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川,姬 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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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倫理觀念研究
生命意識:公民意識的原動力
肖川,姬智
培養“公民意識”是公民教育的首要目標,而“公民意識”的核心就是主體意識、平等意識、權責意識。這些意識的原動力來自生命意識,亦即對自然生命、社會生命,以及精神生命這三種生命存在形態的珍惜與重視。只有具有了生命意識,才能成功培養出主體意識、平等意識和權責意識,并進而促進公民意識的進一步發展。
生命意識;公民教育;原動力
公民教育首先是要培養公民意識,而公民意識的核心就是主體意識、平等意識、權利與責任意識。但這些意識的原動力究竟來自于哪里,如何才能使我們成為一名真正合格的公民,這確實是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在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中,一位四川地震志愿者在講到自己奔赴前線的初衷時,她這樣說到:“地震之后我看到了一張照片,是當地一個小學,孩子們遇難了,一排書包擺在那里,猶如鮮活的生命?!本驮诳吹竭@張照片的一個多月后,2008年7月15日,她作為學校簽約的為期一年的志愿者,踏上了前往四川重災區的路。這一天,是她23歲的生日。①
事實上,很多在大地震中擔任志愿者的年輕人都有著與這位女生相似的經歷。他們為遠方生命的逝去而感到痛心,胸中又涌動出一股莫名的炙熱,她們想為這些逝去的生命做點什么,也想為能活下來的生命爭取點什么,就這樣,他們被生命感動著,也用他們的擔當和勇氣感動了全社會。從他們的身上,我們看到了很多熟知的維和戰士、環保人士、公益組織者和正義公民的身影,似乎在他們的心中,都潛藏著一股巨大的原動力在促使他們去做出這一切,而這股巨大的原動力,就是對生命的珍視。其實,對生命的珍視正是一位公民應有的擔當,也正是公民意識發展的原動力。
1.自然生命
在《辭?!逢P于“生命”的辭條中,生命被界定為:“由高分子的核酸蛋白體和其他物質組成的生物體所具有的特有現象。能利用外界的物質形成自己的身體和繁殖后代,按照遺傳的特點生長、發育、運動,在環境變化時常表現出適應環境的能力”②。這種抽象的概括適用于所有的生命體,是對生命的生物學定義。這種生物學定義的“自然生命”是我們人生展開的基礎,也是所有正常人類活動的基本保障。它主要對應著一些低級的基礎需求,比如生理的需求和安全的需求。
2.社會生命
除此之外,作為自然生命較之動物具有明顯局限的人類來說,在適應外部環境上,我們始終不得不并肩作戰,互相取暖。沒有人能夠完全孤立生存于世,結成社會是人類個體能夠作為人而存在下去的另一個最基本的條件。正如馬克思所言:“社會關系實際決定著—個人能夠發展到什么程度”③。因此,對于人而言,除了自然生命外,我們還擁有“社會生命”,它大致對應著有關歸屬與愛的、尊重的需求。
3.精神生命
當然,人的社會性和動物的社會性是有所不同的,動物嚴密的社會組織形態只是自然生命正常展開的保障。但對于人來說,社會環境卻是人類精神發展的現實條件。“人雖來自于動物,卻與動物有重大分別;人是生命存在,又從不滿足于生命的生存?!雹苋酥疄槿?,除了具備高靈長類動物的基本生理條件外,更重要的就在于他還有精神和意識,還有超越自身生理本能的沖動。這種生命形態我們可以稱之為是人的“精神生命”,它對應著自我實現的需求。
4.“種生命”與“類生命”
