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詞解

周　露

（黑龍江大學文學院，黑龍江哈爾濱150080）

李煜詞解

周露

（黑龍江大學文學院，黑龍江哈爾濱150080）

南唐后主李煜因其特殊的身份、處境和創作，歷來備受重視，有關他詞作的編選不乏其集，以他為研究對象的論文和著作也不乏其篇。褒詞尤多，見解趨同，莫說不見新意，評價是否中肯也還有待商榷。本文不拘泥于前人大家的看法，不怯于出乖露丑，貽笑大方，謹一己之見，新解李煜詞。

南唐；李煜；詞

一、南唐后主，多情才子

相較于政權更替，人事興衰，歷經各代，早化煙云。至今為我們留下的南唐詞人的文學作品，卻能夠跨越政治、經濟與歷史，成為永恒的時代縮影。南唐地處江南，有著得天獨厚的地域優勢。南方肥沃的土壤、怡人的氣候以及溫潤的地理條件，使得經濟得以迅速發展，很快便恢復了往日的富庶繁盛。經濟的發展往往會帶來文化的繁榮，以帝王為代表的皇親貴胄有著非常高的文化修養和文學涵養，后主李煜的詞作感情深摯、語言秀婉，為時人所重。他的周圍也曾聚集了韓熙載、徐鉉、馮延巳等文藝之士，使得南唐形成了一個文藝中心，可謂富貴風流，一派名士氣魄。其中，后主李煜因他們特殊的身份、處境和創作，歷來備受重視。對于他們詞作的研究，可以一探千百年前的江南風光、歷史興亡以及文人末世的情兼雅怨和耿耿衷腸。

李煜，初名從嘉，字重光，號鐘隱、蓮峰居士，是南唐的最后一位國君。李煜精通書法、擅工繪畫、曉明音律，在詩文方面也有一定造詣，尤其以詞的創作成就為最高。李煜的詞語言明快、形象生動、用情深婉，其亡國后詞作更是曲意哀盈，含思深沉，在晚唐五代詞中別樹一幟，對后世詞壇影響深遠。

二、燭明畫堂，笙歌醉夢

前期李煜的創作題材大概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其一便是閑情之作，或寫宮廷里的綺艷風光、尋常生活，或寫與女子之間的情愫。其二便是相思懷遠之作，其三是傷春悲秋之作。就閑情之作而言，體現了典型的花間傳統，花間詞往往把視野定格在日常的生活當中，通過一些細節的刻畫描摹，表現內在的情感，集中體現的閑愁雜緒，是百無聊賴的單薄的惆悵和隱隱的自得。如李煜的《一斛珠》（曉妝初過），實在是靡靡之音也，可以想見偏居江南一隅的南唐的綺靡驕奢了。詞作非常的活潑歡快，體現出了詞人與詞中女子打情罵俏時的饒有興味，不過其中的“向人微露丁香顆”“贊引櫻桃破”和“笑向檀郎唾”，還是失于輕艷了，難登大雅之堂，“聊佐清歡”罷了。同樣的詞作還有《玉樓春》（晚妝初了明肌雪），可道是“極富貴之作”，寫于南唐全盛之時，字里行間洋溢著雍容華貴的氣息。

李煜的相思懷遠之作也不在少數，這類詞作往往清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打破花間傳統的藩籬。如《清平樂》（別來春半），全詞上闋寫近景，也寫一己之思，然而下闋筆鋒一轉，境界開闊，意味悠長。更有“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真是一唱而三嘆，其凄婉悱惻的抒情意境由此便烘托出來了，表達出來的情感也超越了個人的局限，轉而成為世人所能共鳴的離愁別緒了。再看《喜遷鶯》（曉月墜），這首詞也是流麗曉暢，但比起《清平樂》（別來春半），就可見高下了，前者是從小的視角出發，轉向更開闊的境地，后者則是由開闊的境地轉而小的視野，中間雖有回環，但終究落于“片紅休掃盡從伊，留待舞人歸”，不可不說是一個遺憾，也體現出詞人拘于深宮大院的約束情懷來。可見，好詞妙詞，往往發乎未知之間，靈機也是一閃即逝。縱使才力再大，天分悟性再高，一時的捷思也是匠心獨運比不來的。

需要補充說明的是，傷春悲秋之作往往和相思懷遠之作有所交叉，或是前者引起后者，或是后者牽出前者。這里的劃分只是為了行文方便，沒有確指。只有這樣，才能夠給予足夠的想象、拓展和深化的空間。且看李煜的傷春悲秋之詞，迄今為止，還沒有看到李煜有一首寫冬夏的詞，想來李煜受到前學的影響還是很深，只能有待后來人開拓詞境了。在李煜前期的詞作當中，以傷春悲秋為主題的詞，多以他的日常生活為描寫對象，可以說最大程度地再現和還原他的本態，也最能體現他的個人情態和個人情懷。如《臨江仙》（櫻桃落盡春歸去），傳說這首詞是破城時所作，但根據詞作的內容來看，還是后人杜撰了，更有明顧起元在《客座贅語》中道，“其詞是《臨江仙》，凄婉有致”，又有清徐釚《詞苑叢談》語，“后有蘇子由題云，‘凄涼怨慕，真亡國之音也’”。這兩種說法都頗有人附和應會，但仔細分析詞作會發現，這首詞還是比較精麗工整的，應該是經過推敲和審度而作的詞，且寫作的手法也是花間傳統，添了一層百無聊賴的愁思，是一首普通的情景詞。倒是一首傷秋的《搗練子令》（深院靜），筆力輕淡，卻能余味悠長，與詞人的情懷有相似之處。與惜春相比，李煜的悲秋詞寫得更佳，可能是與文人的個人氣質有關，往往悲秋的詞，李煜便可洗盡鉛華，多用白描，三言兩語營造出來意境，是傷春如何濃墨重彩都難比擬的。看“深院靜，小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與《阮郎歸》（東風吹水日銜山）中“落花狼藉酒闌珊，笙歌醉夢間”以及《虞美人》（風回小院庭蕪綠）中“燭明香暗畫堂深，滿鬢清霜殘雪思難任”相比較，可以看出，李煜在寫傷春之詞的時候，是非常用心考量的，而悲秋時，則愁云滿懷，連筆力都淡了，卻又有洗盡鉛華的意蘊得以呈現，也算是意外收獲了。

