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冰球待曙光

韻陽

第十三屆全國冬運會男子冰球冠軍賽引人矚目，齊齊哈爾隊3比1戰勝意在衛冕的哈爾濱隊，成功登頂。瓜分前六屆全國冬運會男子冰球項目金牌的哈爾濱和齊齊哈爾隊是中國目前僅剩的兩支專業隊，實力與其他隊伍差距非常大，他們以不敗戰績闖進決賽。首次參加冬運會的承德隊以4比1力克佳木斯，實現民營球隊的歷史性突破。

在女子比賽中，哈爾濱隊、烏魯木齊隊和齊齊哈爾隊分列前三名，其中烏魯木齊隊是由哈爾濱二隊隊員組成。

這樣的成績排名幾乎就是中國冰球的現實寫照。從上世紀80年代的東三省全民冰球，到如今全國百余人的專業球員數，中國冰球的發展在過去半個多世紀劃過了一條拋物線。

隨著經濟發展和“3億人參與冰雪運動”目標的提出，這個項目將會呈現怎樣的發展態勢？在籌辦2022年冬奧會的促進下，這項集消費、觀賞等多方優勢于一身的項目又將得到怎樣的發展契機？

逝去的流星

現代冰球于1855年起源于加拿大哈利法克斯小城，因其獨特的運動形式呈現出力度和美感，迅速贏得了全世界青睞。

20世紀初，美國成立了第一個全國性職業冰球聯盟，僅用3年時間，其規模就擴大一倍。到1910年，北美職業冰球聯盟（NHL）正式成立。目前，NHL作為世界上職業化和商業化十分成功的聯賽，它的影響和NBA之于世界籃球相似，北美冰球聯盟的獎杯斯坦利杯也成為具有傳奇色彩的榮譽。

我國冰球比賽最早見于1935年在北平舉行的第一屆華北冰上運動表演會。新中國成立后，冰球運動得到迅速發展。1953年在哈爾濱舉行首屆全國冰上運動會，有5支隊伍參加冰球比賽。此后，東北、華北等一些省、市相繼組建了各種形式的冰球隊。

1956年以后，中國冰球隊開始參加國際比賽。1981年在北京舉辦的世界冰球C組錦標賽上，中國隊獲得亞軍，晉升到B組。1986年在日本舉行的第一屆亞洲冬運會上，中國隊獲得金牌。

但此后由于多方原因，一些省市的專業冰球隊伍陸續解散，冰球運動在中國走入低谷。目前國內由體育局供養的專業冰球隊伍僅有哈爾濱、齊齊哈爾兩支，佳木斯隊艱難維系，每年僅參與寥寥幾場比賽，屬于半專業隊伍。

作為中國冰球隊主要組成部分，齊齊哈爾隊一直最具代表性。1954年齊齊哈爾冰球隊正式成立，從此參加每年的全國比賽，先后為國家隊輸送隊員500余人次。

1962年，齊齊哈爾隊首次獲得全國冠軍。1996亞洲冬季運動會，11名齊齊哈爾隊員進入國家隊，最終獲得第三名。自建隊起，該隊共獲得29次全國錦標賽和聯賽冠軍，3次全國冬運會冠軍，吸收多名齊齊哈爾隊員的中國隊7次打入世界錦標賽B組。

如今，齊齊哈爾隊是唯一征戰亞洲冰球聯賽的中國隊伍。但這支隊伍面臨的卻是資金短缺，在亞冰聯賽中墊底的困境。

2014年，齊齊哈爾憑借當地深厚的群眾基礎，率先開創企業贊助冠名參賽，獨立組成中國雪鶴龍之隊，代表中國參加2014—2015賽季亞洲冰球聯賽。亞洲冰球聯合會給予齊齊哈爾“亞洲最佳冰球城市”的稱號，成為中、日、韓、俄等4國17個聯賽主辦城市中唯一獲此殊榮的城市。

“這可是燒錢的運動，企業也需要考量，由于隊員需要在國外連續征戰客場，來回機票錢就是筆不小的支出。”中國雪鶴龍之隊領隊高洪群說。由于多年缺乏高水平比賽鍛煉，與其他8支來自俄羅斯、日本、韓國的隊伍同場競技已不如過去那般從容，這支全國冠軍已多年聯賽墊底。

