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白筱
?
袁立:你問我傲氣何來
撰文_白筱
2015年7月,袁立成為大愛清塵志愿者,赴陜南秦嶺山區探訪塵肺病人,十日秦嶺呼吸,她將所見所聞發到微博上,一時成為熱點,引來各路人士為塵肺病人解囊相助,當然還引來了一些諷刺和挖苦。她傲然一如往昔
我跟你講,我的傲氣是神給的。沒錯,我是神的女兒,是天上來的。
我來到世間,第一個落腳點是杭州。我出生后整天躺在一幢筒子樓第三層某戶的床上,不干別的,哭,只是哭,一直哭,大哭。終于惹來了鄰居—抗議,你們家這小孩兒哭得太厲害,好煩的,搞得我們白天黑夜不能睡覺。
別說鄰居—連我媽媽都嫌我煩。
我一來就給周圍人添堵,可我也沒痛快啊。我為什么哭?我是從天上來的,我不喜歡這個地方,我不要來這個地方。
但我已經來了,俗話講,既來之,則……安是不能安的,我可不是那種穩妥小伢兒,我心里揣著無數顆好奇心,想別人所不敢想,做別人之不敢為。
我小時候聽過“黑電臺”。那天,我突然發現收音機里面藏著一種聲音,綿綿軟又蜜蜜甜。我身邊人都講杭州話—杭州話是吳語,吳儂軟語—但我還是為收音機里那聲音的酥柔感到吃驚。這是誰家的播音員剛吃了奶油蛋糕沒來得及擦嘴?我就那么聽著,直到里面傳出“青天白日旗飄揚”的口號,才猛然發現,自己聽的是“黑電臺”。緊接著就被另外的小朋友發現,還威脅要告發我。我當時是有些怕,但好奇心讓我的膽子越來越大。
該矯正牙齒了,我定期去醫院看牙醫—被牙醫看牙。有一次,牙醫正看別人的牙,我候在一旁。那“病人”仰在椅子上,張大嘴巴,模樣好笑,像在等天上掉餡餅。他躺的那張椅子蠻奇特,牙醫只要按鈕,那椅子便可高可低,還能轉動,木佬佬怪!我越看越想靠過去按一按那顆鈕,一定很好玩的。我開始手心發癢,心隨手癢,幾乎要坐不住了。終于,牙醫到一邊去拿器械,我噌一下彈到椅子旁,手已經按了按鈕。只聽哐當一聲,等著餡餅掉下來的人自己掉了下來,嘴巴也嚇得合上了。醫生的口罩沒擋住他喊出怒氣,“你要干什么!”
我沒怕,我心滿意足,我要做的事就必須去做。
杭州人脾氣倔,“偏不買帳,有啥好怕的?”所以常被人稱為“杭鐵頭”。郁達夫不是說過么,“等到大虧吃了,杭州人還要自以為是,自命為直,無以名之,名之曰‘杭鐵頭’以自慰自欺。”
雖然我后來一直生活在北京,但我畢竟先認識杭州,免不了會被它影響。我是有些“杭鐵頭”的,小時候沒有男孩子敢欺負我,我敢跟他們打架,而且打得贏。但我早就不打架了,打架不好,有力氣,用在正經地方。
社會上還有不公,還有苦難,我就會在微博上表達我的觀點。你們也看到了,這引來一些人的嘲諷和攻擊。我做志愿者,為塵肺病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都有人說各種難聽的話。我真不理解這些人,我有時候也煩,回嗆幾句,但很快就能調整心態,自己該干什么還干什么,事情畢竟要有人去做,管他無聊人的閑話。
我是基督徒,大概十年前我找到我的信仰,我知道,我來這里是有根由的,我必須做些事情,不是哭鬧,不是惡作劇,是要做些對大家有益的事。
我現在想,我做演員其實就是做“傳教士”,借表演向觀眾傳遞善與美,慰藉苦難者,警醒迷途者,哪怕只是娛樂大眾,都是好的。
我演《鐵齒銅牙紀曉嵐》中的俠女杜小月,很巧,她也去查探黑煤窯。幾個月前,我作為大愛清塵志愿者,到陜南秦嶺山區探訪塵肺病人、做調研,那里的“老鄉”不知道我姓甚名誰,但都知道我是杜小月,他們講方言,有口音,我就成了“豆小姐”,我心里真的特別滿足,這演員做得多值啊。
但我又不太喜歡中國娛樂圈,不喜歡中國的藝人群體。我跟他們接觸,發現他們都很小心眼,做公益只能一個人做,不能兩個人或更多人做,他們都想做核心,不愿意幫人站臺,擔心自己被別人搶了風頭。好吧,人都是自私的,我能理解。他們也都不讀書的,那你如何了解一個公益項目背后的社會問題?我覺得很難。他們比誰上的時尚雜志封面多,海報上是不是站在中間,爭著去走紅毯。我懂,走紅毯容易得很,一張80塊錢門票而已,無趣。整個中國娛樂圈里滿溢著縣城文工團文化,演員都是縣城文工團演員的心態,狹隘、沒格局、不開闊。我敬佩美國的演員,他們會關心非洲孩子的命運,他們格局更大一些。
一開始我是那么不喜歡來這里,所以我很難像別人一樣去泛泛地交朋友,我很受不了有些人第一次見面就“哥”啊“姐”啊地叫,我根本不認識你是誰。有人說我看上去不太容易接近,傲氣,有鋒芒,拒人千里,像《永不瞑目》中我飾演的大毒梟之女歐陽蘭蘭,整天一副“愛誰誰”的樣子。差不多吧,我覺得。但也不同。歐陽蘭蘭的傲氣來自于她奢侈的物質生活與家人的嬌慣,我可是普通人家長大的。前面講了,我出生在杭州,住在筒子樓里,屋頂是水泥的那種,父母對我有嚴有慈。
我不排斥跟人交朋友,但一定要水到渠成的那種。一群人來了,我要先打交道,挑挑揀揀,可能才會選出朋友。人人三觀不同,未必都要找合適角度往一塊兒湊。真的湊到一起又如何?
我去秦嶺山區探訪塵肺病人,從正式進入工作到結束工作整十天,十日與秦嶺同呼吸,看到了太多的苦難和代價。黑沉沉綿延無盡的秦嶺山脈,久病在身的枯骨老人,失去父親的幼兒,瘋掉的遺孀,為自己棺材刷漆的塵肺病人……耳朵里聽到的是拉風匣一樣的呼吸聲。保守估計全國有600萬塵肺病人,一個病人背后就至少有一個家庭在承受苦難。你能想象么?600萬個塵肺病人的呼吸聲,你可否體會?一臺制氧機2200元,它能減輕塵肺病人的痛苦,我自己先捐100臺,同時也在網上幫大愛清塵籌款。
我用手機把那些沉重拍進照片,有瘦骨嶙峋的病人,也有活人自己準備的棺材,我發微博、發朋友圈。朋友圈里多數人都不理的。我當然不會去道德綁架誰,但情感上還是會不太舒服。他們不窮,有的人有幾個億都花不完,你還不能甩點錢?他們覺得我神經病,我覺得沒法交朋友了。
但我跟大愛清塵的志愿者們很容易便成了朋友,我跟那些病人、老鄉以及當地盡職盡責的政府官員都成了好朋友。沒什么特別的,我看到他們都有一顆淳樸、良善的心,特別是志愿者們,他們愛人如己,默默付出。他們一定不會感覺到我的傲氣,因為我在他們面前沒什么可驕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