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前文所述,如果說末日情結是人類內心苦澀的底色的話,那隨之而來的歡愉節日則更像是涂抹在悲情表面的鮮亮奶油。
短暫的品嘗會留下甜蜜的滋味,若當正餐吃不久也會感覺膩味。
在尼采(Nietzsche)的處女作《悲劇的誕生》(Die Geburt der Tragodie,1872)中,曾詳細論述過這種建立在悲觀基礎上的樂觀想像和狂喜的由來。而尼采在其中對于“酒神精神”的思辨,在我看來,也是節日起源的真正動因所在。
簡單來說,尼采借狄奧尼索斯的形象所言說的“酒神精神”,其前提是:每個個體從生命伊始就面對著異常痛苦的衰亡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被迫正視個體生存的恐怖(即盤桓在生命中永恒的悲劇意識)。
而“酒神精神”則是一種被本能所驅使的“狂喜”和“激情”狀態,即“醉”。
在“醉”的激情迸發中,人們忘卻了自己的個體,打破自我所預設的藩籬,融入到隱藏在世界背后的永恒意志之中;“醉”的顫栗是一種形而上的慰藉,讓人們在短促的瞬間忘卻事態變遷的不幸和個體的煩惱,彼此無間隙地感受到不可遏制的生存欲望和快樂,并最終達到眾生一體的、與生殖歡樂緊密相連的狂喜。
雖然在尼采的思辨中,“酒神精神”的落點是一種最本源的藝術本體,即“酒神藝術”。但對于“節日”概念的隱喻和描述,卻是貫穿在其中最為關鍵的要素之一。
“在酒神的魔力之下,不但人與人重新團結了,而且疏遠、敵對、被奴役的大自然也重新慶祝她同她的浪子人類和解的節日。”
“從羅馬到巴比倫,我們都能夠指出酒神節的存在……這些節日的核心都是一種顛狂的性放縱……我始終視之為真正的“妖女的淫藥”……與巴比倫的薩凱亞節及其人向虎猿退化的陋習相比,希臘人的酒神宴樂含有一種救世節和神化日的意義……其表現是,痛極生樂。”
—尼采《悲劇的誕生》
— 從瓦格納到貝多芬:悲情節日里的壯麗頌歌 —
從《悲劇的誕生》的前言中,我們得知這本書是獻給尼采當時的忘年交、德國音樂家威廉·理查德·瓦格納(Wilhelm Richard Wagner)的。因為在《悲劇的誕生》出版之初,曾遭受到來自正統語言學界的激烈攻擊,而叔本華的哲學和瓦格納的音樂,則是尼采化解孤獨的最好慰籍。
那時的尼采,將拯救沉淪時代的希望寄托在悲劇文化的復興上,又把悲劇復興的希望寄托在瓦格納的音樂上。雖然二人在日后最終走向了“化友為敵”的陌路,但音樂的抽象精神卻成為了“酒神精神”的核心架構。
正如一位名叫沃納·羅斯的尼采傳記作者所寫:“尼采有音樂的天然的才能,他不得不將音樂看作自己使命的一部分,看作酒神精神的基礎。”
尼采自己也曾寫過:“以音樂的和弦代替語言,可以更加簡潔地表達情感,音樂是一種情感,音樂的音色、音調與旋律是無法表達的情感的代碼。” 在1871年圣誕節,尼采還修改了自己曾經創作的一首鋼琴四手連彈的曲譜,并命名為 “除夕之夜的回聲”(對新年之夜的回憶)送給瓦格納的夫人—柯西瑪·瓦格納。在這首曲子中,狂喜的酒神精神隨著舒緩曲調流淌而出,將尼采理想中的大同節日,融化成一段略顯傷感的清澈音符。
而尼采在日后與瓦格納的最終決裂,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對于瓦氏音樂的重新認知。
當尼采日益意識到,在瓦格納的音樂中充滿了“奢華的細部”,它們只會將“人的鑒賞力越來越限制在對小的、細膩的‘莊嚴事物的趣味中”時,瓦格納以“機智統治心性”的、復雜且詭譎的旋律鋪陳,也離尼采心目中悲情且壯麗的節日頌歌越來越遠了—“瓦格納激發了音樂最小部分的活力……瓦格納轉化其他藝術形式,是一種衰敗的癥候,生活從整體中抽身出來……他對緊張的節奏的跨度缺少控制力……與多立克式的建筑風格相似。”
