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家書

文|張璽嘉

一封家書

文|張璽嘉

早上七點你就爬了起來，一邊用拳頭使勁捶打腰部，一邊趔趔趄趄往水房走。你不知道，其實我已經醒了。我躺在床上，默默看著你疲倦的身影，趕緊用被子蒙住嘴，以免哭出聲來。

昨天，你和工友們搭腳手架時腳下一滑，差點從12m高的架子上摔下來。幸好當時你綁了安全帶，不過還是把腰給扭了。看著你整晚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我的心疼得像是被誰一直用手緊緊捏著。

“老公，咱明天請一天假，不去上班了行嗎？”我難過地問你。“傻丫頭，我沒事。我得趕緊掙錢，不上班怎么行？寶寶馬上就要上學了，咱們是農民工，為了能讓他跟城里孩子一樣，我得提前把入學費給攢出來。”“可是……”我還是不死心。“不要可是了。難道你希望我們寶寶長大后，每天和我受同樣的罪嗎？”你堅決地打斷我的話。看著你那張比實際年齡要遠遠顯得蒼老的臉，我的心再一次抑制不住地疼起來。

不一會兒，我聽到你關掉水龍頭從水房里走出來的聲音，趕緊抹掉眼角的淚花，閉上眼睛裝睡。你輕輕走到床邊，在我和寶寶臉上各吻了一下，然后你說：“早安，寶貝們！”我差點控制不住自己，要蹦起來攔住你，不讓你走。可是我沒有。目送你關門出去，我只能在心里瘋了一樣反復念：“老公，無論如何要保重自己，求求你！”

中午你帶了一個iPad回來，寶寶見了興奮地撲過去，一把奪在手里。“花那個冤枉錢干嘛？”我一邊往餐桌上端菜，一邊忍不住抱怨。“我看到街上那些小孩都有呢，不能讓我們孩子比他們差。這個是從朋友那里買的二手貨，不怎么貴。”你漫不經心地回答。突然，我發現你的側臉有一道深深的血痕，趕緊問你是怎么回事。你說：“這不是腰不方便嘛，本來一弓身就能搞定的事，結果愣是沒躲過去，被鋼筋給劃了。”不知為什么，我心里突然惱火起來，于是沖你大喊：“我說不讓你上班，你非要逞強，這下好了吧？”你放下手里的筷子，定定地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你才微微嘆了口氣，“我就是想讓你們娘兒倆過上好日子，趁年輕多掙點錢，別人能做到的，我要比他們做得更好。難道我錯了么？”

整個下午我的心里一直堵得慌，也許我不該和你吵架，吵架會影響你的心情，我很擔心你為此再受什么傷害。可越是擔心，越容易出事。到了傍晚下班，其他工友都陸陸續續回家，你卻遲遲不見回來。我忐忑不安地撥打你的手機，話筒那邊傳來的是一陣陣忙音。直到晚上八點，你蹣跚的身影才從灑滿星光的小路盡頭一點點出現。我迫不及待地迎過去，一邊檢查你是否受傷，一邊抱怨你的遲歸。“不好意思，手機沒電了。今天剛好有公車去縣城，就順道搭車去看看你上次相中的那套房子。我們最近就要發獎金了，不到一個月，那套房子就會屬于我們了。”你絲毫不在意我的嘮叨，只是自顧自憧憬著美好的未來。看著你滿是疲倦卻又天真的臉，我鼻子一酸，不由得就哭了。

你終于安靜地睡著了。盡管在夢中翻身時，你仍會捂著腰，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我現在正坐在床邊寫這封信給你，不要笑我古典。念書時我就不是個好學生，連情書也沒給你寫過一封，可如今老夫老妻了，卻非要玩什么浪漫。這些話裝在我心里實在太久了，不吐不快。“老公，你整天都說要努力掙錢，給我們買大房子、買汽車。你要讓寶寶接受上等教育，別的孩子有的，咱們寶寶就必須有。你要讓我們娘倆過上好日子，讓全世界的人都羨慕我們、嫉妒我們……可是老公，你知道嗎？你所期盼的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健健康康的，每天都能從工地平平安安回來。只要咱們一家人在一起，什么苦日子我都不怕……”

我關了臺燈，輕輕替你掖上被角。夜風很涼，我不能讓你明天生著病上班。我把信疊得平平展展的，壓在你每天上班都要帶的水杯底下。你明天起床后就一定能看到，也一定會明白我和寶寶的心愿。老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