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卿
?
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黨與農民政治信任關系演進的歷史經驗
嚴卿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在與農民構建政治信任關系的歷史進程中積累了寶貴經驗,一是調整產權制度安排,提高農民經濟效能;二是優化基層政權建設,保障農民政治權益;三是更新意識形態教育,塑造農民價值觀念。中國共產黨政策和農民利益的博弈,是決定建國后黨和農民政治信任關系演進的根本邏輯。
中國共產黨;農民;政治信任;演進;歷史經驗
在現代化史境下,農民問題始終是中國的基本問題。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是中國共產黨和農民相互信任關系確立并強化的結果。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從革命黨轉變為執政黨。繼續處理好與農民的政治信任關系,是事關黨長期執政、國家長治久安、社會和諧發展的重要主題。
在歷史視野中考察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和農民政治信任關系的演進,本文認為,政治信任是指中國共產黨成為執政黨之后基于執政目標對農民的屬性評判以及農民基于自身利益對于中國共產黨執政的心理取向,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黨和農民在經濟制度安排、政治權力設置和運作、意識形態宣傳教育進程中形成和演變的互動關系。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對農民的社會政治心理與農民對中國共產黨的社會政治心理相互影響,共同決定了二者之間的社會政治關系面貌。整體來看,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與農民政治信任關系在曲折中上升。在現代化進程中維護廣大農民權益,鞏固中國共產黨執政地位,促進中國政治穩定和發展,要求總結新中國成立后黨與農民政治信任關系的歷史經驗。
土地是最重要的農業生產資料,土地問題是農民問題的根本,土地制度安排決定著農民的生存質量和農村的和諧穩定。新中國成立六十多年來,中國共產黨根據國家發展戰略和政策路徑指向,適時調整農村土地制度為核心的產權制度,農民經濟狀況以及農民對黨的政治信任隨之在起伏中前進。
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共產黨啟動了全國范圍的土地改革。以《土地改革法》為大綱的一系列方針、政策和法規,改進和發展了解放戰爭時期解放區土改的政策。這一時期的土地改革,黨根據自身角色從革命黨到執政黨的轉變,以及徹底廢除農村封建生產關系、恢復和發展農村生產力這一時代任務,摧毀了封建性的地主土地私有制,選擇實施農地和其他生產資料的農民個人所有為基礎的產權制度。土改運動中,黨沒收地主階級多余的土地和生產資料,依據數量、質量、距離等指標,無償均等分配給廣大農民群眾。“(自耕農的)土地所有權是個人獨立發展的基礎”①,土地的農民個體所有制使廣大農民群眾擁有包括所有權、經營權、收益權在內的農地的完整產權,為中國農民的現代轉型提供了前提。土地證的頒發保障了農民對土地及其財產的所有權,使農民變成了占有小塊土地的個體勞動者,滿足了農民階級的產權要求,符合農村絕大多數居民的經濟利益需求。農民個人所有制衍生的個體經濟,實現了勞動者和生產資料結合以及勞動和收益掛鉤,極大調動了廣大農民群眾的生產積極性,農業生產迅速恢復和發展,農村生產力提高,農民收入和再生產能力增加。土地制度的改革,大大增進了農民對黨和國家的政治信任和支持,奠定了鞏固新興政權穩定的重要社會基礎。同時,黨推行的查田定產,以稅收為依據建構了農民和國家的關系,強化了黨和國家在鄉村社會的政治權威。