三、寂寞梧桐，人生長恨

李煜后期的詞作約十首，集中創作在亡國后的3年里。主要的內容是國亡家破的深徹悲痛和攬今追昔的無限哀傷和痛楚。其詞作的整體的風格也由前期的委婉纏綿、綺麗明艷轉而樸質淳厚，沉郁凄愴，代表了李煜詞作的最高成就。這一時期詞作意象的選取非常的集中，多選“春秋”“風雨”“流水落花”“故國往事”“愁”“恨”以及“淚”，這些意象可以串成一首小詩，“春秋代序風兼雨，落花流水愁共恨。故國往事魂夢中，斜倚闌干淚月明”。縱觀李煜此期的作品，其意象的選取不出其外。可見，后期李煜的創作是在一個較小的范圍之內，無限的向內挖掘，從情感的角度不斷的深化，自然也就不會浮于表面，而有著深切的內里的涵義了。李煜的名篇也多集中在這一時期，如《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烏夜啼》（林花謝了春紅），《浪淘沙令》（簾外雨潺潺）以及被認為是絕命之作的《烏夜啼》（無言獨上西樓）。這些作品，都融入了詞人豐富而繁雜的情緒，可以說是字字血淚，句句哀鳴，那種對于故國逝去的無可奈何，無力回天與悵然若失，使得詞人坐立難安，輾轉反側。往事時常浮上心頭，故國的雕欄玉砌，今日不知已經斑駁零落到什么地步，而相識相稔的知己，此刻已不知去向何處，“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人生在世，最不堪的離愁別恨，國亡家破，身心俱往矣的回環的苦痛折磨，統統要這樣一個羸弱的書生來承受，天上人間的思量與尋覓，“剪不斷，理還亂”的離愁，“朝來寒雨晚來風”的長恨，不禁讓人“問君能有幾多愁”，那一江東流的春水，不知能否沖淡這長恨，也不知能否帶走這段“還如一夢已成空”的往事。比較特殊的一首是《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上闋起句頗有帝王氣象，也是李煜唯一一首有豪氣的詞作，“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以貫之的悲歌慷慨，然而下闋筆鋒一轉，女兒情態又現，“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這一番細語，顯示出來的依然是優柔寡斷，陰柔之氣的文人形象，骨子里的婉約柔媚，難改其色，秉性如此，無力挽回。其他的諸如《烏夜啼》（昨夜風兼雨），《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望江南》（多少恨，昨夜夢魂中）以及《浪淘沙》（往事只堪哀），都是平鋪直敘的表達情感，多用白描，可以說是直面情感，洗盡鉛華，感情深摯濃烈，感人至深。俞陛云在《唐五代兩宋詞選釋》中評價《烏夜啼》：“此詞若出于清談之名流，善懷之秋士，便是妙詞。乃以國主任兆民之重，而自甘頹棄，何耶？但論其詞句，故能寫牢愁之極致也。”這幾首詞往往都從“愁”“恨”直接入筆，“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多少恨，昨夜夢魂中”，而以無可奈何的情緒落筆，“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鳳笙休向淚時吹，腸斷更無疑”。由明明白白的愁恨痛楚轉而無法排遣，無力解釋的綿綿長嘆，是李煜后期真實生活的寫照。

歷來多有關乎李煜詞作的評價，如《苕溪漁隱叢話》《詞品》《弇州山人詞評》《填詞雜說》《花草蒙拾》等等，近來更有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對李煜的詞作推崇備至。評其詞“神秀也”“有篇有句”“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其人“不失其赤子之心”“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這些評價也頗中肯，也可謂恰如其分。李煜的一生，更可以以他的詞作《望江梅》（閑夢遠）來作結，這首詞最能代表他的情性，也最吻合他的審美追求，尋尋覓覓、輾轉一生，所思索著的，留戀著的，魂牽夢系著的，不就是那份文人士大夫的南國情懷么嗎？正謂“閑夢遠，南國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綠，滿城飛絮滾輕塵，忙殺看花人。閑夢遠，南國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

［1］王仲聞.南唐二主詞校訂［M］.中華書局，2007.

［2］陳書良，劉娟.南唐二主詞箋注［M］.中華書局，2013.

［3］夏承燾.唐宋詞人年譜［M］.商務印書館，2013.

編輯/岳鳳

周露（1991－），女，江蘇淮安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文學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