除了這種三分法的存在形態外,也有人將人的生命看作是“種生命”與“類生命”的統一體?!胺N生命”為人與動物所共有,它是我們通常所理解的“生命”。這種生命的根本特點是:由自然給予,具有自在性質,非人所能自主;服從自然的法則,與肉身結為一體,有生也有死,作為種性同等存在于一切個體身上。“類生命”則是由人創生的自為生命,是人所特有。這種生命作為對種生命的超越,已突破個體局限,與他人、他物融合為一體關系,因而也就獲得了永恒、無限的性質;它體現在不同個體身上,由于人的創造活動有別,表現的價值是各有千秋、互不相同的?!邦悺边@一概念與“種”的根本區別之一,就在它不是個體的抽象的統一性質,而是以個體的個性差別為內涵,屬于多樣性的甚至異質統一體的概念⑤。
當然,我們可以把“種生命”(自在生命)等同于自然生命,“類生命”(自為生命)等同于社會生命和精神生命。那么,珍視生命就包含了對生命這三種形態的珍視,以及對其相應不同需求的珍視。
正如前面所言,公民意識的核心就是主體意識、平等意識與權責意識。而這三者之中,主體意識又位于首位。沒有主體意識的形成,就沒有真正的公民意識的形成。但作為公民意識起點的主體意識,卻不可能由灌輸或強迫而形成。
1.生命的演進伴隨著主體意識的覺醒
我們通常講人是主體,“主體”這一概念最根本的含義,首先就是指人對自己生命的支配活動說的,生命是構成主體的基礎條件,沒有生命就沒有主體。人必須從支配自己的本能生命活動開始,進而才能支配人的活動對象、人的生存環境和外部世界的存在。珍視生命,首先就是珍視人對這種本能生命活動的支配,它促成我們形成最初的主體意識。當最早人類從動物中分化出來,把自己的生命活動當作自己意識的對象時,這就發現了精神主體的偉大功能,這是人類發展上一個偉大的歷史飛躍。
然而,這時的人類還都處在群體的自覺階段。在原始部落中,每一個個體固定地生活在共同群體中,習慣于同樣的生活和環境,接受幾乎同樣的信息,他們在共同的信念中成長,連思維的表象都帶著群體性。在這種情況下,只有群體對于大自然的主體性,沒有個體的主體性。等到文明進化到一個新的階段,個性才從群體中分化出來,人開始把個體作為自己意識的對象,發現了個體的價值和尊嚴,這又是一次偉大的歷史轉折。這一次的轉折實際上就是人類開始發現個體精神生命存在和珍視這種精神生命存在的體現。
正如我們對生命存在形態的劃分中提到的,作為人來說,除了因循自然生命的法則展開活動以外,作為生命的主體來說,人還是一個具有意識屬性的物質承擔者。有生命,不僅代表著我們有“饑則食、渴則飲”的本能反射行為,更代表著我們有記憶、有信念、有充分的自我體認,我們的意識能夠指導我們的實踐,除了維持基本生存外,我們還通過生命本身的特殊性去認識世界、創造世界,更重要的是我們還同時利用我們的意識去認識和創造自我,認識和創造社會。這種自主能動和超越性的存在正是我們社會生命和精神生命存在的證明。發現它、珍視它,個體的主體意識才會強烈地萌發出來。因此,可以說,主體意識更確切的就是指這種對主體自由性的意識,是個體對自身自主性、能動性和超越性需求的體認。
2.近代以來主體意識的學理基礎
放眼到整個人類的發展,從本質上說,其實也是一部個體追求自我獨立和發展的歷史。人類的文明越是進化,人的個體的主體性便越是得到充分的尊重。肇始于西方的文藝復興,經過以盧梭為精神領袖的啟蒙運動和以康德為代表的哲學革命,一直延續到西方的現當代,其都有一個重要的思想主題,那就是個人自由與獨立意識的覺醒,其核心內容就是強調個體與群體的區別,強調個人對社會的本位地位和個體的獨立、自由——人類自覺地意識到了每個個體的人作為人類整體(類存在、社會)中的一個特殊的存在而有別于其他同類,每個人都是一個特殊的世界,人類要想充分地發展自身,必須首先發展每個個體的獨特性,讓個體在社會中保持其獨立性,給個體以自由。
馬克思也曾指出:“首先應當避免把‘社會’當作抽象的東西同個人對立起來?!雹拊凇兜乱庵疽庾R形態》中,他曾一再揭示了以往歷史上的那些所謂國家、社會和“共同利益”的虛假性,稱之為“虛幻的共同體的形式”。⑦加強人的個體主體性的建設,在“最無愧于和適合于他們的人類本性的條件下”⑧追求個人自由全面發展,就成為了人們向往的理想境界。