而在遠離瓦格納的同時,從最早就對尼采產生至深影響的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卻依然占據著“酒神節日”中澎湃的制高點—“一個人若把貝多芬的《歡樂頌》化作一幅圖畫,并且讓想像力繼續凝想數百萬人顫栗著倒在灰塵里的情景,他就差不多能體會到酒神狀態了。此刻,奴隸也是自由人。”
雖然同樣對巴赫(J.S.Bach)推崇有佳,但在尼采的世界中,極具數學般通透美感,且結構恢弘復雜的《哥德堡變奏》(THE GOLDBERG VARIATIONS),顯然并不足以支撐起在盛裝的節日表象之下,從酒神精神中傾瀉而出的無盡“狂喜”,那份痛極生樂的“狂喜”。
“音調震撼人心的力量,歌韻的急流直瀉,和聲的絕妙境界……在酒神頌歌里,人受到鼓舞,最高度地調動自己的一切象征能力;某些前所未有的感受,如摩耶面紗的揭除,族類創造力乃至大自然創造力的合為一體,急于得到表達。這時,自然的本質要象征地表現自己;必須有一個新的象征世界,整個軀體都獲得了象征意義……然后,其他象征能力成長了,寓于節奏、動力與和聲的音樂的象征力量突然洶涌澎湃……唱著頌歌的酒神信徒只被同道中人理解!”
當貝多芬《d小調第九交響曲》(symphony No.9 in D minor op.125)第四樂章奏響在耳畔,在漫長的器樂演奏和人聲和聲的變奏之后,于結尾處驟然涌出的《歡樂頌》終場大合唱,已將那份飽含著悲情的節日狂喜推向無盡的天際。
而在面對這份“突然洶涌澎湃”的巨大能量的時候,我們的眼睛和所有試圖描述它的文字都變的無足輕重了。唯有與心靈合為一體的耳朵,能在諦聽中真實感覺到,“酒神的頌歌”如颶風般推倒個體生命與自然間壁壘時的轟然巨響。
— “年”的傳說:今日我們安然賀歲 —
現在來說說我們傳統的春節。關于它的傳說,同樣是源于人們對于“末日”和“災難”杞人憂天的本性使然。不然怎會有放鞭炮這種在對他人的恐嚇與侵擾中,榨取著所謂同慶同樂氛圍的古老習俗流傳至今呢?
傳說中的“年”,是一只頭上長角的四足惡獸,身體龐大、脾氣暴躁,它在食物短缺的冬季,常到附近的村莊里去找吃的,給村民帶來了很大的災難。所以每到臘月底,人們都會到附近的竹林里躲避“年”。
某天,一個聰明小孩想出了趕走“年”的好辦法:讓各戶人家在門外掛一塊紅布(演化成了日后的春聯和福字等);砍一些碎竹節投入火中嚇唬“年”(演化成后來的鞭炮爆竹),但傳說中的“小聰明”,終究太善良,只想著驅逐,并沒有想出更狠毒的招數去殺死“年”,所以每到臘月三十,大家都要守著碎竹節(后來簡化成‘守歲)熬夜,在夜里趕除這只怪獸,“除夕”之名也是由此而來的。
與西方的復活節、圣灰節等節日類似,“年”的傳說,一方面映射著人們警惕災難和禍患的持續心理象征,另一方面又滿足了人們期盼幸福的希望。當那只名為“年”的怪獸漸行漸遠的時候,我們的祖先也不斷地創造出了各種寓意著吉祥的圖式,來表示對幸福生活的向往。
中國民間傳統的“吉祥圖案”(涉及剪紙、年畫、泥塑等等多種媒介),所要表達只有四個基礎含意:“富、貴、壽、喜”。貴是權力、功名的象征;富是財產富有的表示,包括豐收;壽可保平安,有延年之意;喜,則與婚姻、友情、多子多孫等均有關。傳統吉祥紋樣的題材十分廣泛,花草樹石、蜂鳥蟲魚、飛禽走獸、無不入畫。
傳統“吉祥紋樣”一般有三種構成方法:一是以紋樣形象表示,二是以諧音表示,三是以文字來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