土改后,農村社會出現了一些新動向,表現為土地買賣、債務借貸和雇傭關系增多,新富農和新貧雇農增加,兩極分化的苗頭開始顯現,同時,新富農和新富裕中農要求脫離互助組“單干致富”,貧下中農個體生產條件和能力不足以應對生產困難和自然災害,要求繼續爭取合作援助,農業互助組內開始出現矛盾和渙散②。面對農村經濟形勢和社會結構的新變化,黨內在幾次爭論之后確立了盡快進行農業社會主義改造、加大互助合作力度的政策思路。農業合作化運動前期,黨的方針政策深化了農民土地、耕畜、大型農具等私有基礎上的互助合作,交由村社統一使用,既保障了農民對主要生產資料的所有權,又發揮了集體經營的優勢,加之地方農村貫徹落實中央政策基本上遵循了自愿互利原則,合作經濟形式實現了個體農民的增產,贏得廣大農民認同。《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出版后,尤其是1956年合作社形式激進升級,初級社紛紛轉變為高級社,土地、耕畜、大型農具等生產資料收歸集體所有,農民的生產自主權和經營自主權缺失,當部分地區農業減產、農民減收狀況出現時,有增產增收預期的農民開始質疑高級農業生產社,一些地方涌現了農民鬧社退社現象,折射了部分農民對農業合作化運動后期黨的政策的不滿。再者,與農業生產合作化相關聯,同期國家開始實施統購統銷制度,取締糧、棉、油等農產品的自由市場,由國家統一收購③。統購統銷的征購任務,壓制了農民的近期利益,引發了國家與農民關系一定程度的緊張。總體來看,雖然農業合作化運動后期存在著升級過快、規模過大的偏差,統購統銷加重了農民的經濟負擔,但是黨和國家通過各種政策和科技手段支持農業增產,社隊開展多種經營促進農民增收,對于減產減收農戶予以扶助,收購和供應農產品的價格也盡可能兼顧農民的利益,最大限度上實現了黨的政策、國家工業化戰略和農民權益的契合,得到了大多數農民的理解和服從,確保了工農聯盟的穩定。
農業合作化運動高潮后,在黨的反“反冒進”和“大躍進”運動影響下,高級社并社和辦大社蔚然成風,黨的領導層就此掀起了人民公社化運動。人民公社化運動時期,無償平調小社和社員的生產資料,實行公社一級所有制。農民喪失了生產資料的占有、使用、收益權和勞動的支配權,生產資料產權和勞動力產權從農戶個體讓渡給公社集體。公社在生產經營和收入分配上實行配給制,“共產風”勁吹,人為地拉平貧富,提倡按勞分配向按需分配過渡,扭曲了農民與公社之間正常合理的關系模式。集體平均主義和國家過度汲取損害了農民的基本權益,挫傷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和創造性,造成農業生產的停滯和倒退。三年大饑荒的發生,表明人民公社化運動時期國家對農民的許諾化為烏有,農民與國家關系陷入空前緊張的危機。1962年,黨中央重新調整公社的所有制性質,此后農村進入“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相對穩定時期。雖然遭致公社干預,生產隊總體上還是擁有生產資料的所有權以及生產經營權和產品收益、分配權,緩沖了人民公社化運動時期農村社會的張力。然而,這一時期的產權制度運行績效仍然不高,政策激勵有限,“按勞取酬”難以兌現,削弱了社員的報酬與勞動的關聯度,社員的機會主義行為頻發,造成勞動力資源浪費。此外,農村社會保障、民政福利和醫療衛生制度,以及政策框架范圍內的社員家庭副業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農民的生存境遇,降低了農民與制度的沖突風險,部分地緩解了社員與社隊之間緊張僵化的政治社會關系④。整體而言,人民公社時期,由于產權制度安排過于追求集體化,農民的經濟權益難以得到有效保障,社員與社隊關系呈現生硬化的剛性狀態。