我們不難發現,人類歷史上任何恢弘偉業,其實都是由個體生命之追求自由性的沖動所引發的。正如法國生命哲學的代表人物柏格森所言:人的生命的本質就是生命沖動,即精神生命的外在呈現。他認為:生命是一個不斷的洪流,這個洪流不停地實現著生命沖動。生命沖動是宇宙的本原,整個世界就是實現生命沖動的精神性的過程。珍視精神生命,就是珍視這種個體生命之追求自由性的沖動。正是對這種自由性追求沖動的珍視,開啟了中國“五四”一代人對自身命運和國家發展的探索,也正是對這種自由性追求沖動的珍視,讓他們高揚起恢復獨立個體的旗幟,為中國人的自由覺醒奠定了最絢麗的底色。
特別是在現代西方,許多哲學流派,如存在主義、人本主義、哲學人類學等都把揭示和確定人的主體性及其活動領域,當作理論研究的中心任務;把喚醒和恢復人的主體性,作為擺脫現代文明“困境”的唯一途徑⑨。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一個人的個體主體性高揚的社會必定是一個充滿活力的社會。自由的程度就是人類發展的尺度,人的實現就是人的自由,因為自由是人的先天權利。
3.從主體意識到公民意識
而著眼于個體的人格尊嚴的凸顯,緩解以至消除個人與社會的對立與沖突,自近代以來,在人類思想史上,更是形成了一股延綿不斷的思潮,那就是人道主義。人道主義的倫理原則強調尊重別人,倡導人道原則。用康德的話說,就是承認人“是目的本身,不能僅僅當作手段使用”,是“尊嚴的對象”,也就是承認每個人都有人的權力、人的地位、人的價值、人的尊嚴,應滿足每個人的欲望和需求。“人,總之一切理性動物,是作為目的本身而存在的,并不是僅僅作為手段給某個意志使用的,我們必須在一切行動中,不管這行動是對他自己的,還是對其他理性動物的,永遠把他當作目的看待?!雹狻叭耸悄康摹钡摹叭恕笔侵脯F實的、具體的個人。這一口號,也是對專制主義的蔑視和對機械唯物主義的超越。
今天,人類終于能夠不僅強調集體的重要,而且更有可能強調個人的重要;不是一般地強調個人的重要,而是強調普通的個人的重要,特別是強調一切個人作為獨特主體的人生最終意義,這是一種全新的現象。它標志著人類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發展開始了一個新的時代。也同樣證明了人類對生命的珍視,尤其是對精神生命的珍視達到了一個更高的程度。
珍視生命,珍視個體生命的獨特性,珍視生命中對不可讓渡的尊嚴、自由、自主、能動的選擇和超越性的追求,珍視其作為一個人的本質的部分,它是我們主體意識形成的動源,也是我們最終實現自由民主的起點。
作為公民意識的核心內容之一,平等意識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必須反復強調的是:平等并不等于統合或劃一。平等意識是將多樣化納入人性的高度,在“和而不同”的宗旨下尋求共榮的意識。伴隨著全球化進程的擴展和加劇,伴隨著世界范圍內人們交往的日益密切,不同文化、宗教、民族和國家等之間如何進行和平、有效的交流和合作,人與自然如何和諧共生地相處,這都成為了公民教育不得不面對的實際難題。
1.生命意識天然包含著平等意識
從生命本身來說,生命本就意味著“共在”。無論從自然生命的角度,還是從社會生命、精神生命的角度來說,都是如此。現代復雜科學的研究、系統生態學的研究,都向我們不斷展現著生命世界的相互依存和共生現象。作為宇宙行星系統中的地球,其內部系統之間的不斷創造和演化,都不斷展現著生命世界的錯綜復雜的關系,從植物到動物到人,生命彼此之間相互需求和依賴,共同構成了現在我們看到的這個世界。
“宇宙是一個大生命,我們是宇宙大氣中之一息。江流入海,葉落歸根,我們是大生命中之一葉;我們是多么卑微,多么渺小,而一滴一葉的活動生長合成了整個宇宙的進化運行?!?人類從這個宇宙萬物中誕生,也與所有的生命息息相通。這種共生不僅僅是能源和養料供需的依存,也是一種精神上的寄托。人類從自然萬物間獲得愛,獲得自由與創造的能量,任何貶低植物、動物乃至于自然的思想,都會抽去人的靈魂,讓人的生命黯然失色。雖然我們將人的生命存在形態劃分為三種,雖然人有區別于動物的社會生命和精神生命的存在,但這都并不意味著我們就有比自然界更高的德性和權力可以將之奴役。蕓蕓眾生,人是生命,物也是生命。人來自于自然,這就已經先在地決定了人與自然的同根性。然而,遠古時代人們對于自然的那種敬畏和尊重,卻在工業文明的繁榮下日漸被遺忘。
