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羨慕那些能將內心的感受用語言或文字的形式清晰表達出來的人,哪怕是錯的、偏頗的。
而我獨處一室,畫了不少年的畫,已經習慣了自己一個人默默思考,而漸漸疏遠了對言語的表達。寫文章已成了很痛苦的事兒,自己已變得笨嘴笨舌。
所幸一個藝術家最重要的并不是滔滔不絕的口才,而應該是作品,真正感人的作品。
我始終相信藝術本質的最深層總有些不可言說只可意會的東西,甚至只是屬于藝術家個人的領悟。就像科學家與心理學家沒弄明白人類的意識一樣,要想把藝術徹底說清楚幾乎不可能。如果它能夠被還原主義分析得條清縷析,那么藝術就沒有那么大的魅力了,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了。所以我十分沉迷創作時的思考,用思考去捕捉那些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玄妙之處。
我沒有很高的理論水平,畫畫畫久了,教學搞多了,只是對藝術實踐積累了一些個人的想法,下面的文字就是圍繞它們而生發的。
畫畫,必須懂得二法:一個是古人之理法,一個是自然之理法。
二者的領會過程是交替的,也就是說對它們的學習是一輩子的事情。
當代中國畫創作正面臨很多棘手的問題,其中之一便是如何將中國畫這支看似老邁的觸角深入當代豐富多彩的生活。這當然需要大勇氣,但更需要的是大智慧、是切實的辦法。正確認識傳統、體味傳統、掌握傳統,同時又關照當下,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尋找一種平衡。尤其在上海這個國際化大都市的背景下,這個問題顯得特別突出。為何現在中國畫壇出現了這么多不中不洋、不古不今的“怪玩意”,問題就在于平衡的錯位。依我看來,這個看似難以捉摸的“平衡”并不是一個點,而是一個相對寬容的三維空間。并且它依照各個藝術家對傳統理解的深入程度及對當代生活的熱愛程度,會呈現出或大或小的變化。不難理解,如若畫家自身程度膚淺,這個展現于他面前的空間必然小,平衡當然也就愈難找尋。
朱光潛先生說:一個藝術家一半是匠人,一半是詩人。我天資不高,但生性浪漫,對生活的敏銳往往只在直觀和具體的事物中體現出來,我在意的是普通的細節。所以我常常不能集中精神。我內心充滿了對過去、現在和未來以及人和自然的千般萬種、交錯繁復的焦慮,我甚至會對自己古怪的想法感到可怕,但同時又會抑制不住地去狂想。為此我付出了應有的代價——斷斷續續的失眠。它已經陪伴了我十幾年。一開始我為此煩惱抓狂,現在我倒覺得是件好事,可以在夜闌時分讓自己更清醒地思考問題。可是想要在畫面上捕捉住這些無言默語、抽象無形的生命思索,不喜張揚的我感到了自己畫筆的軟弱無力和畫面的蒼白貧乏。
沒有哪一種個性絕對不適合畫畫,畫家畫畫關鍵在于摸準自己的秉性品格,就像手表的齒輪要咬合一樣,若再加上勤于思考,常擰發條,漸漸磨合,定有所成。但完全把自己弄明白談何容易!如果一味發蠻力,強而為之,注定一輩子別扭尷尬。我相信:特別的感受自會產生特定的形式。我努力讓我的內在感情迸發外化,外柔內剛的我自然而然地選擇了這樣的繪畫風格:質樸、凝重、渾厚、沉靜——想不出還有比這更合適的藝術語言來傳達我的感受。
悲劇比膚淺的喜劇、戲謔劇更直指人性。這種悲劇似的美,或者叫“審苦”式的美,一直是我的追求。我很敬重中國的傳統,但卻無法輕松地表現傳統的母題,總試著用筆墨去表現、去捕捉當代人、當代社會深處的東西,尤其我們現處的社會環境使得我們的知識分子對人生、命運、社會、未來比常人更復雜地去思索。
但凡以人物為表現對象的作品,無論東西方,能夠讓人銘記的幾乎都閃耀著人性的光輝,沖擊著觀者的靈魂。哪怕是西方的宗教畫中神話人物也不能例外。恰如萊辛在他的名著《拉奧孔》中所指出的神也要有“人氣”!中國藝術中人性的光輝不是泯滅了,而是被壓抑了。我們能否重拾人性,高舉火把,在現在更具意義。
奧地利傳記作家茨威格有本書《人類的群星閃耀時》,“它們宛若星辰一般永遠散射著光輝,普照著終將消逝的黑夜”。這可能就是我內斂個性的根源。未來我無法預測,也許有一天我“大徹大悟”,到達幸福的彼岸,棄悲從喜,棄重就輕。但我俗孽未了,著迷蒼生。
我不清楚是我選擇了它,抑或是它選擇了我,恍若莊周夢蝶。
要在畫畫時撒點兒野,中規中矩的我還野得不夠。
賀蘭山
(本名:賀戈簫)1975年9月出生于江蘇省徐州市,祖籍山東嶧縣。2003年畢業于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國畫系,師從周京新教授,獲美術學碩士學位。2013-2014年任教于美國肯塔基大學藝術學院。現為上海大學美術學院國畫系副主任、副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北京博寶藝術研究院研究員。獲“上海市優秀文藝人才獎”。作品多次參加全國性美術展覽并獲獎。多次參加邀請展和提名獎。
個人畫集及專集有:《賀蘭山畫集》《21世紀有影響力畫家個案研究——賀蘭山》《觀復集·新院體水墨系列之賀蘭山》《時代風格——當代最具學術價值與市場潛力的畫家賀蘭山卷》《中國當代繪畫范本——賀蘭山中國畫精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