各地農民包產到戶、包干到戶的實踐,推動了黨和國家對以土地制度為核心的農村產權制度的改革。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成為中國農村占主導地位的生產經營形式,賦予了農戶土地使用權、生產經營權以及勞動力和勞動產品支配權。加之農產品流通體制改革的逐步推行,激活了潛抑多年的農民的生產能動性。持續多年的農業增收讓中國農村走出了人民公社時代的長期困境,廣大農民群眾對黨和政府充滿信任和感激。面對家庭聯產承包的內在局限,各地黨政部門指導和扶持鄉村發展集體經濟,健全購銷服務組織、專業協會等組成的經濟網絡,在個體農戶獨立分散生產經營的基礎上,推動了農村經濟雙重經營,實現了農業生產的社會化和規模化,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小農經濟在市場經濟大潮中的自發性和脆弱性,增加了農民經濟收入。這種行政組織指導和幫扶下的新集體主義運行模式,提升了黨和政府在農村的政治威信。20世紀90年代,農村稅費的繁重,基層亂攤派行為叢生,以及農村管理體制上的弊端,加重了農民的負擔,影響了農民的增收,導致農村黨群干群關系緊張,農村非制度化政治參與和群體性事件頻發。2006年,執政黨決定全面取消農業稅,直接切斷了各種搭車收費項目的依附載體,實實在在地減輕了農民的負擔。同時,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深入,多項惠農政策的出臺,都為促進農民持續增收提供了體制保障。廣大農民群眾對執政黨和政府的政治信任度和認同度重新提高。
基層政權配置及其在農村的運行,是深入鄉土社會的執政力量,是決定農民對執政黨價值評判和心理傾向的關鍵因素。從土地改革到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農村基層政權經歷了不同形態的變遷,影響著中國共產黨和農民之間政治信任關系的消長。
新中國建立之初,黨在農村開展了清匪反霸斗爭,發動貧農和中農,廢除了保甲制,實施接管建政,肅清了舊有鄉村權威結構的負面影響,保障了鄉村基本社會秩序的安定。在此基礎上,黨積極開展民主建鄉工作,有序推進新型基層政權建設。第一步,對廣大農民群眾開展深入廣泛的建鄉主題教育。第二步,選舉鄉代表,召開鄉人民代表會議,逐步推行普選產生鄉政委員會和鄉政府班子。第三步,民主選舉產生的鄉級基層政權逐步建立辦公、會議、民主生活等各項民主制度,完善自身基本框架和運作機制,保障了基層政權的制度化行政行為。同時,加強基層黨組織建設,純潔和更新農村基層干部成分,發揮黨建在農村基層政權建設中的核心作用。黨在鄉村逐步建立鄉黨支部和村分支部,將黨的組織擴展和深入到每個村莊,為動員和整合鄉村社會資源奠定了基礎。在農民群眾中慎重發展黨員,并通過整黨整風運動,查評黨員成份、思想和行為,對于其中階級身份不純和思想行為不端的黨員干部予以撤換,并嚴格教育督查基層黨組織及其成員,建立了一支忠誠和服從于執政黨和國家政權的鄉村黨員干部群體。基層黨組織及其成員在處理土改繁雜公務中的良好行政行為,實現了國家利益和農民需求的結合,推動了黨的政策和國家意志貫徹落實到鄉村社會,維護了絕大多數農民的各項權益,增強了基層政權在廣大農民群眾中的政治威望。總之,土改期間中國共產黨通過劃鄉建政,將基層政權由縣、區下移到鄉,實現了國家權力下沉到鄉村社會,更為廣泛深入而方便有效地聯系和發動農民群眾,推動了國家權威對農村社會的動員力和整合力,在鄉村基層政權更新和鄉村社會結構重構的進程中兌現了中國共產黨對農民土地的承諾。農村基層政權各項建設過程中嚴格遵循和執行了人民民主建政思想,夯實了農村基層政權在權力來源和權力運行等層面的民意基礎,充分賦予和保障了廣大農民群眾當家作主的主體地位和平等參與基層治理的權利,建構了鄉村新型政治權力格局,密切了執政黨及其基層政權和農民的關系,鞏固了彼此的政治信任。
農業合作化運動中,貧下中農積極擁護和服膺黨的政策,而上中農對合作化政策的心態較為矛盾,甚至存有懷疑和擔憂。面對各階層農民的不同反應,中共中央和地方黨政制定了扶助入社農民的政策,增強了入社農民對黨的信任和感激,同時也增大了單干農民的壓力。合作化運動前期,基層政權較好地貫徹了黨中央提出的自愿入社原則,沒有侵害單干農民的權利。隨著合作化運動邁入高潮,基層政權以隱性的階級站隊政策給上中農施加了強大的政治壓力。上中農由于害怕列入地主、富農而被政治斗爭,轉而掩飾或消退懷疑與不滿,紛紛選擇入社。對于富農和地主,在合作化運動前期,基層政權一方面加大對雇工、借貸、生產資料租佃和買賣等行為的抑制,一方面禁止其參加合作社,并且通過各環節的合作部門以及統購統銷政策,壓縮他們的私有經濟發展空間,增強其入社的迫切性;在合作化運動后期,有條件分類別地允許他們入社,并繼續加以改造。