近幾年來，受美國王嘉廉冰球俱樂部的資助，齊齊哈爾市一直著力推進冰球隊伍的建設和提升，每年舉辦多場聯賽、交流賽、聯誼賽，提升隊伍競技水平，但是缺乏市場化運作的推動，專業化水平一直徘徊不前。

歷屆冬奧會的冰球比賽，中國隊始終是看客。平昌冬奧會男子冰球資格賽中國隊早已提前出局，女子比賽目前8個名額已經確定6個，剩下的兩個名額要分3輪資格賽決出。目前世界排名第十六位的中國女隊要從第二輪資格賽打起，沖破重重阻礙搶得奧運“門票”的難度很大。

2015年世界冰球錦標賽甲級B組最后一輪較量中，中國女隊3比4不敵斯洛伐克隊，沖擊甲級A組的目標又一次落空。

這場比賽對于中國隊來說至關重要，只要戰勝對手，就會排名第一，從而獲得升A的資格。賽后，中國隊主教練張志男表示，同對手相比，“中國隊在很多方面都有差距。斯洛伐克隊在各個年齡段都有水平很高的球員，而中國隊的斷檔現象比較嚴重，年輕球員還是較為稚嫩” 。

中國女子冰球隊曾奪得過長野冬奧會的第四名，由于后備人才的缺乏，此后成績下滑得很快。2009年，中國隊跌出了世界8強，只得參加甲級A組的比賽。2011年，中國隊又滑落至甲級B組。這次未能沖A成功，意味著中國隊必須參加2016年11月的冬奧會預選賽。

張志男表示，只有拿到預選賽第一，才有機會進軍平昌冬奧會，這對于中國女子冰球隊來說，困難非常大。

信念支撐的堅持

以33歲“高齡”復出，重新站到冰球賽場上，孫銳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我愛冰球，因為我有責任，站在冰場上打球是我最開心的事情。”

1998年底孫銳第一次入選中國女子冰球隊的時候，她現在的隊友楊佳琦還不滿1周歲。這位已經為國家隊征戰了18年的老將在2015年世錦賽前復出，重新擔任中國隊隊長，為的就是幫助低谷中的中國隊沖進A組。和她一起回來的還有4名老將。

這是中國第一次舉辦女子冰球世錦賽，在家門口比賽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孫銳已經是國家二隊教練，短時間內復出，難度很大。她說：“無論體能還是技術上，挑戰都很大。不過，隊里需要我，我還能打，就應該出一份力。”

重回賽場的孫銳仍然帶著她標志性的頭巾，她表示自己在場上的感覺還不是最好。但是，她仍然是中國隊比賽中不可或缺的核心，中國隊的進球一半都和她有關。在全部比賽結束后，她被6支參賽球隊的教練評為中國隊最佳球員。無論是場上還是場下，她仍然是獲得觀眾掌聲和歡呼聲最多的人。孫銳說：“這次比賽的觀眾氛圍讓我感覺很欣慰，有很多人在關注這個項目，我很感謝他們。”

孫銳期盼著北京2022年冬奧會，雖然那時候她已經40歲，但作為教練，仍然會為冰球而努力：“我希望能夠把這些小隊員培養起來，練好她們的基本功。對我們來說，雖然奧運會獎牌還是個夢，但一定要爭取好成績，讓大家不放棄我們，知道我們堅持的意義。”

除了國家隊隊員，在各地業余隊伍中，也有一批默默堅持的冰球愛好者。

58歲的退休大媽，按年紀本應在家含飴弄孫，或許廣場舞才是最適合的運動。然而，來自香港隊的錢佩詩卻活躍在本屆冬運會冰球賽場上。

香港原來是女子冰球的“貧瘠之地”，域內只有3塊坐落在大型商場里的冰場，普通人想要滑冰都很困難，更別說進行冰球訓練了。錢佩詩之前在廣東省東莞市開了一家生產氣球的工廠，雖然每周能在香港進行兩個小時的上冰訓練，但相關技術動作只能“摸索著來”。直到2011年，前中國隊隊員譚安琪赴港普及女子冰球，錢佩詩才發現了自己的冰球天賦。

