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江花
(中南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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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多民族文學的建構與當代文學史的重構
——第五屆中國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學術綜述
何江花
(中南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3)
2015 年 11月 15日,由譚五昌、陳旭光、柳忠秧、李遇春、謝有順五位國內新銳批評家與學者發(fā)起的第五屆“中國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在四川成都隆重舉行。本次論壇由北京大學影視戲劇研究中心、西南民族大學、《文藝爭鳴》雜志社、《當代文壇》雜志社共同主辦,西南民族大學彝學學院承辦,四川省文藝批評家協(xié)會、四川省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會、中國多民族文學凝聚與國家認同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海南師范大學學報》《云夢學刊》、國際漢語詩歌協(xié)會協(xié)辦。論壇開幕式由西南民族大學彝學學院院長羅慶春教授主持,西南民族大學黨委副書記吉克躍林教授向與會人員介紹學校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發(fā)展狀況,北京師范大學中國當代新詩研究中心主任兼論壇發(fā)起人之一譚五昌教授隨后致辭,他回顧了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發(fā)展歷程,重申“重塑批評家的主體形象,建構新世紀批評秩序”的論壇宗旨,強調論壇將不斷致力于新銳性、開放性、包容性、學術性、建設性的發(fā)展定位,在機制的持續(xù)完善中打造出屬于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的品牌。《當代文壇》雜志伍立揚副主編致辭,他充分肯定了論壇舉辦的意義,并承諾今后仍將一如既往地予以支持。在開幕式上,吉克躍林書記和徐新建教授還共同為西南民族大學彝族文學館開館揭牌。
譚五昌、徐新建、謝有順、畢光明、柳忠秧、羅慶春、昌切、李怡、敬文東、周志強、路文彬、莊偉杰、李震、李騫、李祥林、戴登云、向榮、劉大先、晏杰雄、黃立、孫文、周航、王藝涵、周云芳、文培紅、謝君蘭、梁昭、彭超、李立等來自國內高校及文學界的專家學者,以及來自《當代文壇》《海南師范大學學報》《云夢學刊》《民族文學研究》等學術期刊的代表共 50 余人參加了本次論壇。與會人員緊緊圍繞本次論壇“中國多民族文學與文化認同”、“當代作家的文化身份與文學史敘述問題”兩大主題,圍繞少數(shù)民族文學、多民族文學、作家文化身份、文學史敘述等核心問題紛紛發(fā)表各自的真知灼見,在爭鳴中碰撞出了不少堪稱新銳的、具有建設性的思想火花。
一、少數(shù)民族文學成就重估與發(fā)展前瞻
結合當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與研究的現(xiàn)狀,與會批評家們從不同角度充分肯定少數(shù)民族作家在小說、詩歌創(chuàng)作等方面取得的成績。與此同時,還著重指出,少數(shù)民族文學在當下多元文化場域中,應與漢民族文學保持一種共存狀態(tài),但在融入當代文學建構的過程中,少數(shù)民族文學需要有一種與主流文學對抗的意識。作為少數(shù)話語為本民族發(fā)聲的同時,少數(shù)民族作家也應多涉獵漢語文學與西方文學,不斷豐富作品本身的視野與內涵。在多元的文化格局中,少數(shù)民族文學需要有所保留地改變自己,去應對全球化語境所帶來的沖擊、挑戰(zhàn)與機遇。