此外,各地還積極開展農村整黨工作,對于單干不愿入社的農村黨員干部給予思想訓誡和組織處理。事實上,農業合作化運動進程中基層黨政部門采取的對于農村不同階層不同群體的政治激勵和懲戒,顯示了基層政權的政治威望以及農民對國家力量的順應和服從。但當一些地區合作社出現較大困境時,退社現象的出現表征了部分農民對合作化的懷疑和不滿。針對農業合作化高潮之后一些地方發生的農民退社現象,各地較好地落實了中央和省市精神,總結了辦社的經驗教訓,發揚民主精神,調動社員群策群力,制定實施增產措施,開展多種生產經營;改進社員耕畜、農具和其他生產資料入社報酬不合理的情況,嘗試“三包一獎”農業生產責任制,增加社員自留地,允許社員適當發展家庭副業,對減收戶和困難戶實施照顧政策,滿足農民的合理要求;由上級領導部門派遣工作組和干部下鄉,對退社戶進行說服教育工作,調節社內干部和普通社員的矛盾,重新贏得了農民的信任。
人民公社實行政社合一的體制,政社合一的組織基礎是黨政合一。公社內黨委、黨支部和黨小組構成的基層黨組織,強化了對社隊經濟和政治資源及其分配的控制,確保了執政黨在鄉村社會的領導權和管控力。公社既是基層行政機構,又是集體經濟組織,下轄大隊和小隊,公社對生產隊有較強的控制能力。人民公社垂直管理、層層控制和高度集權的行政體制,可以強有力地貫徹黨和國家的意志和政策,干預生產隊和社員的活動,劃定他們的活動邊界,自下而上汲取農村公共資源,強化了國家對農民的約束。人民公社建立的垂直管理、層層控制和高度集權的體制,極大提升了國家控制農村基層社會的能力。然而,公社行政體制在實際運轉中存在著權力過大與功能不足的矛盾。權力的強制施行和主觀主義、命令主義工作作風,導致違背生產規律和社員意愿乃至弄虛作假的現象時有發生。另一方面,膨脹的行政權力對社隊經濟領域的干預也為干部貪腐提供了可能空間。在一些地區,有的公社基層干部利用手中的權力,侵吞社隊公共財產,損害社員經濟利益,加劇了農村黨群干群關系的緊張。此外,在公社運轉狀況不夠高效的地區,出于自身生存需要,普通社員包產到戶、瞞產私分、借地、買工分、經商等“反行為”時有發生⑤,社隊黨員干部在其中扮演了“合謀”或“默許”的角色,選擇性、修正式變通地執行上級政策,隱瞞社隊和社員的非制度化行為⑥。總體而言,人民公社制度強化了執政黨和國家對鄉村社會的管理和控制,避免了鄉村社會的動蕩,然而,從社會規律和現代化長期發展來看,人民公社時期黨政全面強制管控鄉村社會的模式,逐漸顯現出阻礙生產力發展的一面,并且壓制了農民作為行為主體的多項權利和生產積極性。因此,人民公社時期基于行政關系建立起來的國家與農民的緊密聯結實質上是剛性而脆弱的,較大意義上損害了廣大農民群眾的權益,因而并未能取信于民。
人民公社制度的解體和村民自治制度的確立,標志著中國農村政治體制進入“鄉政村治”時期。鄉鎮政權的重建和村民自治的運行,賦予了農民參與鄉村基層事務的民主權利。制度層面而論,“鄉政”是農村的基層政權,代表國家權力依法行政;“村治”是農民以村民委員會這一“群眾性自治”組織形式依法自治,保障了農民參與行使管理國家事務的權利,體現了國家政權的工農聯盟性質,廣大農民群眾對黨和國家的政治信任得以迅速恢復。然而,農村政治中鄉政對村民自治的干預,以及村治中違法選舉、村務管理混亂、村民民主決策和監督的缺失,侵害了農民的基本政治權利,削弱了農村基層政權的政治合法性。面對這種情況,執政黨健全和優化鄉村基層政權的權力授予和運行機制,嘗試讓農民參與監督基層黨政的組織事務、決策運作和人事變更,增強了基層黨政部門的執政和行政能力。“草根民主”與“基層民主”的良性互動,并未削弱農村基層黨組織的領導權威,反而為農民與執政黨的互動提供了聯結機制,增強了農村基層黨組織的民意基礎,緩減了基層黨組織合法性的壓力,優化了執政黨與農民的信任關系。稅費改革緩解了壓力型體制下緊張的農村黨群干群關系,但配套體制改革的滯后,致使基層黨政組織和農民的關系的沖突有轉為疏離的跡象。黨中央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戰略出臺后,農民群眾得到諸多政策實惠,增進了對執政黨的信任和認同。如何規避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進程中的基層黨政單方決策,增加農民在政策決策中的話語權和政策執行中的參與度,防范支農資金的截留和挪用,擴大整合鄉村集體財力和公共資源,確保農村基層政權有意愿、有能力、制度化地維護農民權益,增長自身社會性,實現真正意義上的“政黨下鄉”⑦,直接關系著中國共產黨和農民政治信任關系的走向。
