍掉了。之后，雷楚年離開成都，前往深圳。

最讓郝某傷心的是，不是雷楚年騙了她的10萬元錢，而是雷楚年騙走了她母親生前送給她的一臺筆記本電腦。郝某非常珍視那臺筆記本電腦，要求辦案人幫忙追問雷楚年電腦的下落。

2013年4月，雷楚年向朋友的表姐朱女士等謊稱，可以幫助其孩子進入成都市重點中學讀書，進而虛構需要打點關系等理由，騙取朱女士共計10.5萬元。之后，雷楚年偽造成都市教育局公章，制作了虛假的“通知”和“成都市初中報名接收條”，并交給朱女士。用同樣的手法，雷楚年在7月還在受害人唐某處騙了7萬余元。

受害人巫先生2012年在濛陽認識雷楚年。因為都當過志愿者，所以和雷楚年有共同話題，很聊得來，漸漸地，兩人便成了好朋友。在受害人巫先生父親的印象中，雷楚年是個嘴巴很會說的小伙子，“他曾經給我說過他認識某某高官，還被邀請去辦公室喝茶。”當時聽到這句話，巫先生的父親是半信半疑，不過潛意識里他還是選擇了相信，“因為他是抗震英勇，萬一是真的呢？”巫先生和父親一樣也選擇了“相信”，不過其結果是被騙。2013年5月，雷楚年向巫先生提出共同投資挖沙石，各投一半。當時，雷楚年還曾帶巫先生到成彭高速附近的一塊空地看過場地，“他說他與有關部門關系好，所有事都可以擺平，沒得問題。”最后，巫先生信以為真，總共拿了8萬塊錢給雷楚年。結果打了水漂。

在對雷楚年的庭審中，有一項指控涉及16個受害人。他謊稱自己可以幫人“購買”駕照。而這些受害人彼此都是朋友。2013年7月，雷楚年到巫先生家看望其父親，閑聊時，雷楚年說自己在交警隊有鐵哥們，可以幫忙購買駕照，8000元一本。巫先生的母親正好想考駕照，想著節(jié)約時間，便拿了錢讓雷楚年幫忙。隨后，巫先生周圍的15個朋友又通過巫先生聯(lián)系上雷楚年，讓他幫忙“購買”駕照。最終，雷楚年直接或通過朋友，共收取16名被害人“購買”駕照款累計13.8萬元。之后，他偽造某駕校印章，制作虛假的收據，弄得被害人哭笑不得。

在一長串受害者名單中，李成云（化名）頗為特殊。他因與雷父熟識，被雷楚年認作干爹。2014年5月，李成云及朋友葉某為了能夠在川大就讀，請雷楚年幫忙。雷楚年稱與成都教育部門很熟，先后多次讓李成云和葉某轉賬作為保證金。其中，李成云累計轉賬22萬。然而，收錢后，此事并無實質性進展，直到李成云找上教育局劉科長，方知被騙。

判決過后留下一串沉重思考

2014年6月23日晚，尚不知道自己已被列為網上逃犯的雷楚年向深圳警方報案稱，自己的錢包被偷，當地警方在受理過程中發(fā)現他竟是網上逃犯，一舉將其抓獲。

2014年11月3日，在成都高新區(qū)人民法院的庭審現場，雷楚年認下絕大部分的罪，對于細節(jié)的執(zhí)著異議，似乎是他對自己最后的體面和尊嚴的維護。

起訴書顯示，雷楚年進入重點高中后，覺得學習沒什么意思，就經常跟著社會上的不良青年泡酒吧、打牌賭博，一個月的開銷高達好幾萬。但雷楚年家庭條件一般，父母都是工薪階層，根本無法為他提供足夠的金錢支持，于是他就想通過各種方式掙錢……檢察官認為，雷楚年獲得抗震救災英雄少年稱號后開始自我膨脹，價值觀、人生觀發(fā)生變化。

對于這起英雄淪為罪犯的悲劇，人們在扼腕的同時，都在關心和探研雷楚年為何墮落的深層次原因？對此，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副院長、中國青少年研究會副會長陸士楨當年曾受邀參與評選汶川“抗震小英雄”。她直言，即便在當時，對于授予這些孩子極高的榮譽，也有擔憂的聲音。她說：“雷楚年年齡太小，雖然這樣的壯舉是值得贊賞的，但是一個心智尚未健全的少年突然被籠罩在光環(huán)之下，他無法抗拒外部社會帶給他的一些影響，他自己的辨別能力是有限的。當時，我們就提出，（授予小英雄稱號）之后就應該讓他回歸到原來的生活，這樣才是一種保護。”

但顯然，這些建議在雷楚年后續(xù)的生活中并沒有能實現。突然之間出現的媒體和大量報道，學校開綠燈，老師開小灶，甚至眾多陌生人的追捧，都讓他回不去以往的生活。是社會錯了嗎？陸士楨認為，對于這些年少驟然成名的孩子，社會，學校和家庭給予他們的最好的禮物，不是獎賞，而是“平常心”。從保護的角度，我們要保護他成長的環(huán)境，盡可能不要給他這么多的曝光，對他的鼓勵和表彰要考慮怎么形成一種動力。

辦案檢察官指出，此案說雷楚年是被“捧殺”的未免言過其實，但也足以提醒人們，或者警醒每個少年成名者，應該如何正確面對突如其來的光環(huán)，如何繼續(xù)被榮譽改變了的人生。

編輯：鄭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