很多研究民族文學的專家學者,包括一些少數(shù)民族身份的作家、詩人,對語言的態(tài)度、立場一直存有疑惑。西南民族大學彝學學院院長羅慶春教授表明自己一直堅持雙語寫作,也會跨文明寫作。他指出,漢語是中國文明史的核心成果,又承擔著對漢語文明所融匯的全部精神遺產的書寫、延續(xù)和不斷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責任與義務。漢字文學蘊含著豐富的文化精神遺產,很多少數(shù)民族歷史文化的記載就存在于漢語文獻中。在全球化背景下,少數(shù)民族作家需要多閱讀漢語文學與西方文學,同時要正視多元文化對少數(shù)民族或邊緣民族文化的沖擊。漢字文明對異質文化有著強大的吸附力和整合力,多民族文學對漢語抒情性文學的選擇,是本民族文化本體性、獨特性與主流中國文學互證性的一種體現(xiàn)。與漢字孿生,在對比當中凸顯自己的特色,只有確立了與漢字的關系,才能更正確地對待自己的母語。羅教授最后提到,這個時代的彝族文學應該是懂得漢語文學、懂得西方文學之后的當代彝族文學,彝族不需要修一道圍墻,彝族有權去改變自己,去面對全球化的語境。中央民族大學敬文東教授以吉狄馬加為例展開對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身份的闡述,他認為民族文學這一概念是行不通的,現(xiàn)代著名作家中的老舍、沈從文,都是少數(shù)民族背景的作家,學界在對其進行研究時,就不太注重他們滿族或者苗族這樣的身份,少數(shù)民族文學這一概念只是1949年以后一個政策性的產物。在敬教授看來,最該看重的是少數(shù)民族文化和背景寫作的人,他們能給漢語帶來什么。彝族詩人吉狄馬加背靠龐大的彝族積淀壓陣的傳統(tǒng)文化,他的作品里基本上是贊美的頌贊式的,而漢民族詩歌幾乎沒有贊美,從這個角度就可以窺見,以吉狄馬加為代表的這些少數(shù)民族詩人的創(chuàng)作不是融入到漢語文學里面來,而是他們的漢語寫作本身帶來了其民族可能帶來的,而以漢語為第一母語的詩人所不能帶來的東西。北京語言大學人文學院的路文彬教授認為,去少數(shù)民族化也是一種去多民族化。新中國成立后,中華民族話語試圖去整合56個民族的存在,實際上它已經取代了多民族話語的存在。建國后所有歷史的講述,都是用一種中華民族的身份、口吻去重構少數(shù)民族的地方歷史,成功地消解了多民族文化中古老的、質樸的充滿愛的記憶。在路教授看來,中華民族是政權成功建構的產物,是一個具有籠統(tǒng)性、統(tǒng)一性、同質化的話語,它消弭了民族身份歸屬,對多民族文化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我國的少數(shù)民族作家在被主流話語接納之后,作為少數(shù)話語還需要對主流話語有對抗意識,在試圖消滅中華民族文化中不好成分的同時,還要時刻警醒保持自我。面對當代多元文化格局,華僑大學文學院莊偉杰教授就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文化身份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思考,他認為當下應關注超越性突圍、資源性挖掘、經典性建構這三個問題,這樣才能在對少數(shù)民族意識的自覺追求中提升自身的獨特品質,把作為背景的少數(shù)民族風俗風情變成敘述的主體,增強自身的文化認同,張揚主體性的創(chuàng)造,表現(xiàn)少數(shù)民族族群的深層體驗,形成具有與眾不同的精神品質和價值取向。在莊教授看來,少數(shù)民族作家的寫作資源是異常豐富而又得天獨厚的,特別是口頭史詩。滿族的老舍、舒群,苗族的沈從文,以及馬原、扎西達娃、阿來的“西藏書寫”等,或善于吸收各自民族的文化資源進行藝術創(chuàng)新,或具有社會邊緣人群豐富的生活經歷。他們在寫作實踐中,展示出異質型的藝術原創(chuàng)性和審美感召力,創(chuàng)作了具有自主意識且浸透著少數(shù)民族獨立精神的作品,此乃形成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多姿多彩風貌的主要原因。
云南民族大學李騫教授充分肯定了大涼山彝族詩歌成就,他指出當代大涼山彝族詩歌洋溢著濃郁的民俗氣息,彝族民俗文化最為鮮明的特征就是它的宗教性,這種宗教性主要體現(xiàn)在對畢摩的信仰與崇拜上。詩人們把生活當中的大量民俗記憶,帶入到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這不僅為他們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豐富多彩的表現(xiàn)內容,也直接影響了他們詩歌的藝術形式。大涼山彝族詩人們對民俗的顯現(xiàn)更多是為民族身份的彰顯,并為詩意情懷提供一個自由舒展的空間,他們對民俗的書寫也完全摒除了“異域”的視角,把自身的感官體驗融入到詩意的書寫當中。