馬克思主義創始人指出,作為社會歷史活動主體的人,是依據理性思考或憑借感性激情自覺追求預期意圖和目的的主體⑧。因此,考察社會運動及其中人的行為,不能忽視人的意識心理因素。梳理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與農民政治信任關系的演進,黨的政治動員及其中農民的心理因素是重要動力機制。意識形態工作是中國共產黨動員和組織農民參與和支持革命進而奪取革命勝利的重要法寶之一。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繼續運用這一武器,在不同時期用不同手段對農民施以不同內容的思想政治教育,整合和引導農民的價值觀念和政治態度,建構彼此的政治互信。
以劃清敵友界線為特征的劃分階級是土地改革的基礎環節。黨的階級劃分依據的主導型和綜合性的統一,階級劃分過程體現的民主性和協商性,階級劃分之后生產資料和財產分配的均衡性,以及對待地主和富農等少數群體留有生存余地的處理方式,都確保了黨在農村民眾中的政治威信。階級劃分蘊含了中國共產黨的政黨意識形態和追求公平的執政理念,同時也體現出中國共產黨對農村不同階級和階層居民的政治信任度的高低。在黨看來,貧雇農是革命性最強的階級,是依靠對象和骨干力量;中農是團結對象,富農是中立對象;地主和惡霸是階級敵人,是打擊和斗爭對象。黨在新解放區發動的土地改革運動,強調嚴格執行土改路線和新的階級政策,要求防止和糾正舊區土改中出現的多劃地主富農成份、濫分土地財產的混亂現象,要求各地基層政權和農民群眾組織堅定遵照中央和各級人民政府的方針、法令、政策,穩妥有序地貫徹落實階級路線。在劃分階級之前,重點工作是建構和激發普通農民的階級覺悟和階級情感。由此,黨在農村廣泛深入地開展了“訴苦”工作,旨在讓農民“翻心”。一方面,黨派遣和指導的土改工作隊和農協通過鄉土社會喜聞樂見的富有實效的手段,對農民群眾灌輸階級思想和階級政策。另一方面,黨和基層政權深入鄉村,尋找和確立典型,挖掘和啟發他們的階級苦難和階級反抗意識,并通過讓“訴苦”主體在鄉民大會現場說法,控訴地主殘酷的剝削事實,安排富有感染力的情境氛圍,激發普通鄉民現場批斗地主和豪紳。高頻的“訴苦”大會逐漸強化農民的階級情感和認知,引導農民的政治心態和傾向,使其認識到自身遭受的苦難源自地主階級和舊政權的壓迫,必須信賴中國共產黨和新政權,才能擺脫困境⑨。土改中環環相扣、緊密反復、聲勢浩大的訴苦工作,加之隨后生產資料在農村不同階級和階層的轉移和再分配,成功實現了廣大農民群眾思想上的解放和政治上的翻身,強化了廣大農民群眾對黨和土改政策的信服和感激。
農業合作化運動初期,建社辦社前,基層黨政通過鄉村大會、小組座談、個別發動,以會議、標語、廣播、戲劇等多種途徑展開宣傳教育和思想發動工作。開展繼續單干和互助合作兩條道路的對比教育,闡明小生產的局限性和合作社的必然性,指引農民接受合作化道路;總結互助組的成績和缺陷,開展農業合作社的優越性教育,以蘇聯集體農莊為模板宣講農業合作化的美好遠景,給農民鋪設心理預期,增強農民入社動力,推廣農業合作社典型的成功經驗,打消農民群眾的辦社疑慮;對不同階級和階層,采取分類處置的策略,給持徘徊心態的上中農承受了隱性社會壓力,并暫時排擠和削弱富農和地主入社可能。農業合作化運動后期,很多地區的農村基層政權通常會以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兩條道路的取舍作為發展社員時的標準,動員和說服中農群眾,摒棄在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兩條道路上的動搖立場。