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達出手，中國人又買到什么

劉佳璇+劉遠航+梅宇

收購傳奇影業這樣的好萊塢電影公司，使萬達得以嘗試用資本打通產業鏈條的可能性。“萬達看中的可能是通過傳奇影業能夠聯系到好萊塢六大制片廠的資源，作為牽線搭橋的媒介”

2016年1月12日，萬達集團宣布以不超過35億美元現金收購美國傳奇影業。這家曾生產《蝙蝠俠》《盜夢空間》《侏羅紀世界》《超人》《環太平洋》等好萊塢大片的電影公司，一時成為中國人關注的焦點。

據外媒稱，這是第一次有全球影響和大投入能力的美國電影制片廠被中國企業并購，也是迄今為止中國企業收購的最大的外國影業。

在困境中的好萊塢，資本雄厚的中國買家，沉寂的中型電影公司，會是一次怎樣的聯袂？

以地產起家的萬達從建電影院開始介入電影產業，逐步打入上游的制作環節，并通過海外收購實現其國際化戰略

“金融型電影公司”

雖然生產過一系列在中國市場贏得高票房的好萊塢大片，但是對于大多數中國人來說，傳奇影業仍然陌生。

成立于2004年的傳奇影業是一家獨立的電影制片公司。它的背后是來自華爾街的幾家投資公司，其本質是一家以融資、聯合投資為主的電影投資公司，其盈利方式就是通過與好萊塢的大制片廠——如華納兄弟和環球合作投資商業電影獲得利益分成。

《蝙蝠俠》系列就是傳奇影業和華納合作的項目。但正如北京大學文化產業研究院副院長陳少峰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傳奇影業實際上并不真正擁有《蝙蝠俠》這類電影的IP，這些IP被緊緊掌握在華納兄弟的手中。”

由于與好萊塢六大制片廠的合作停留在資本層面，傳奇影業并沒有這些商業影片的制作權。不同于“好萊塢六大”，傳奇影業也沒有雄厚、穩定的資本支撐，一旦資金鏈出現問題，將很難招架。

2015年，與傳奇影業同類型的相對論傳媒便宣告破產。這家企業曾經是全球最大的中等電影公司之一，但自身缺乏獨立性，沒有巨大的資金支持其電影版圖。

導致相對論傳媒崩盤的一個主要原因是北美電影市場的現狀。

朔果傳媒營銷總經理蘇北淇，曾在DMG娛樂、基美影業、麒麟影業、新原野娛樂等長期進行國際合作的影業公司任宣傳總監，負責過《云圖》《鋼鐵俠3》等好萊塢電影的營銷推廣。蘇北淇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北美票房已經趨于飽和，這也是好萊塢電影公司急迫進入中國市場的原因。

“北美的盈利模式和中國不同，電影收益靠的是產業鏈，而不是僅僅依靠票房。”陳少峰說，因而，并購只有投資經驗的傳奇影業“有一定風險性，傳奇影業畢竟只能算是一個重要的中等規模公司，甚至可以說只是一個二流電影公司”。

可以作為比較的仍然是同樣在2004年成立的相對論傳媒。它由一家位于紐約的對沖基金作后盾，成立后就拿出大約10億美元投資環球、索尼等“好萊塢六大”的電影項目，如《速度與激情6》和《社交網絡》等。其中，被中國觀眾熟悉的是2008年由成龍、李連杰聯袂主演的《功夫之王》。

相對論傳媒成立后就采取數量擴張的策略。但它依賴外部資金，現金流總是十分緊張，通過一個又一個影片的立項獲得借款，彌補過去的缺口和欠債。

2015年，力圖用創新金融模式改變傳統電影工業制度、顛覆體系的相對論傳媒申請破產保護。法律文件顯示，它的債權人最高可能達到5000個。

然而相對論傳媒并沒有高質量的電影版權庫。在一系列“大手筆”項目中，它并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強勢IP。事實上，2012年為了籌集資金，它已經把自己的影片庫賣給了自己的投資方。

另一個可以比較的是漫威影業。這家以漫畫公司起家的電影公司用復仇者聯盟等一系列優質IP不斷刷新影史紀錄，自己也在10年內成為全球最能賺錢的電影公司。而傳奇影業的《蝙蝠俠》《超人》等IP顯然不夠搶眼。

科幻片《環形使者》劇照。圖為布魯斯·威利斯和許晴

萬達的玩法和邏輯

傳奇影業對自身短板有著清楚的認識，也一直在努力進行轉型。

2011年，傳奇影業在香港成立了傳奇東方影業，用好萊塢模式制作本土化的中美合拍片，這也是為了突破中國的進口片限額。2014年，軟銀宣布將投資2.5億美元入股傳奇影業。雙方還將成立合資公司，拓展中國和印度市場。

萬達影院是中國規模最大的影院連鎖公司，還收購過美國第二大院線。這次并購也有助于傳奇影業實現電影收益的更大化。托馬斯·圖爾也承認，“我們將會沿著原有的道路走下去，只不過現在我們有了更堅實的支撐。”

無論如何，萬達的這次收購使中國電影業的海外發展出現了質變。自2014年以來，中國影視企業與美國電影公司之間的合作越來越多，如華誼兄弟與美國STX、電廣傳媒與獅門影業，但大多是項目合作。