可以說,民俗回憶是當代大涼山彝族詩人群體地理文化的典型標志,它也構成了當代大涼山彝族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維度。西南民族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彭超副教授高度評價了阿來的文學作品,認為他為中國當代文壇呈現(xiàn)了一個奇異的藏族文化世界,是繼郭沫若、巴金之后的又一位巴蜀文化圈中的經典作家,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立足于民族,又超越民族。阿來作為一名用漢語創(chuàng)作的藏族作家,主要以藏區(qū)的歷史與現(xiàn)實為表現(xiàn)對象,以“人性”為軸心抵御媚俗化的民族話語表達。阿來文學作品從民間視角進入一個民族的歷史文化,展現(xiàn)了人們的愛恨情仇,他的創(chuàng)作內涵超過個體小的文明生態(tài)圈,其指向不僅僅是藏族、羌族或漢族,而是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華夏文明,乃至于當代全球現(xiàn)代文明所具有的文化危機。而阿來文學作品對于當代文壇的啟示在于,如何以強健的民族文化自信迎接現(xiàn)代文明。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謝君蘭博士結合新媒體背景,認為這一自媒體時代下的阿庫烏霧微博斷片選《生命格言》,具有不同于阿庫烏霧以往作品集的諸多獨特之處。究其原因,“微博”作為新興的自媒體平臺,造就了其文本“詩文混雜”的文體風貌,并參與建構了特殊人稱“你們”的多重涵義;而阿庫烏霧對西方“斷片”與彝族傳統(tǒng)格言“爾比”的融匯貫通,使得文本在具備一定哲理深度的同時又傾向于語義上的明晰。這同時也是作者企圖將詩性表述轉化為一種知識資源來對現(xiàn)實進行有效干預的心理體現(xiàn),旁證了他用詩文“實證”文化擔當?shù)纳軐W。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周蕓芳副教授則從比較研究層面探討阿庫烏霧與謝爾曼·阿萊克西的創(chuàng)作,認為他們兩位的詩歌存在自然寫作的共性,但又因各自的文化訴求而彰顯不同的精神向度。首先周云芳副教授在比較中發(fā)現(xiàn)阿庫烏霧的自然意象遠遠多于謝爾曼的。其次,在對這些來自故鄉(xiāng)自然意象的分析基礎上,周教授進一步探討了自然意象與原始宗教文化的關系。認為阿庫烏霧的詩歌是一種神性寫作。而阿萊克西巧妙地將自然意象融入對印第安人現(xiàn)實生活的敘述之中,具有時代生活氣息。最后,根據(jù)阿萊克西詩歌中明顯的敘事特征,分析認為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和電影制作對其詩歌敘事產生了直接的影響,展示了印第安人廣闊的自然生活圖景,彰顯了悲劇意識、災難意識。而阿庫烏霧的詩歌側重批判現(xiàn)代技術造成的城鄉(xiāng)對立問題,更體現(xiàn)了憂患意識、懷舊意識。河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王藝涵副教授敏銳地從《狼圖騰》《永生羊》《靜靜的嘛呢河》這三部影片分別來論及新時期少數(shù)民族電影的民族志意義。新世紀以來,雖然少數(shù)民族電影不再像五六十年代那樣因為意識形態(tài)的原因受到廣泛的關注,但在某種程度上存在向民族文化和日常生活形態(tài)回歸的可能,這一趨勢使得少數(shù)民族電影越來越具有一種民族志的特征。西南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文培紅副教授以“一本譯詩集的誕生與一個譯者的十年:《凱歐蒂神跡——阿庫烏霧旅美詩歌選》英譯及出版?zhèn)扔洝睘轭},在研討會現(xiàn)場分享了她過去10年翻譯彝族雙語詩人阿庫烏霧旅美詩歌的心路歷程,文字轉換的背后改變的不僅是語言,更是無數(shù)辛苦的付出。文教授并以此作為切入點,也進一步探討了作為“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走出去”的一個親身參與者對這一時代命題熱望背后的冷思考。
二、當代文學身份指認與多民族文學的文化認同