地方黨政批判了農村黨員干部和富農階層中殘存的單干行為,宣傳動員中隱含的姓“資”姓“社”話語,將少數單干農村居民置于緊張的政治氣場中,在從眾的社會壓力下被迫入社;結合民主整社運動、節約辦社運動、生產競賽運動等,以運動的模式進行政治動員,在鄉村有效營造了快入社、入社好的聲勢和氛圍,促進了農民入社和辦高級社的政治心理;農業“四十條”的頒布和宣傳,形成了農民對高級社的高預期,奠定了初級社向高級社過渡的社會意識基礎。廣泛深入的政治動員和思想教育有效地推動了農業合作化運動的開展,減少了農民的入社顧慮,激發了農民的入社動機,使農民對通過加入合作社走社會主義道路的必然性和預期利益有了清晰的了解和認同。同時,農村基層黨員干部在工作實踐中,加強了與廣大農民群眾的聯系,改進了工作作風、方法和能力,解決了許多農民的生產生活困難,密切了農村黨群干群關系。雖然高級社時期黨中央和地方基層政權對辦社前景不切實際的許諾未能兌現,造成了農民對高級社的不滿和質疑,但總體來說,農業合作化時期黨的強大的思想教育和政治宣傳,達到了預期目標,有效促進了大部分農民對入社走社會主義道路的信任和認同,奠定了農業合作化迅速發展的社會心理基礎。
伴隨著大躍進、共產風而來的人民公社化運動時期,黨在農村展開的社會主義教育工作出現了偏誤。黨在人民公社化運動進程中,一方面注重對意識形態和社會性質的強調和判別,一方面注重對經濟增長和社會發展的指標和進度的追求和宣揚。其突出表現為:向農民宣講農業合作社升級為人民公社的必要性和緊迫性,指明辦人民公社就是要使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占領廣闊的農村陣地,將是否支持公社體制上升到走社會主義道路還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層級;宣傳內容片面夸大人的主觀精神,脫離社會發展客觀規律,極力鼓吹“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唯心主義觀點,宣傳虛假的生產高指標和高速度,導致農村基層政治實踐中浮夸風、瞎指揮盛行,嚴重降低了黨的農村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效果,削弱了基層黨政部門在農民中的政治威信。此外,宣傳人民公社是過渡到共產主義社會的橋梁,辦好人民公社,共產主義實現指日可待。當急于過渡的大力宣傳和基層干部強迫命令主義工作作風遭遇三年災荒的嚴酷現實時,黨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在農村的威信大打折扣。面對人民公社化運動時期極為窘困的農村社會狀況,黨及時改變了人民公社體制,同時調整了思想政治教育工作思路。向廣大農民群眾宣傳艱苦奮斗的典型人物和事例,鼓勵農民勤儉節約、艱苦奮斗、共渡難關,堅持提高社會主義覺悟,遵守國家法令,執行社隊政策,同損害社隊利益的現象斗爭;規定了社隊黨員干部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杜絕官僚主義、命令主義和主觀主義,勤于調查研究,密切聯系群眾,關心和改善群眾生活。這些工作收到了一定成效,使農民在極為困難的生存條件下維系了對執政黨的信任。此后,各地農村開展的“四清”運動,雖然懲治了農村基層干部中的不當作風和瀆職行為,改善了農村干群關系,卻又在一定程度上營造了階級斗爭擴大化的緊張氛圍⑩。總體而言,人民公社時期意識形態教育和階級斗爭策略并未從根本上提高廣大農民群眾對執政黨和國家政策的政治信任度。
改革開放后,黨科學確立了農村社會主要矛盾,廢除了階級斗爭為綱的路線。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變得更有彈性,建構多種更為柔性的思想宣傳路徑,引導農民接受社會主流價值體系,增進對黨和國家政策的了解和認同。隨著市場經濟和社會流動的深入和擴大,農村內部呈現收入分層化和利益多元化的狀況,是解構村莊公共性的重要因素。鄉村公共空間和集體價值生活遭到剝損,集體主義和共享意識在農民心理中的成分出現了一定程度的消退。此外,農戶之間社會關聯的弱化也意味著村莊的“去社區化”,表征農村公共生活的式微。農民內部群際信任缺失,這也使得農民各行其是,利益往來更加離散,并且進一步疏淡了與基層黨組織的利益關系,減少了關心村莊共同體的意愿。