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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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巴馬政府對中東北非地區的公共外交
顏琳
公共外交是奧巴馬政府外交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為應對“阿拉伯之春”以及政治伊斯蘭力量崛起的威脅,中東北非地區成為奧巴馬政府推行公共外交的核心地區。然而,美國在中東北非地區的戰略和利益決定了公共外交難以發生真正的變革并發揮實質性影響,也無法真正贏得民心與信任,更遑論改善美國同中東—伊斯蘭世界的關系。只要美國繼續為維護自身的戰略利益和霸權而肆意干預阿拉伯世界的事務、扶持親美獨裁政權與打壓政治伊斯蘭勢力,那么其公共外交注定是失敗的。
奧巴馬政府;公共外交;政策評估;阿拉伯之春
2009年奧巴馬打著“變革”的旗幟,順利贏得選舉入主白宮,而緩和與中東—伊斯蘭世界的敵對關系、修復美國的國際形象和重塑美國的領導力成為一項重要的外交政策議程。為應對“阿拉伯之春”導致親美政權倒臺以及政治伊斯蘭力量崛起的威脅,奧巴馬政府更加倚重公共外交,強調與中東北非地區民眾的接觸和影響,并把中東北非地區列為美國推行公共外交的核心地區。然而,2012年美方播放影片詆毀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激起了中東—伊斯蘭世界民眾對美國的憤怒與仇恨,美國駐利比亞大使克里斯多夫·史蒂文斯(J.Christopher Stevens)及3名外交人員也在這波抗議騷亂中喪生。時至今日,“阿拉伯之春”導致的政治經濟亂局仍未結束,“伊斯蘭國”等恐怖組織在中東北非地區肆虐,而美國與中東北非地區的關系仍未獲得突破性的進展。因此,本文旨在分析奧巴馬政府在中東北非地區的公共外交戰略及其成效,探討美國公共外交成效不佳的根源。
911事件對美國的外交政策與戰略布局產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公共外交成為美國政府反恐戰爭和對外政策的重要一環。為更好地配合反恐戰爭,小布什政府開始重新重視增強美國軟實力、宣傳美國外交政策與價值觀的公共外交戰略。然而,直到2007年小布什政府才推出《美國公共外交和戰略溝通的國家戰略》報告,闡述美國公共外交的戰略目的、戰略關注、優先任務、整體結構與溝通機制①,其中贏得“觀念之戰”成為美國公共外交戰略的重心,而中東地區則是主要的戰場②。但是,反恐戰爭不僅損害了美國贏得國際信任的能力以及美國力量的國際合法性,而且對美國全球領導地位造成災難性傷害③。尤其是詆毀和褻瀆伊斯蘭教與焚燒《古蘭經》、美軍虐囚事件與軍事行動造成大量的平民傷亡,強行推進大中東民主改造計劃,打壓阿拉伯—穆斯林國家,偏袒以色列等政策和舉措,不僅傷害了廣大穆斯林民眾的宗教情感,加深了他們的屈辱感和壓迫感,也極大地激發了他們對美國的憤怒和仇恨、對宗教極端暴力行為和恐怖組織的同情和支持。根據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民意調查顯示,2002~2008年期間,大多數穆斯林國家的民眾在大多數時期對美國的好感度低于25%;而普通穆斯林民眾對恐怖主義自殺性炸彈襲擊和本·拉登的支持和同情比例較高,其中巴勒斯坦地區在2007年的比例甚至分別高達70%和57%④。美國的霸權主義政策也導致自殺式襲擊呈現出襲擊國際化、針對占領區的美軍及其盟軍、襲擊目標泛化、伊斯蘭極端組織占主體、注重襲擊轟動效應的趨勢⑤。可以說,小布什政府時期的公共外交基本上是失敗。