全球化語境下的文學創(chuàng)作面臨著更為復雜的生存境遇,作家與批評家敏銳地捕捉到這一點,在重新梳理、審視當代文學發(fā)展的同時,認為當代文學需要新的活力的注入,同時也指認了作家文化身份的不確定與曖昧性,正視文學批評體系存在的漏洞與不足,探討多民族文學的文化認同以及從跨國研究角度尋求多民族文學發(fā)展的啟示。批評家表示,在文化的研究中需要將其放置在特定的層級類別中去考查。身處豐富復雜的多元文化交流場域,少數(shù)民族作家需要考慮雙語寫作,漢語作家應從少數(shù)民族文學中吸收資源。在經典的建構上,作家們更應沉潛下來不斷向內心深處挖掘,通過不斷認識和審視自我來創(chuàng)造一個獨特的世界。
論壇主要發(fā)起人之一、北京師范大學中國當代新詩研究中心主任譚五昌教授指出,在當下全球化的語境中,當代作家與詩人的文化身份問題變得敏感而迫切,許多作家與詩人的文化身份因多重疊加而變得曖昧不明,但由此也凸現(xiàn)出其文本內容的豐富性與復雜性。就全球而言,一個中國作家與詩人的創(chuàng)作必須有一個中國作家與中國詩人文化身份的自覺認同感,其文本中的中國本土經驗方能充分彰顯,其寫作的有效性也才獲得充分保障。回到當下中國文學語境,漢族作家與少數(shù)民族作家整體上處于一種主體與他者的地位關系。一方面,一個民族作家與詩人的創(chuàng)作會為讀者尤其是漢族讀者與評論家提供一種審美經驗的奇觀效應,從而使得該民族作家與詩人的創(chuàng)作倍受關注并被納入到中國當代文學史的敘述當中,也就是說獲得了文學史的認可。另一方面,所有的民族作家與詩人在文學史的敘述中極難進入最頂級層面,比如張承志、阿來、吉狄馬加等民族作家與詩人的杰出代表,在當代文學史上處于靠前但并不領先的地位。當然,權威的文學史書寫者往往是漢族學者與評論家,這里面體現(xiàn)了微觀權力關系,包含著漢族中心主義的集體無意識,值得我們漢族學者與評論家反思。在當前語境下,民族作家最好采取雙語寫作策略,以便獲得廣泛認同,而漢族作家也應自覺從民族文學中吸取創(chuàng)作資源,做到本土化、民族性與世界性的有機結合。中山大學中文系謝有順教授結合當下實際,提出了中國當代文學發(fā)展的三個問題。首先謝教授認為當下很多文學批評體系存在問題,對一些文學現(xiàn)象、包括一些成就的評價仍然需要重新去認識。他認為人們對于整個當代文學的評價是偏低的。雖然當代文學離當下的生活很近,沒有經過時間的淘洗,但其成就除了短篇小說外,均是遠遠超過現(xiàn)代文學的。人們往往會接受一些現(xiàn)成的結論,缺少對于文學實踐的研究,關于少數(shù)民族文學亦是如此。文學有交流的一面,也有其不可交流與封閉的一面。少數(shù)民族作家普遍有一種想融入中國文學格局的愿望,這與中國文學試圖融入所謂的世界文學一樣,但文學最重要的經驗恰恰是極其私人和封閉的。當下的中國作家,缺少的恰是本雅明所說的孤獨的個人,應多向自我內心挖掘,不斷沉潛到自己的內部,通過不斷認識和審視自我來創(chuàng)造一個獨特的世界。民族這一觀念來源于西方,我國古代更強調地方意識,地方對人的影響其實是超過某一種意義上的民族身份。我們過度地強調了這種民族,尤其是文學敘事,過度地使用了這種民族意識、民族身份的焦慮,其實可以有更寬闊的一個思想來認識文學的書寫。詩人、湖北省文聯(lián)文學藝術院特聘副院長柳忠秧將目光投注在少數(shù)民族史詩研究上,他指出漢民族詩歌中沒有長詩、沒有史詩、缺少宏大敘事,連抒情都是小情小愛:要么是一種相思兩處閑愁,要么是鴛鴦蝴蝶,或把酒承歡或游“龍”戲“鳳”,詩歌內容過于世俗,缺乏世俗以外哲學、宗教、神學層面的體悟與追求。漢語詩歌發(fā)展歷時幾千年,史詩一直是一個短板,漢民族需要向少數(shù)民族學習,需要重視長篇敘事,重視大江大河般的抒情鋪排。短詩固然微言大義,但長詩、史詩唯其“長”、唯其“史”才能有它的深厚內涵,有它的思想,重心才能夠展開。武漢大學文學院昌切教授從薩義德的一篇文章談起,由薩義德在多種文化混融狀態(tài)下身份的曖昧延伸到當下的大時代環(huán)境,他指出在研究文化時需要將其置于一定的類別與層級中來對待,并以尋根文學作家為例,來指認處于一定文化層級或類別中作家身份的曖昧。昌切教授談到1985年前后興起的尋根文學,主要受到兩個方面的影響,一個是從海外植入的一種新文學,用一種西學的角度看待儒學,另一方面是當時中國文學與政治捆綁過緊,西方人在看中國文學的時候看的不是藝術性,而是內容。韓少功、阿城、李杭育等尋根作家尋根的出發(fā)點就是為了迎合,挖掘所謂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也是妄圖從尋根的獨異性去取得西方的認可。他們挖掘出了兩個向度,一種是寓言類的,一種是批判性、否定性的。阿城的“三王”基本上是寓言,韓少功的《爸爸爸》《女女女》則是批判性的,這個時候他們使用的藝術語言也是現(xiàn)代派的語言,所以在國別這個分類的層次上,在對待傳統(tǒng)文化上,尋根作家的身份跟政府取得了高度的吻合,很難分辨出他們是個人的立場還是國家的立場,所以這雙層的曖昧使得在給作家身份定位時,只能用“曖昧”這樣一個詞來指認他們。