尤其需要引起執政黨重視的是,現代化和市場化進程中,多元思潮的沖突和沖擊導致鄉村社會文化價值失序。農村不同階層、同一階層不同群體甚至個體自身形成了迥異的價值取向,進而在利益矛盾的場域中發生沖擊良好鄉風鄉情的失范行為。突出表現為,農村的社會文化性問題逐步浮出水面,村莊日常生活的倫理標準模糊。文化變遷中的失序構成了對新時期執政黨鄉村文化建設的嚴峻挑戰,進而深層制約著農民與執政黨政治信任關系的優化。在劇烈的社會變遷中,執政黨如何優化農村文化供給和服務,激活農民的文化共建能動性,有效引導農民建設新型鄉村文化,重建農村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提升農民的政治信任,成為當前鄉村治理的重大問題。
審視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黨與農民關系的變遷,現代化是不容忽視的關鍵背景。作為執政黨,中國共產黨在完成新民主主義革命最終勝利和進行社會主義改造時,認為中國作為后發國家必須實施趕超型現代化發展戰略。在當時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大陣營對壘的時代格局下,為了在經濟上趕超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政治上鞏固社會主義制度,黨著力于實施工業化戰略,試圖推動傳統農業化社會向現代工業化社會轉型,實現經濟落后國家發展為強大的現代化國家。通過統購統銷、工農業產品剪刀差等手段,實質上致使農業支援工業、農村支持城市,雖然農民短期利益受到一定壓制,但客觀上推動了新中國的工業化,保障了執政黨及其階級基礎和社會基礎的長遠利益。人民公社制度強化了城鄉隔離,造成了農村勞動力的嚴重過剩,不僅使農業勞動效率遞減,也不利于國家工業化的持續發展,造成了農民和黨政治信任關系的隱形緊張。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產品流通制度改革以及農村勞動力向城市流動的逐漸松綁,賦予了廣大農民群眾生產經營自主權、產品處置自主權和勞動力使用自主權。制度革新的強大效應使得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關于三農問題表述的核心精神“保障農民物質利益,尊重農民民主權利”在改革初期十余年得到落實。然而,上世紀90年代城鄉居民收入差距拉大,城市化過程中農民土地權益的受損,城鄉居民權利的不對等尤其是農民工群體的尷尬境況,促使執政黨反思政策安排的城市偏向、城鄉二元結構的深層矛盾以及傳統現代化發展模式的不足。2003年之后,中國共產黨強化并明確了“讓農民共享發展成果”的理念,科學認識到“三農”問題的癥結在于城鄉分割的二元結構,將政策取向調整為“改變二元結構,統籌城鄉發展”,提出了“工業反哺農業,城市支持農村”的方針。農村稅費改革和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兩大戰略的出臺以及農村教育、醫療、社會保障等方面的新近改革舉措昭示著農民權益的增進成為現實,也蘊含了中國共產黨和農民政治信任關系優化的巨大空間。
總之,梳理和研究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與農民政治信任關系的演進歷程,我們認為,決定這一信任關系面貌和特征的具體邏輯是:產權制度安排與農業生產力的耦合是決定黨與農民政治信任關系的經濟維度,基層政權與農村社會的對接是決定黨與農民政治信任關系的政治因素,意識形態與農民文化心理的碰撞是決定黨與農民政治信任關系的價值變量。中國共產黨政策目標與農民利益訴求的博弈是決定黨與農民政治信任關系的根本邏輯,當黨在自身政策取向、制定和執行的過程中,能夠實事求是地依據歷史任務和社會現實,兼顧和維護最廣大農民群眾的利益,黨和農民的政治信任關系就呈現出良性態勢。
注釋:
①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年,第389頁。