2.生命意識危機會阻礙平等意識的發展
近代西方理性主義主客二分的思維方式把人和自然架構在功利主義的關系之內,自然變成了人的對象,人成為了最高主宰,自然的意義完全因對人的滿足程度而定。自然和人從這一刻便喪失了平等。直到工具理性肆虐、功利主義的價值觀橫行、自然資源告急、自然環境惡化等一系列生存危機的不斷升級,才使得人們不得不重新去反思佛家所謂的“眾生平等”的深刻含義,不得不去重新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這種從內心深處重新萌發出來的對自然生命的珍視,召喚著迷失在功利主義下的人的疲憊靈魂,呼喚其重歸生命共存的精神家園。而這“還鄉”的藝術可能就在中國古人所謂的“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審美境界中?。
同時,伴隨著自然生命在人與物之間的分離,社會生命、精神生命也因此呈現出一種異化的分割和區隔?!叭藘炗谧匀弧钡挠^念從人對自然的奴役,也逐漸衍生到人類社會中所謂的“文明”國家對“野蠻”民族的僭越。各種包裹在全球化名號下的霸權主義、強權政治,實在讓我們很難對目前人類社會的關系保以樂觀的態度。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應該否認每一個共處在地球上的生命的價值。平等共榮仍然是我們尋求發展和進步的宗旨。
然而,內含著文化同質與文化多樣、類主體與民族性、國家意識與少數群體身份認同等諸多矛盾的“平等”概念在推行起來卻始終困難重重?!笆澜绻瘛钡奶岢?,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對這些問題的一種回應。它是對傳統國家公民教育的超越,是在地球意識、物種意識背景下來看待各國差異,并共同謀求一種人類意識的努力。它既是全球化時代的必然,也是人類進化的客觀要求。
3.公民意識要兼顧平等和自由
正如有人總結的那樣,基于人性(生命本性和存在本性)的人道主義有三個基本內涵:第一,平等地把一切生命當作生命看,并努力使生命成為完整的生命;第二,平等地把人當人看,并努力使一切人成為完整的人;第三,平等地把自己當人看,并努力使自己成為完整的人。?“平等”在人道主義這里,不是一個僅僅局限于政治制度的權力話語;在深層上,它是一個人類學意義上的原初命題。
當然,也許有人會有所疑問,我們如此鄭重其事地強調平等,會不會因此而喪失掉自由,而自由、平等意識又如何在珍視生命中得到調和。我想下面的這段話可以帶給我們啟示:“我要自由,這理由再簡單不過。首先因為我有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它要呼吸,它要搏動,它要探尋周圍的世界,它不樂意被外力剝奪了生的權利。其次,我的呼吸,我的搏動,我的探尋,使我有了意識和思想,我的思想讓我明白這呼吸、這搏動,這探尋,都屬于‘我’,從而我有占據這片空間的要求,我不樂意被外力剝奪了我占據這片空間的權利。最后,我的呼吸,搏動,探尋和思想,必須從外界汲取能量才可以維持,所以我要求相應的經濟權利和文化空間。這些要求若能被滿足,我就有了初步的‘自由’。任何外力,若要剝奪我擁有的這點兒自由,不論以何種高尚或革命的名義,都將遭遇‘我’反抗。推己及人,‘我’知道別人也要求上述那有限的各自的自由空間,別人也會反抗他們各自那點兒自由的剝奪。所以一個不爭的事實擺在‘我們’面前:每一個人都先是一個‘個人’,個人不是抽象的不占據空間的‘點’,個人是基于呼吸、搏動、探尋和思想自由的一個生命過程,它不能被并入別的一個生命過程,它‘存在’的權利不能以任何理由剝奪。于是,‘我’知道了‘我們’當中人與人之間的‘平等’的意義,由此,‘我’可以理解對‘我們’而言‘公正’的含義。”?
只要想好好活著的人,就必然會祝愿人類的政治群體建立在自由、公正,人人都有發言權的基礎之上。堅持在所有方面而不是某些方面,為所有人而不是部分人完全恢復人權,為多樣化的人類社會尋求共榮的平等,為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尋找共生的家園。