奧巴馬政府上臺后,美國的公共外交戰略從強調贏得“觀念之戰”轉為注重溝通與接觸戰略。為緩和美國與中東—伊斯蘭世界的敵對關系、修復美國的國際形象和重塑美國的領導力,奧巴馬政府必須改變小布什政府咄咄逼人且具有進攻性的的外交政策及其公共外交戰略。在奧巴馬政府看來,在努力實現美國的政策目標、促進美國的國家利益、確保美國的國家安全時,與全球公眾(尤其是中東地區穆斯林)的接觸和溝通必須成為美國外交政策機制的一個基礎。美國負責公共外交與公共事務的前副國務卿朱迪斯·麥克黑爾(Judith A.McHale)指出,公共外交不是一種宣傳的競爭,而是一種關系的競賽;美國的公共外交戰略應該注重溝通和接觸戰略,既需要促進人與人之間直接的交流互動,還應充分利用技術優勢,借助新媒體接觸和影響外國社會各層民眾⑥。從溝通層面來說,廣播、電視、網站、媒體可以為美國的政策和行動做出解釋、提供情境。但是,溝通必須超越傳遞信息的誤區。美國需要更多地傾聽,更少地演講;美國必須了解外國民眾是如何聆聽美國的,美國的話語與行動實質上是如何被聽見和看待的;美國需要在事前而非在事后以及在觀點已經固定的情況下來解釋美國的立場和政策;美國在溝通時使用更多的語言和場所,就越能向外國觀眾展示美國的尊重,那么,美國的努力也將更為有效。從接觸層面來說,實地開展人與人之間直接的交流、演講者與聽眾的互動、由使館贊助的、旨在建立人際關系的文化活動至關重要。例如,富布萊特交流項目就是美國政府同世界各國民眾進行人與人接觸的典范。2010年,奧巴馬政府推出了一個新的全球公共外交戰略框架,確立了美國公共外交的五大戰略任務:更積極地塑造全球輿論;拓展與強化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打擊暴力極端主義意識形態;更好地告知美國的政策決策;重新部署資源,并同優先任務保持戰略一致性⑦。2010年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也指出:“我們與中東地區國家的交往必須是全面而具有戰略性的。我們不應局限于應對短期威脅,而應通過公平、教育和機會來贏得民心,并尋求同該地區發展積極而持久的合作關系。”⑧簡而言之,公共外交是奧巴馬政府外交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推進“巧實力”的工具以及21世紀治國方略的一項基本要素。
為應對“阿拉伯之春”導致親美政權倒臺以及政治伊斯蘭勢力崛起的威脅,中東北非地區再次成為美國推行公共外交的核心地區。2011年5月19日,奧巴馬總統有關中東北非地區的講話標志著美國對“阿拉伯之春”政策的根本調整。奧巴馬高調宣稱,美國應成為中東北非地區民眾的合作伙伴,支持該地區民眾對民主、自由、人權的追求,強調與當地民眾尤其是青年接觸的重要性,并愿意為促進該地區的經濟改革、民主政治轉型、公民社會建設與宗教寬容以及婦女權利維護提供援助與支持⑨。為了影響埃及政局的走向,奧巴馬政府被迫與穆斯林兄弟會進行接觸。穆斯林兄弟會上臺后,美國借助政治施壓、經濟援助、外交攻勢敲打和改造穆爾西政權,并巧妙利用埃及國內的軍方勢力以及街頭運動實現推翻穆爾西政權、打壓穆斯林兄弟會勢力的目的。
隨著中東北非地區亂局的持續及其產生的外溢效應,尤其是2012年美方播放影片詆毀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引發中東—伊斯蘭世界29個國家爆發大規模、激烈的反美游行示威運動。為緩解穆斯林民眾強烈的反美、仇美情緒,修復美國的國際形象,奧巴馬政府不得不在國內財政赤字緊張的情況下進行緊急公關,并開始反思“阿拉伯之春”和公共外交對中東北非地區政治發展與美國戰略利益的影響。