②高化民:《農業合作化運動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9年,第24-26頁。
③張學兵:《1953-1958年統購統銷幾個問題考議》,《長白學刊》2006年第4期。
④辛逸:《實事求是地評價農村人民公社》,《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01年第3期。
⑤高王凌:《人民公社時期中國農民“反行為”調查》,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06年,第192-193頁。
⑥張海榮:《人民公社時期隊干部政策執行中“變通”問題研究——以河北省部分地區包產到戶為中心的考察》,《北京行政學院學報》2011年第6期。
⑦徐勇:《“政策下鄉”及對鄉土社會的政策整合》,《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08年第1期。
⑧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43頁。
⑨彭正德:《土改中的訴苦:農民政治認同形成的一種心理機制——以湖南省醴陵縣為個案》,《中共黨史研究》2009年第6期。
⑩林小波:《“四清”運動研究》,中共中央黨校博士學位論文,2004年,第209-214頁。
(責任編校:文一)
The Historical Experience of the Evolution of the Political Trust Relationship between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and Peasants after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YAN Qing
The historical experience of the evolution of the political trust relationship between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and peasants after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includes that:Adjusting the property right system,increasing peasants’economic efficiency,Optimizing the construction of grassroots regime,safeguarding peasants’political rights,updating the ideology education,and shaping peasants’values.The game between the policy of Chinese Communist Party’and peasants’interests determine the evolution of the political trust relationship between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and peasants after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Chinese Communist Party;peasants;political trust;Evolution;Historical experience
嚴卿,湖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湖南 長沙 410081)
湖南省研究生創新科研課題“建國后中國共產黨與農民的政治信任關系研究”(CX2012B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