北京師范大學李怡教授以“當代的意識與現(xiàn)代的質地”為題,認為當下的研究者需要具備自我反省、自我批評的能力。他指出當代文學批評需要一個多方會談,將當代意識與現(xiàn)代的質地相融合,在多種參照中,推動整個文學批評發(fā)展走向一個可信賴的方向。李教授談到雖然現(xiàn)代文學作品大多較粗糙,人們能輕而易舉地指出作品中存在的一些漏洞與不足,但是現(xiàn)代文學具有一種可信賴性,人們從作品中很容易就可以窺見作家心靈深處的聲音。而反觀當代文學,在人情的運作和體制連利的規(guī)范中,不知道作家做了多少次的變形與自我修正。因而當下的文學批評需要勾連現(xiàn)代文學與當代文學,需要精英文學與大眾文化深度交流,同時也需要漢語文學與多民族文學實現(xiàn)共通對話,在多方的參照體系內,去看到自身的不足,不斷推動當代文學批評的健康發(fā)展。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李祥林教授以女媧神話在川西北羌區(qū)的流傳為例探討有選擇的認同和認同的建構性,指出從中國多民族文學看文化認同,需要注意四個層面,首先是認同的發(fā)生,它常常在有選擇性中進行。其次,正因為有選擇,認同往往伴隨著建構的發(fā)生。再次,無論選擇還是建構,都是認同主體的傳統(tǒng)積淀和現(xiàn)實訴求所造就的。最后這種伴隨著選擇和建構的認同從某種角度看具有一定普遍性,這是我們從中國多民族文學研究文化認同時應多加關注的地方。西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戴登云副院長則從20世紀美國文學批評中探尋對于當代中國多民族文學研究的啟示。20世紀美國文學批評共同指向是由美國文學探尋美國精神,將美國精神的探尋提升到某種本源的高度,將美國文學觀念全球化,而反觀當代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研究的現(xiàn)狀,會發(fā)現(xiàn)其尚缺乏由中國文學探尋中國精神的自覺與自信,缺乏某種本源之思,學科建制上畫地為牢。雖然跨學科、文學研究方面已有很大改觀,但做的仍然不夠,還必須加大力度去打破中國經典文學與少數(shù)民族文學研究的隔絕狀況,打破單一的、同質化的民族文學觀,從中國文學精神生成的本源性的高度,重新審視當代文學的多民族文學史的生成及其文化認同。中南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晏杰雄副教授以“西部文學:從他者文學到新文學”為題指出,在試驗過所有現(xiàn)代主義寫作技術之后,近年來中國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似乎進入到一種疲軟狀態(tài),真正優(yōu)秀的作品難覓。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需要尋找新動力和新的活力之源。這個時候,西部文學已然從邊緣進入當代文學關注的重點,這個曾經的他者文學因為蘊含許多新的質素,反倒可能成為一種拯救性力量和新的生長點,成為可以營養(yǎng)當下文學的“新文學”。而作為電子媒介時代的新文學,西部文學不僅可以為當下提供有意義、有實料的寫作,這種寫作有兩個極點,一是靈魂寫作、宗教寫作和信仰寫作,如雪漠《白虎關》中蘭兒、瑩兒的天路歷程,是當代普通話寫作中難以找尋的精神之旅。二是原生態(tài)寫作。此外,西部文學還可以從原始文學直接跳脫到后現(xiàn)代文化,易于形成漢語寫作與多民族語言寫作的多元互動。獨立的東方美學潛質和邊地文化的生命氣象也使西部文學具有世界性推廣的內質。人文學者、詩人孫文超越文學寫作的范疇,由里爾克的一首詩出發(fā),從里爾克詩中流露出來的痛苦延伸到當下人們所面臨的宗教、科技、金錢給人們的生活帶來的一些負面災難與痛苦。在孫文看來,人類最大的惡,就是宗教之間形成的戰(zhàn)爭。以上帝的名義,或者以真主的名義來殺人,這就是成為宗教戰(zhàn)爭的起因。因而人們不得不重新開始對宗教信仰進行重新的認知。科技的負面影響比宗教更為嚴重,給人類文明和整個地球生態(tài)帶來無數(shù)的災難。