1.權責觀的學理沖突
權利和責任本是相互依存并生的一體兩面,但由于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與社群主義(Communitarianism)相互之間的紛爭,使得這二者的關系變得復雜了起來。又由于公民教育在中國開始的時間比較短,我們一般都傾向于按照西方主流的新自由主義倫理學的假設來思考公民教育的問題,即以“人的權利”為中心,強調正義制度和規范的建立。但是,這種主張卻引起了社群主義者的強烈的不滿。他們認為這是對人的德性的極大忽略。因為從本質上講,任何規范說到底都是為利益著想的,因此,規范是必須遵守卻不值得尊重的。換言之,我們無法用規范來定義道德價值。社群主義強調個人所處的歷史文化傳統在其自我認同上的關鍵作用,強調公民最重要的素質就是要積極參與政治事務,為社群所認可的“共同善”(common good)負責。
應該說,社群主義的理論對西方當代社會因過分強調自由主義導致的人情冷漠有一定程度的矯正,但是作為一種理念,它同樣有自己的不足。由于社群主義重集體而輕個人,所以他們的理念極易被利用,成為獨裁專制的合法化。因此,自由主義和社群主義兩者對于權利和德性的不同強調也就成為了我們開展公民教育首先要面對的一個難題。
慶幸的是,這一難題似乎在汶川、玉樹大地震中找到了某種啟示。正如前面我們提到的那樣,一場大地震讓我們對中國的年輕人刮目相看。同時讓我們更感欣慰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圍繞著大地震展開了對生命權問題的討論。有人甚至直接提出,應該借此機會將生命權寫入國家憲法,建議在憲法中用“公民的生命權不可讓渡、財產權不可侵犯”來取代現行憲法中規定的“國家財產神圣不可侵犯”?。也有人認為,正是出于對生命權本身的尊重,我們更應該在平時就居安思危,重視所有地震帶,重視專業的地震專家人才培訓,以及針對公民開展一些地震演練活動,竭盡全力為公民最基本的生命權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持和保障。這也是生者對逝者最好的紀念?。
雖然這些提議的實現都有待時日,但是從這場大討論中我們至少看到了人們對于生命權本身的捍衛,以及其在人權意識上的覺醒。2008年北京大學中國國情研究中心的“中國公民意識年度調查”結果也同樣呈現出了這一情況:人們在選擇最重要的公民權利時,56%的受訪人提出生命權是他們最重要的權利?。
2.權責關系的中國困境與出路
實事求是地說,權利意識對于中國人的確是極端缺乏的,雖然公民意識在中國傳播了近百年的歷史,但直至今日,我們仍對中國國民的權利意識現狀深感不滿。甚至仍有人認為,當代中國落后于西方的關鍵就在于中國人公民意識尤其是權利意識的缺乏?。當然,我們認可,只有當一個人形成了明確的權利意識時,才真正表明其在現代社會中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自主意識的成熟。然而,正如社群主義批判的那樣,完全以權利為基礎的自由主義把個人理解成一架孤獨的欲望機器,受最大程度快感與最小程度痛苦之需求的驅動。個人除了行為公正、避免殘忍以及充其量對于共同幫助的需要有所認識之外,對于他人完全沒有任何的義務。可以這么說,以權利為基礎的自由主義存在一個嚴重的缺陷,這就是缺乏任何義務的概念,而這些義務又是建立在這樣一種認識基礎之上的,即振興有活力的共同體對于個人的成長與發展都是絕對必要的。
所以,郝大維(David L.Hall)、安樂哲(Roger T.Ames)等一批長期研究中國問題的學者才會鄭重其事地警告我們:在民主化的過程中,不應放棄傳統中國社會的最深層次的合理價值觀,不應只夸夸其談個人的權利,卻無興趣通過共同體的努力來實行具體的權利。一個有活力的中國民主(郝大維、安樂哲稱之為“儒家式民主”)必須提倡一種建立在個人的公共源頭基礎上的平等,而不是一種建立在原子個人主義概念基礎上的平等。郝大維、安樂哲表示,我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某種形式的民主必定會在中國出現”?。