2013年1月16日,美國負責公共外交與公共事務的副國務卿塔拉·索南沙恩(Tara Sonenshine)發表了《在變革的中東地區推行公共外交》(Public Diplomacy in a Changing Middle East)的演講,強調道:對于美國而言,沒有任何地區比中東北非地區更為迫切地需要大力開展公共外交,與當地民眾的接觸符合美國及該地區所有國家的利益;一個更加穩定、民主、繁榮的中東北非地區增進了美國及該地區所有國家的安全與繁榮⑩。此外,教育文化交流項目、不同宗教信仰間的對話、領導力項目、社交媒介、英語教學、視頻游戲、音樂、體育、藝術、電影等都成為美國開展公共外交的工具。2014年美國新上任的負責公共外交與公共事務的副國務卿理查德·斯坦格(Richard Stengel)也在就職演講中明確指出,美國公共外交應該集中在推進美國外交政策的宗旨和目標,強調青年和技術是重中之重,并重點推進企業文化外交、教育外交、環境外交和專業技能發展(professional growth),引導年輕人遠離暴力極端主義道路,孤立和打擊恐怖主義與暴力極端主義及其思想的威脅?。2015年奧巴馬政府在《國家安全戰略》中再次強調:隨著本·拉登的死亡以及美國強硬反恐軍事行動的開展,核心基地組織對美國進行復雜、富有經驗且大規模恐怖襲擊的威脅已經大大降低,但是伊斯蘭國的崛起及其暴力極端主義思想的傳播仍對美國的國家利益、安全和價值觀構成重大威脅;美國的反恐戰爭并不是與伊斯蘭教開戰,美國將通過合法途徑來拘留、審訊和起訴恐怖分子?。鑒于恐怖分子在網絡虛擬空間和實體社會中傳播暴力極端思想、招募組織成員、曲解和謊報美國的外交政策與價值觀,美國更加倚重公共外交來解釋美國外交政策與行為的合理性,加強與中東北非民眾的對話溝通,以獲取他們的理解與認可。戰略反恐通訊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Counterterrerism Communication,CSCC),以國務院牽頭,加強國防部和情報部門之間的信息交流、行動協調與溝通合作,并與海外使領館、各機構、國際合作伙伴以及外部專家合作,直接定位于海外觀眾,共同打擊恐怖分子的邪說和不實信息。索南沙因認為戰略反恐通訊中心賦予了公共外交連環出擊(one-two punch)的能力,以一種開放、公開、透明的方式與受眾進行交流與接觸。一方面,美國能夠利用其情報和軍事部門的資源和有利條件積極地解決公共空間中的謠言和謊言;另一方面,通過更為傳統的項目,包括文化交流和訪學,為基地組織潛在的招募對象——青年——提供一種新選擇。2015年6月12日,戰略反恐通訊中心特使與協調人拉沙德·侯賽因(Rashad Hussain)在演講中指出恐怖組織通常利用普通民眾的怨恨、意識形態以及有影響力的公眾人物來招募成員。為此,美國在數字化時代打擊恐怖分子宣傳的戰略和策略應有所變化,具體包括:(1)通過各種社交平臺、使用多種語言來傳遞信息,反擊恐怖分子的不實言論,揭露他們的暴行和真實面目,并正面闡述美國的價值觀和故事。(2)動員穆斯林群體、宗教人物抵制恐怖組織的招募,并同外國政府和非政府組織進行合作,直接反擊伊斯蘭國等恐怖組織的宣傳。(3)通過戰略反恐通訊中心來協調美國政府各部門及其盟友伙伴之間的消息傳遞,并就打擊伊斯蘭國等宣傳進行日常和主題性引導,以保持信息的共享和流通。(4)為防止招募,解決沖突提供全面且長期的支持,包括進行人道主義援助、提供經濟機會、發展教育、反腐敗與惡治以及保護人類尊嚴與基本人權等。
“公共外交不僅是做好的事情,還是做聰明的事情,所以評估尤為關鍵。”?概而言之,奧巴馬政府對中東北非地區公共外交的目的是:強調接觸與溝通戰略,向當地民眾解釋美國的外交政策和反恐政策,傳播美國的文化、價值觀與意識形態,進而贏得當地民眾的理解與認同,推動當地的民主政治轉型,最終提升美國的國際形象和保護美國的戰略利益?。那么,奧巴馬政府對中東北非地區的公共外交實現了預期目的嗎?