經濟社會和金錢信仰,走向它的最高峰和它的反面的時候,比宗教戰(zhàn)爭,比科技災難,還要更加恐怖地毀滅人性。孫文從詩中找到了應對痛苦的方法,認為人需要真正的超越出來,最重要的是,首先認清痛苦之源。靜下心來沉淀自己的心情,學會寧靜地諦聽,然后學會擁有智慧、愛的信仰!長江師范學院周航副教授從“美國跨國詩學對中國多民族文學研究的啟示”出發(fā),主要談論《當代詩學》一書在當前詩歌和文學研究領域的有效性、必要性、事實性和前沿性。尤其是在多民族混雜的全球化語境下,跨國詩學研究對我國多民族文學研究有著極為重要的借鑒意義,在方法論、學科建設、文學教學等方面都有很大的啟發(fā)性。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梁昭副教授則以老舍《正紅旗下》這部小說為例,談論了這部小說中聲音要素對民族性的建構。她指出在少數(shù)民族研究接受中,通常關注視覺的塑造,而對聽覺方面則幾乎沒有給予關注。老舍的這部小說中,出現(xiàn)了三種聲音,一種是自然界的聲音,如鳥叫,從中就可見滿族人喜養(yǎng)鳥這樣一種民俗,這種自然的聲音透露了一定的生活氣息等。一種是人為制造的聲音,像鞭炮聲,意味著時間點,讀到的是聲音的圖景。還有一種是人物的聲音,包括作品敘述出來的聲音以及人物的語言,不同的語言代表了不同的身份等。聲音作為一個認識他者的媒介,對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聲音研究其實有助于理解這個民族的民族性建構。四川文化產業(yè)學院李立認真思考了對當代藝術家的身份認同問題,指出由于藝術的定義一直處于糾葛之中,所以導致了對于藝術家身份的定義千奇百怪。當代文藝學向語言學轉向之后,傳統(tǒng)的藝術定義被語言學派放置在一個不可知論,不能定義,也拒絕定義的語境中。藝術家的身份認同問題成了一個被懸置的問題。20世紀60年代,阿瑟·丹托把藝術定義的社會問題挑明了出來,形成了一個社會學的爭議。喬治·迪基更是豐富了丹托的思考,圍繞藝術的機制、社會性、授予機制展開了上下文的思考。彭峰先生在總結了這兩者之后,提出了氣氛美學,關注藝術發(fā)生的現(xiàn)場性和存在感,在這個基礎上,彭峰解釋了藝術家的身份和認同,那便是回到藝術發(fā)生的現(xiàn)場。而其實質,意味著當代藝術已經進入到一個碎片化的時代,只要你在現(xiàn)場,只要你在做感興趣與自己生活息息相關的事情,讓自己生活幸福的事情,你就是藝術家。藝術家的身份認同,第一是個人的權利,第二是一種態(tài)度,最關鍵的作為個體的態(tài)度和立場。那便是要永遠保持拒絕異化的狀態(tài),永遠追求個人的純粹、獨立、自由。要永遠從個體出發(fā),從個人經驗出發(fā),不從書本和歷史出發(fā)。要永遠追求跨界的嘗試,這種嘗試,不僅僅是作為藝術與其他藝術門類的融合嘗試,更是作為藝術家與其他職業(yè)或行業(yè)的嘗試。也許,這種嘗試,將會在藝術終結之后煥發(fā)新的生機。
三、重構文學史敘述
重寫文學史在學界一直呼聲很高,但是時隔近30年,文學史卻并沒有被真正地書寫出來,現(xiàn)有的文學史存在的漏洞也日益凸顯。隨著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在文學領域的滲透,文學現(xiàn)象繁雜疊生,文學場域錯綜繚亂,對文學史的寫作也提出了新的要求。與會專家紛紛發(fā)表意見,從不同的角度反思現(xiàn)有文學史存在的問題以及重構文學史的必要性,在建構新的符合時代要求的文學史時,還需要先確立文學史的寫作主體身份,具有一種包容性的全史寫作意識,將各少數(shù)民族文學囊括進來,在取舍與評判文學作品時也應采用多元的文化評價標準,同時文學史的書寫也需要一定政治想象能力的參與,在整體觀照中用辯證的眼光去審視文學現(xiàn)象,去建構未來的社會。
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畢光明教授提出盛世修史的全史寫作問題,認為國家政治、經濟與文化的全面發(fā)展,賦予了文學研究以新的使命,也催生了中國文學史寫作者的全史意識。楊義先生《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全史論綱》的發(fā)表,表明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開始進入真正的全史時代。全史意味著“尊重歷史的全部真實存在和過程”,一個突出的標志是對民族共同體的各個民族的文學進行全面的觀照。