事實上，除了日漸飽和的市場，好萊塢正在經歷也許是歷史上最艱難的時期。

一方面，過去二三十年間電影平均成本上升了約20倍，而且電影制作運行方式也越來越“前驅”，在策劃階段就組建大型團隊、投拍前就沉淀了大量資金。

加之通脹因素，近年來好萊塢的年票房相對數量其實一直在減少，而絕對總額也經常在歷史前十名之外徘徊。

2015年，“好萊塢六大”中3家的票房收入同比下降超過10%。這種“大盤變化”，使傳奇影業這樣的公司很難進入優質、高回報項目。

但這場收購不是萬達將其文化版圖擴張至海外的第一步。以地產起家的萬達從建電影院開始介入電影產業，從電影產業的下游逐步打入上游的制作環節。萬達的國際化戰略也走了相同的路數。

2012年，萬達以26億美元收購了美國第二大連鎖電影院AMC娛樂。如今，它通過雄厚的資本實力使AMC扭虧為盈，一舉上市。2014年，萬達用6億美元收購了澳大利亞第二大電影院線運營商Hoyts。

“在資本層面收購好萊塢公司并不會是萬達的目的，就像下一盤棋，這個棋子起到的是承前啟后的作用。”蘇北淇認為，收購AMC讓萬達在北美市場的公關方面有了一席之地。

收購傳奇影業這樣的好萊塢電影公司，使萬達得以嘗試用資本打通產業鏈條的可能性。“萬達看中的可能是通過傳奇影業能夠聯系到好萊塢六大制片廠的資源，作為牽線搭橋的媒介。”蘇北淇說。

華誼兄弟研究院首席研究員陳昌業對《瞭望東方周刊》說，收購AMC時，萬達沒有更換AMC的管理層，只是通過董事會管理的方式，改變了經營效率。“海外并購最大的難題，其實是并購完成后團隊的整合，和企業文化的對接。”

陳少峰認為：“萬達需要快速成長，而在國際上一點點把自己變為一個有品牌、資源的企業耗時很長，并購是耗時最短的方式。”

背靠萬達，使傳奇影業得以擺脫相對論傳媒的窘境。但托馬斯·圖爾也明確表示，萬達將不會對傳奇影業的業務有實質性的改變，傳奇影業將繼續制作以全球市場為目標的電影。

“我不認為這會使得傳奇影業出品的電影發生巨大的轉變，或者去適應甚至迎合中國市場的口味。我們做我們想做的電影，幸運的是，這些電影在中國受到了歡迎。”他說。

而在新聞發布會上，王健林也表示：“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會舉辦一個更大的儀式，我們可能把某個所謂大型娛樂公司，甚至把娛樂集團并購了，這個事情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

資本能做什么

近些年，為了“討好”中國市場，一些好萊塢電影確實作出了改變。比如在電影《2012》中，中國被委以重任、快速建造方舟;《火星救援》中，救援被困宇航員需要中國航天部門制造的推進器。《鋼鐵俠3》《變形金剛4》《環形使者》等也都吸納了中國演員參演。

如科幻片《環形使者》的幾場重頭戲都在上海取景拍攝，中國演員許晴則出演男一號的妻子。

“《環形使者》男主角為何來到了上海？因為有中國資本介入了制片環節，在中國取景就有中國的廣告植入。”蘇北淇說，《環形使者》和很多類似的合拍片一樣，做了海外版和“中國定制版”，而在海外版中便會刪去中國演員的臺詞。

這證明，諸多中外合作電影中的中國元素植入在故事層面其實是生硬或可有可無的。究其原因就是中方只參與了影片的資本合作，卻無法打進創意環節。

在蘇北淇看來，中外電影合作其實有三個階段。

第一步，自2011年前后開始的單片合作，中方投資影片，如《云圖》《環形使者》《鋼鐵俠3》等。第二步，自2013年開始的公司與公司間的戰略合作行為。例如萬達收購傳奇影業，當好萊塢面臨“缺錢”難題，就會被中國公司吸引。

第三步，應是產生“更為精明”的新玩法，即與多個公司進行頂尖資源的配比，合作有價值IP。

這一步的前提是中方企業擁有和好萊塢溝通的能力，要擁有能打入好萊塢圈子的人才。

“好萊塢做事很有創意，可是在跟人打交道時，卻很保守。如今大部分代表中方和好萊塢對接的人，都是外國人。”在蘇北淇以往與海外項目合作的經驗中，她總結好萊塢辦事是“看人下菜碟”，使得中方必須雇用有外國背景的人員與其溝通，“保留收購公司原有的團隊，也是因為好萊塢認的是那些原有的人，想好好利用原有資源必須保留團隊。”

陳少峰表示，國際化是中國電影發展的重要方向，而并購是國際化的重要方式，這代表中國未來電影發展的方向之一。“它給國際上的電影產業也帶來一個信號，就是中國在不斷走出去，尤其是民營企業，在走出去尋求影響力。甚至可以說，中國已經取代日本，崛起成為新一代的好萊塢投資方。因此，這次并購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

總之，蘇北淇認為，需要中國電影行業出現具有精明眼光和強大溝通能力的人才，才能介入電影產業上游制作：“好萊塢公司的電影項目有好有壞，它坐擁杜十娘的百寶箱，憑什么把最好的給你？你要讓對方看見你挑IP的能力，這才能擺脫我們素來人傻錢多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