“安琪教練對我們幫助很大，她給我們設計了個性化的訓練方案，讓我和好幾位比我稍微小幾歲的妹妹都加入了球隊”，錢佩詩說。

和錢佩詩一樣，在香港常年參與冰球訓練的業余女選手如今有近40人，拆分成3支球隊，平日里自己打香港女子冰球聯賽。

譚安琪說：“看到香港有這么多像錢大姐這樣的冰球發燒友，特別感動。她們平常要為生計奔波，好不容易有一些積蓄，幾乎都投到冰球項目中。”

錢佩詩說：“香港是國際化都市，對冰球運動接受得特別快，現在每周跟安琪教練訓練的孩子有上千人次，這是一個非常可觀的數量。今后，我會看到一支更強大的香港隊。”

風中搖曳的火焰

在本屆冬運會上，一支由“95后”組成的隊伍盡管沒能拽下傳統勁旅，但是他們“像野草一般”頑強生長，有望成為一個“攪局者”，打破中國男子冰球的一潭死水，探索出一條新的發展道路。他們便是承德隊。

過去8年，承德男子冰球隊領隊張遠已為手下這支“體制外”隊伍投資超過1億元，一度為支撐球隊傾家蕩產。張遠說：“我覺得是理想在支持著我，我對冰球的愛難以割舍。”

8年前，張遠手下的這批年輕人在齊齊哈爾、哈爾濱隊等體制內球隊中屬于“殘次品”。他四處托人，花錢幫小隊員“贖身”，再把這些隊員拉到一起集中訓練。張遠說：“剛建隊那會兒，經常有人到宿舍破口大罵，什么難聽的話都有。這些孩子經歷了無數的譏諷與嘲笑。”

與傳統的冰球隊有所不同，張遠此前在北京成立的浩泰隊是一支民營球隊，這意味著根本拿不到體育行政部門的經費，隊員的吃穿住行等所有費用，全靠張遠承擔。屈指算來，張遠平均每年給冰球隊投資多達數百萬元。

2009年，北京浩泰隊成立不久，便遭遇資金危機。他賣房、賣車，甚至出售了北京城區的多個運動場地，才勉強將球隊維持下來。有朋友勸他在商言商，放棄在中國根本沒法盈利的冰球隊。張遠拒絕了建議。他說：“把孩子們扔在路上是對他們的不負責任，也是對我的不負責任。我只要自己還有口飯吃，就不會讓球隊解散。”

就像在上海崇明島“十年磨一劍”的徐根寶一樣，張遠的浩泰隊也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在挺過經濟寒冬之后，迅速壯大起來。2013年，浩泰隊在全國U20年齡組比賽中，以U17為主力陣容出戰，連克哈爾濱、齊齊哈爾及佳木斯3支隊伍，傲人戰績令人刮目相看。2014年，為了更好地補貼球隊花銷，張遠選擇與河北承德避暑山莊合作，發揮雙方的優勢，結合當時申奧背景，把球隊進一步做強做大。

“中國冰球發展的方向肯定是市場化和職業化”。哈爾濱隊主教練王本余坦言。不過張遠認為，他和承德隊究竟在即將到來的改革中成為政策的先行者，還是犧牲者，還不好說。

北冰南展任重道遠

北京申辦2022年冬奧會成功被看作中國發展冰球項目甚至整個冬季運動的絕佳機遇，但中國冰球的提升還有諸多問題有待解決。

近年來，隨著經濟水平的發展及人們運動意識的提高，北京、上海、深圳、遼寧等地陸續掀起了業余冰球熱潮，少年、老年、女子等各年齡段各種企業冠名的俱樂部如雨后春筍。僅2013年，北京少年冰球聯賽就有50多支隊伍參與。2014年，北京青少年冰球聯賽參賽隊伍達到96支，創造歷史新高。

青少年業余聯賽達到如此大的規模，在北京其他的項目中幾乎無法想象。舉重、體操、跳水等傳統優勢競技項目的現狀是“成績世界一流、普及基本沒有”，金牌拿得多，但群眾基礎幾乎為零。與之相反，冰球這個弱勢項目在青少年層面出現了明顯的升溫，高水平專業隊卻不斷萎縮。