少數(shù)民族文學在中華文學史上占有不可忽視的地位。歷史形成的民族文學不僅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還具有很高的民俗價值和文化人類學價值,作為精神檔案最能反映中華文化的豐富性和多元性。因此全史寫作不能以審美價值為惟一的取舍與評價標準,而要運用更有包容性的文化價值標準。全史寫作應該是國家工程,需要動用多方面的人力、物力與智力資源,其中少數(shù)民族的述史主體應是少數(shù)民族文學專家,而民族文學研究的成果是全史寫作的重要資源。南開大學文學院周志強教授通過闡釋政治的概念,考量文學史寫作當中作為一種批評的文學史,該如何確立政治想象力的問題。在周教授看來,政治不單指是國家和政黨,更多的應是社會層面上人與人之間的利益關系以及與這種利益相關與人的權利相關的議題。在提倡寓言式政治批評與文體政治學的基礎上,周教授認為文學史的書寫應該具備一種政治想象力。在實際文學現(xiàn)場,政治想象力的匱乏在一些成名的作品中時有體現(xiàn),如周大新《湖光山色》的結尾,周教授將其稱為敘事閹割,越是加上一個結尾,這個結尾越是一種假政治立場,越是一種虛偽的言說和敘事,《夏洛特煩惱》亦是如此。而一個文學史的評價者,如果匱乏一種政治批評意識,匱乏一種對作品所立身其中的社會意義和利益關系的清醒把握,對這部作品本身的癥候和文體缺少一個高度的理解時,就很容易埋葬這部作品。而這種政治想象力應該包括三種,第一是辯證意象的想象力,即要在缺陷里面看到作品有趣的一面。第二是社會學的想象力,就是需要將單部作品看作是整個社會內在權力、力量的寓言。第三是烏托邦的想象力,文學史是需要為未來人類建構更好的社會而書寫的文學史。陜西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李震教授認為,文學史家的信仰、價值觀體系、文化歸屬是什么還不明了,以什么樣的價值觀去書寫文學史仍然需要去思考。敘述主體是代表國家還是代表集團的,還是代表個人的,究竟代表誰的價值訴求還有待考辨。此外李教授認為民族這個概念可以在文化層面,社會建構層面提,但不能在文學的層面上提,文學的層面只有語種。而現(xiàn)在的文學史敘事主體有政治家,他們以重大的政治時間為標志來劃分文學史。有社會學家,文學史沒有談文學本身,而是談與文學有關的知識。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就以某個時期標志性的作品來鏈接整個文學史,缺乏一套現(xiàn)成的統(tǒng)一的文本批評方法,這樣的文學史敘事主體是閱讀者。如果要兼容所有的角度,確立主體身份則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李教授還談到一部文學史需要闡明該時代該時期文學發(fā)展歷程,那個時期的文學它抵達的精神高度是什么,還需要闡明在該時代,一個民族的語言是什么狀況。在寫文學史的時候,可以嘗試利用團隊的力量去建構多元主體復調敘述的文學史,這部文學史應該至少包括作家、作品、流派、思潮以及文藝思想的歷史,在分支中還要突出“文學+X”的歷史,如文學與政治、經濟的關系等。四川省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研究員向榮以四川“五四”鄉(xiāng)土小說為例,著重探討文學史敘述中“被遺忘”的一些問題。他認為自從1988年陳思和等人提出“重寫文學史”后,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的敘述范式發(fā)生了一些可喜的變化,出現(xiàn)了多元化和差異性的文學史敘述現(xiàn)象。其中,國家主義和精英主義兩種范式影響較大,令人關切。然而,精英主義的敘述同樣也存在著被遺忘和被壓抑的敘述癥候。在精英的視域中,文學場域有中心和邊緣的空間比例,中心永遠強于邊緣,因而邊緣狀態(tài)中的作家作品,或被壓抑或遭遺忘。在擺出1920到1928四川鄉(xiāng)土小說的作家作品實證數(shù)據(jù)之后,向榮認為現(xiàn)代文學史尤其是鄉(xiāng)土文學史中,四川在“五四”時期鄉(xiāng)土文學就遭遇被遺忘的尷尬境遇,“五四”四川鄉(xiāng)土小說的影響并沒有得到全面的認識等。王瑤先生于1951年寫了《中國新文學史稿》一書,這部新中國第一部文學史體現(xiàn)出來的整體性和包容性在當時受到批判。60年后,在重寫文學史的書寫實踐中,文學史的書寫理應回到60年前的源頭和起點,尋求和建構文學史敘述的整體性與包容性。