可以說,他們的研究鼓舞了我們,給了我們根據自身國情探索自己問題的很多信心。但是,對于如何才能在激發國民權利意識的同時,又能鼓舞人們有所擔當;如何才能培養同時具有權責意識的積極公民,仍是我們始終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當然,這也是當代西方社會所普遍苦惱的問題。雖然目前中國仍舊把公民教育的重心放在權利意識這部分,但我們也時常擔心我們的下一代,我們的未來公民擔當不起其所在社會、國家所賦予的責任。所以我們也會經常用“垮掉的一代”“自私的獨生子女”來表達我們的這種擔心。
然而,正如孟子所言:“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孟子·公孫丑上》)。對于生命的傷痛,人人皆有一種本能的惋惜和不安,這種近似本能的關切我們可以稱之為“同情”。“同情作為一種良好的品質,不單純是一種情感;它是一種有素養的想象力,使我們能想到人類共同的事情,反抗那些無謂的分裂人類的東西?!?同情是社群關系建立的基礎,是民主公民社會生活的必需。而對我們共有的生命的同情是一切同情的開始,從大地震志愿者和很多社會公益活動者的例子中,我們都可以看到這一內驅力的巨大作用。
對生命的珍視,似乎同時成為了權利意識和責任意識的動力來源,看到這一點,自然是令我們欣喜的事情。然而,更為深層的疑慮是:如果我們僅是為人身安全和健康而維護生命,缺失對精神生命的重視,也容易導致人們過分自私自利,產生許紀霖先生曾在《世俗時代的中國人精神生活》《大我的消解》等文章中所深刻剖析出來的問題。他認為,當代中國“自我意識、個人權利的觀念空前高漲,一個個人主義的社會已經來臨。不過,在當代中國的個人主義中,占主流的似乎不是我們所期望的那種具有道德自主性的、權利與責任平衡的個人主義(Individualism),而是一種中國傳統意義上楊朱式的唯我主義(Egoism)。這種唯我式的個人主義,以自我為中心,以物欲為目標,放棄公共責任,是一種自利性的人生觀念和人生態度”?。
在這種自利性的人生觀下,由于缺乏責任感的支撐,個體的生命是扭曲的,也是脆弱的。因此,會出現一批成天抱怨、斤斤計較,卻很容易就自怨自艾、自暴自棄的小市民。這顯然不是我們公民教育所期望達成的結果。從某種程度上說,對精神生命的珍視與否,可能更為根本地涉及到公民意識是否能真正形成的問題。
3.生命旅程中的社會參與
一位青年網友說過這樣一句話:“我不關心政治是因為政治不關心我?!边@句話實際上代表了很大部分年輕人對于人們質疑他們政治冷漠的回答。正如Terrence R.Carson所言(2006):“就其本質而言,公民素質危機乃是一種本體論問題,一種意義危機和歸屬危機?!?一個人的成長必然伴隨著一個關于精神生命存在的探尋過程。在成長的歷程中,“每個人都被生命所詢問,而他只有用自己的生命才能回答此問題;只有以‘負責’來答復生命”?。這是精神醫學家維多克·弗蘭克博士用其一生的經歷告訴我們的真理。他還認為:“生命的真諦,必須在世界中找尋,而非在人身上或內在精神中找尋,因為它不是一個封閉的體系”?。
事實上,參與社會正是一個人探尋其精神生命存在的方式,也是其精神生命得以體現的證明。然而,人對精神生命存在的探尋,并不是只有在解決了溫飽問題之后才會表現出來。作為精神病科的醫生,維多克博士和其他醫生一樣,總是不斷有機會觀察到這樣的現象,即當某人處于極為糟糕的境況時,對某種精神生命存在的需求(或稱為“意義的需求”)和追問就會被激發出來。這一點,無論從他所接觸的那些垂死的病人中間,還是與他同樣身為集中營的幸存者那里,都能得到同樣的證明。