第一,“阿拉伯之春”并沒有改善美國在中東北非地區的國際形象。調查顯示,2011年埃及、黎巴嫩、約旦、土耳其、巴勒斯坦地區和巴基斯坦分別有52%、52%、65%、65%、63%、40%的民眾對奧巴馬政府應對中東北非地區政治變革的政策不滿?。2012年31%的突尼斯人認為美國發揮了積極的影響,27%認為美國發揮了消極影響,還有25%認為美國沒有發揮什么影響,在突尼斯、埃及分別有25%、38%的民眾主張拉開與美國的距離?。一方面,美國借助援助干預內政引起了民眾的反感。例如,民調顯示,分別有55%的埃及民眾認為美國的經濟援助造成了消極影響,而58%的人也不認可美國的軍事援助?。埃及婦女伊斯拉亞·阿卜杜·法塔(Esraa Abdul Fatta)曾因在“阿拉伯之春”中積極活動而獲諾貝爾和平獎的提名,她指出:許多埃及人對美國的援助持一種懷疑態度,美國的援助大多流向了埃及軍方,美國對民主的支持被它長期以來對前總統穆巴拉克的支持所掩蓋了,而普通的埃及民眾并沒有獲得實質性收益?。另一方面,中東北非地區的民眾也日益清醒、理性地認識到奧巴馬在任期內根本無法實現他許下的美妙承諾。馬修·沃林(Matthew Wallin)指出:“開羅演講是一個‘錯過的機會’,因為在其方式上是正確的,但是執行不力(fumbled execution)。言論是一個強大的工具,尤其當它來自于總統,但是只有在與行動相結合時才有效。即便大多數行動項目得以執行,但是在幾個最為重要議題上的失敗會導致一種全面失敗和不真誠的認知。認知是重要的,因為各觀眾接受的信息更加依賴所傳播的信息。”?2013年埃及、突尼斯、黎巴嫩、約旦、土耳其的受訪民眾對奧巴馬外交政策的支持度分別滑落到17%、22%、39%、15%、20%?;2014年,各國受訪民眾對奧巴馬的信任度則分別跌至19%、27%、35%、17%、24%,對美國的好感度分別降至10%、42%、41%、12%和19%?。此外,美國資助的當地媒體也遭到了阿拉伯民眾的質疑,公信力和收視率較低。在收看國際新聞時,阿拉伯受眾最經常選擇的媒體包括:半島電視臺(Al Jazeera)、埃及電視網(Egyptian Network)、摩洛哥電視臺(Morocco TV)、阿拉伯衛視(Al Arablya)、沙特中東廣播公司(MBC),而美國資助的阿拉伯自由電視臺(Alhurra)則不在此列?。
第二,美國的反恐戰爭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中東北非地區民眾對恐怖主義的支持率普遍下降,但是美國使用無人機遭到了受訪民眾的強烈反對。隨著美國強硬軍事反恐行動的開展以及恐怖主義精神領袖本·拉登的死亡,核心基地組織對美國進行復雜、富有經驗且大規模恐怖襲擊的威脅已經大大降低,但是“伊斯蘭國”的崛起及其暴力極端主義思想的傳播仍對美國的國家利益、安全和價值觀構成嚴重威脅。在“阿拉伯之春”中,中東北非地區世俗政權的權力被削弱和推翻,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權力真空,這為宗教極端勢力的蔓延和崛起提供了契機。各種宗教極端勢力、武裝分子和恐怖分子趁亂通過各種渠道涌入利比亞和敘利亞,借機進行實戰練兵和招募組織成員。尤其是“伊斯蘭國”在伊拉克、敘利亞等國攻城掠地及其血腥暴行,使得中東北非地區普通民眾非常關注恐怖主義議題。