《民族文學研究》編輯部主任劉大先提出,在當下談文學時不能孤立地去談,而是需要注意三個方面,一是注重整體觀,二是歷時性,第三則是要有現(xiàn)實感。在談到身份的歷史化問題時,他強調身份永遠是跟現(xiàn)實的利益以及切實的利益爭奪有關系,它會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如中國民族、少數(shù)民族話語在特定的時期均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與漏洞,任何概念都需要先對其進行歷史化,再去談及合法性問題。全球化帶來人口與信息的大量流通,空間的彌散帶來了身份的彌散,在這樣的語境下,我們需要重新去塑造一套新的文學史及批評話語。西南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黃立教授將關注的視野定格在海外中國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史的建構上,他認為盡管海外學者對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積極推介,政府和學者也大力向英語世界譯介當代作家作品,但是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作品英譯本并不多,對當代少數(shù)民族作家作品進行研究的英語專著和論文更是鳳毛麟角。中國當代少數(shù)民族作家在海外影響力勢微,海外傳播也面臨著諸如譯介作品比較零散和匱乏、中國出版界譯作的海外影響力亟待提升、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批評缺乏中西對話等挑戰(zhàn)。黃教授提出了一個解決思路,認為可以用文學史建構作為基礎加強中西交流,國內需要加大對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史的編寫,要建構英語文學史。要想使少數(shù)民族作家真正走出去、出得去,中西學者之間的積極互動和互補也是非常必要的。只要強化中西學者之間的互動、交流和合作,才能讓海外學者更全面更深入地了解少數(shù)民族作家,中國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才能真正走出去。
最后,譚五昌對本屆論壇做了總結性發(fā)言,認為本次論壇在話題的豐富性、高端性、新銳性、建設性方面較之往屆論壇更加凸顯,多民族文學話題的引入也使得本次論壇異常精彩。他充分肯定此次論壇取得的卓著成效,并將本次論壇濃縮為三句話24個字:“議題豐富,精彩紛呈;觀點多元,眾聲交響;態(tài)度純粹,品格高端。”他指出本次論壇有兩個主題,與會的專家學者圍繞主題,每個人都展現(xiàn)了自己獨特的視角與學術思考,產生了許多具有啟發(fā)性的觀點。同時,議題的豐富性造就了觀點的多元化,在全球化語境下,立體化、開放性的高端學術平臺,為思想的碰撞提供契機,也體現(xiàn)了學術上百家爭鳴的特點。與會專家的觀點有一致性的方面,如關于民族文學的語言促進、文化促進以及文學史促進方面等存在觀點的交叉,但也有差異的存在,這也恰恰促進了思想的交流,視野的開闊,也為豐富研究提供了多種可能性。與會人員拋卻年齡身份資歷帶來的束縛,始終以純粹嚴謹熱忱的態(tài)度對待學術,不斷追求高度、深度和廣度,圓滿地呈現(xiàn)了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新銳性、開放性、包容性、學術性、建設性的發(fā)展定位,堪稱一屆成功的學術論壇。
(責任編輯:畢光明)
A Summary of The Fifth High-end AcademicForum for New Chinese Critics
HE Jiang-hua
(CollegeofLiteratureandJournalism,CentralChinaUniversity,Changsha410083,China)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5310(2016)-02-0059-07
作者簡介:何江花(1990- ) ,女,河南新鄉(xiāng)人,中南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當代文學研究。
收稿日期:2016-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