因此,對精神生命存在的探尋并不是來自于一片安然無事的祥和,更大程度上,它正是由我們身處的社會的各種沖突和危機所促成。事實上,人類的歷史本就是一部沖突史。而一個真正的公民社會其本身更不可能是完全平靜祥和而沒有任何沖突的。社會本就眾聲喧嘩,只有死亡才寂靜無聲。鴉雀無聲的社會往往是大棒和恐嚇換來的。當我們堅持要尋求一個民主自由的社會時,矛盾沖突的危機永遠少不了。民主本身并不能帶來安寧,相反,我們看到的民主社會更是充滿了無窮無盡的爭執和糾葛。在這種爭執和糾葛當中,每個人的價值觀都隨時可能遭受著挑戰,這種挑戰對于很多人來說,無異于一場精神世界的大地震。但這正是民主社會本身的活力與特征。
能夠正視這種沖突本身,才是我們精神生命的開始,也是我們公民意識形成的開始。當然,我們相信只要是珍視生命和尊重生命的人都會有勇氣去正視這樣一種沖突和矛盾,因為生命本身就是差異與多樣化的存在,生命本身就是一場爭取與妥協的旅程。
注釋:
①王曦煜:《“80后”:十年誤讀與正名,地震改變了一切》,《錢江晚報》2009年12月23日。
②辭海編輯委員會:《辭海》,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79年,第2085頁。
③⑦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95頁,第38頁。
④⑤高清海:《“人”的雙重生命:種生命與類生命》,《哲學原理》2001年第4期。
⑥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122頁。
⑧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926頁。
⑨袁貴仁主編:《人的哲學》,北京:工人出版社,1988年,第146頁。
⑩康德:《道德形而上學的基礎》,《西方哲學原著選集》(下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3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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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文建)
Life Consciousness:The Driving Force of Civic Consciousness
XIAO Chuang,JI Zhi
As we know,developing the civic consciousness is the primary goal of citizenship education,the key point of which is the consciousness of subject,equality,and right&responsibility.The driving force of these consciousness is from life consciousness,that is,valuing and emphasizing three different life existing forms——natural life,social life,and spiritual life.Only by the life consciousness,can we develop the consciousness of subject,equality,and right& responsibility,and even promote civic consciousness.
Life Consciousness;Citizenship Education;The Driving force
肖川,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 100875)姬智,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博士研究生(北京 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