國家體育總局冬季運動管理中心副主任佟立新認為，在北京青少年中興起的這股冰球熱，短時間內還無法轉換成提升中國冰球隊實力的動力。他表示，近年來，隨著北京市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家長的視野也日漸開闊，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夠掌握一項又酷又好玩，而且是國際主流的運動技能。在這種背景下，冰球成為這些家長現實的選擇，不僅增強孩子們的體質，還能為今后出國留學增添砝碼。

不過，佟立新說，由于這些孩子的本意并不在以打冰球為生，加上中國冰球國際成績不好，國內專業隊伍不斷萎縮，因此這些孩子們在小學畢業之后，大多數人就不再打冰球了。而且，冰球傳統省份黑龍江等地也未形成青少年冰球熱。

張志男透露，目前中國女隊可選材人數總共不超過40人，而一支冰球隊至少需要20名球員，也就是說，國家隊選材只有從兩個人中挑一個的余地。

佟立新說：“場地、資金等方面的短缺制約著冰球的發展，現在，專業的冰球場地在北京少見。和速度滑冰、花樣滑冰用一塊場地，是練不出來的。”

中國隊領隊于天德說：“中國選手與國外高水平選手的一大差距就在于比賽經驗不足，因為我們的隊伍太少了。技術不好可以加班練，比賽經驗不足，加班也沒用。咱們分差5分以上的無效比賽太多了。要提高，只能去國

同樣是在南方，除了前冬奧冠軍楊揚開辦的上海飛揚冰上運動俱樂部之外，開展青少年冰球培訓的俱樂部已經有6家。以飛揚俱樂部為例，雖然還缺乏中生代球員，但在8歲、6歲等少兒年齡段，都已經建立了一到兩支冰球隊，甚至開始舉辦俱樂部內的聯賽。

相關數據顯示，在上海長期接受冰球訓練的青少年人數已經從2011年的40多人，發展到現在的500多人。

王志強說：“上海在全國的經濟地位讓它在‘北冰南展過程中獨具優勢，一套小孩子的冰球裝備在3000元以下，一節冰球課的花費不到200元。這樣的花費對上海普通家庭來說，壓力并不大。作為一個國際化的大都市，冰球融入上海的步伐在加快。”

前國家隊選手、上海女子冰球隊隊員兼教練馬曉軍認為，如今上海6歲、8歲和10歲三個年齡段小隊員的整體水平已經和北方孩子相差不大，“未來‘北冰南展會結出豐碩的成果，上海不僅會培養大量的冰迷、雪迷，甚至有可能走出成績優異的冰雪運動員。”

于天德說：“下一步，中國冰球應該有步驟、有計劃地送小孩出國訓練比賽，同時邀請更多外教加入到我們的球隊中來，與高手交流、切磋，這樣才能進步。”

這樣的計劃正在黑龍江省逐步展開。北美職業冰球聯盟紐約長島人冰球俱樂部已經連續11年資助中國培養冰球后備人才。這家俱樂部中國首席代表王金玉介紹說，11年來，俱樂部所有人王嘉廉已提供資金和器材，在中國6個省市發展了31所冰球希望學校，向國家男女成年隊輸送20人，向國家男女青年隊輸送44人。

作為希望工程的重要內容，已有600余名青少年冰球運動員先后赴美國、加拿大、俄羅斯等國家比賽交流。

在非冰雪運動強省，“百萬青少年上冰雪”計劃已經在新疆等地全面鋪開。當地希望通過積極推廣，使參與冰雪運動的青少年達到200萬人以上，堅持系統訓練的人數超過1萬人，并計劃利用5年時間，將冰上示范學校擴大到500所，創建100所雪上試點學校。

國際冰球聯合會副主席胡文新表示，冬奧會再次來到亞洲，將會給冰球運動在中國的發展帶來良機。中國冰球的發展不能僅靠一次嘗試，更需要源源不斷投入和社會各界資助與扶持，推動長久發展，一次盛會只是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