2014年埃及、突尼斯、黎巴嫩、約旦和土耳其分別有75%、80%、92%、62%、50%的受訪民眾擔心恐怖襲擊,各國民眾對恐怖組織及其自殺式炸彈襲擊活動的支持比例則降低至24%、5%、29%、15%、18%?。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各國民眾認可美國的反恐政策,尤其是美國使用無人機遭到了各國的強烈反對。因為無人機的越境打擊不僅挑戰和侵犯了國家主權,而且造成無辜平民傷亡,引發治理和倫理難題。調查顯示,2014年埃及、突尼斯、黎巴嫩、約旦和土耳其分別有87%、77%、71%、90%、83%的民眾反對美國使用無人機?。
第三,美國的民主推廣在中東北非地區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仍面臨諸多挑戰。普通民眾日益認可民主、自由、人權等價值觀,但是他們更加渴望政局穩定、經濟發展和就業機會,并希望保持自己的宗教信仰。“阿拉伯之春”釋放了普通民眾的民主激情,許多民眾在變革初期曾樂觀地認為能夠推翻獨裁的領導人及其專制政權,獲得民主、自由與人權,享受經濟的發展和繁榮。然而,時至今日,諸多國家政局仍動蕩混亂、各種矛盾激化升級,經濟發展停滯甚至倒退,普通民眾對民主的激情和狂熱逐漸消退,認知逐漸變得理性溫和。民眾普遍意識到民主不能立即帶來面包和經濟發展,過于激進反而會導致國家政治動蕩、社會不穩、經濟發展停滯,從而更加渴望政治穩定與經濟發展,甚至期盼出現一個強硬的領導人帶領他們走出困境。例如,埃及、突尼斯受訪民眾對民主的支持比例逐漸下滑,2011年至2014年埃及民眾的支持比例逐漸從64%、61%、60%下降到52%,對一個強硬領導人的支持比例有了緩慢的上升,分別為34%、33%、36%、43%;突尼斯民眾2012~2014年對民主的支持比例分別為61%、53%、38%,對強硬領導人的比例分別為37%、40%、59%。數據還顯示,埃及受訪民眾對追求一個民主但不穩定的政府的比例由2011年的54%,下降到2013年的51%,2014年跌至44%,而追求一個穩定但不太民主的政府的比例由2011年32%,2013年上升至43%,2014年則高達54%;突尼斯受訪民眾2012~2014年間對追求一個民主但不穩定的政府的比例為55%、37%、33%,對穩定的追求比例分別為38%、56%、62%?。此外,中東北非地區民眾對伊斯蘭教與國家政治、法律之間關系的認知也逐漸趨于溫和。他們既希望在一定程度上發揮伊斯蘭教在國家政治與法律中的作用,但也不愿政治、法律完全從屬于伊斯蘭教教法,并嚴格地遵循《古蘭經》的教義。例如,2011年,62%的埃及受訪民眾認為法律應該嚴格地遵循《古蘭經》的教義,2014年則下降至48%,而31%的受訪者認為法律應遵循伊斯蘭教的價值觀與原則,但不應嚴格遵循《古蘭經》教義,還有16%認為法律不應受到《古蘭經》教義的影響?。
最后,美國的流行文化較受中東北非地區青年的歡迎和喜愛,但也面臨許多問題和挑戰。美國近年來大力通過音樂、電影、電視節目、視頻游戲等潛移默化地宣傳美國的價值觀、文化與生活方式,這吸引了大量的年輕人。2012年埃及、突尼斯、黎巴嫩、約旦和土耳其分別有36%、42%、65%、39%、30%的受訪民眾表示喜歡美國的流行文化?。但是,這仍然存在三個問題。一是相對其他國家與地區而言,中東北非地區的受訪民眾對美國的流行音樂、電影、電視節目的喜愛和好感程度較低。二是對美國流行文化的喜愛并不意味著他們放棄自身的民族文化,更不能將此等同于對美國價值觀和外交政策的認可與支持。三是美國的流行文化中含有一些詆毀阿拉伯文化和伊斯蘭教的內容,容易激起他們對美國的憤怒和仇恨。據統計,1896~2000年拍攝的1000多部涉及阿拉伯題材的美國影片中,絕大多數影片都把阿拉伯人描繪成“壞人、拜金主義、超級恐怖分子”,僅有12部呈現了阿拉伯人的正面形象?。2012年《穆罕默德的無知》(Innocence of Muslims)在美國上映,則嚴重地傷害了阿拉伯—伊斯蘭民眾的宗教情感,導致中東阿拉伯國家爆發大規模的反美示威游行,暴力襲擊美國駐當地的大使館和領事館。
奧巴馬政府的公共外交之所以難以真正贏得中東北非地區民眾的認可與民心,其根源如下。
第一,美國在中東北非地區的戰略和利益決定了公共外交難以真正奏效。美國的外交政策既包括民主、人權、自由等價值訴求(公共外交就屬于這類價值觀外交),也包含了鞏固中東霸權、保證以色列的安全、扶持親美政權、打壓極端恐怖勢力等利益訴求。2009年奧巴馬的開羅演講曾給中東地區民眾帶來了新的希望,一度贏得廣大民眾的好感和信任,也在一定程度上修復了美國在中東地區的國際形象,改善了美國同伊斯蘭世界的緊張關系。然而,在中東北非的政治動蕩中,奧巴馬政府總體上是以美國利益為導向,扶持親美政權的統治,壓制民眾的民主訴求,打壓政治伊斯蘭勢力。從中可以看出,奧巴馬政府同歷任美國政府一樣,當價值訴求與利益訴求發生沖突與矛盾時,美國通常會拋棄價值訴求,維護美國的霸權和利益。這也導致奧巴馬政府的公共外交變革僅限于策略和工具的調整,其政策目標和實質沒有發生根本的變化,而在中東北非地區開展接觸和溝通的公共外交行動整體上來說是姿態性和救急性的。盡管某些舉措和領導人的個人魅力在短期內能取得一定成效,但無法從根本上提升美國在中東北非地區的國際形象,緩和當地的反美主義情緒。
第二,“阿拉伯之春”引發中東北非地區的政治精英和民眾對美國的“信任危機”,導致美國公共外交的成效大打折扣。在“阿拉伯之春”初期,美國一方面力保親美政權執政,另一方面積極打壓政治伊斯蘭力量。隨著當地民主運動的迅猛發展,美國才不得不放棄穆巴拉克等親美政權,引導民主運動的發展。然而,在中東北非政治動蕩中,奧巴馬政府的政策前后矛盾、標準多重,這使得其公共外交既不討好親美政權,也難以取悅民眾。一方面,“阿拉伯之春”重創了阿拉伯親美政權,引發了昔日盟友對美國的信任危機。美國放棄穆巴拉克等親美政權讓其盟友,如沙特感到心寒和警惕。中東北非地區的政治精英日益認識到,要想維持政權穩定需要改變一味追隨美國的政策,減少對美國的依賴和妥協,更多地順從民意而非外國的旨意?。另一方面,普通民眾也日益清醒地意識到美國蓄意挑撥離間中東北非地區各國國內各派勢力之間的矛盾與沖突,把穆斯林世界分為溫和派、自由派、極端/宗教派,大力支持自由派,拉攏溫和派,打壓極端/宗教派,力圖清除伊斯蘭教在政治、法律等公共領域的影響,植入西方價值觀和社會制度。簡而言之,美國以維護其在中東的霸權和利益為出發點的公共外交既在親美政權那里不討好,更引發了政治伊斯蘭力量的敵意。在民眾眼中,美國意圖從內部瓦解阿拉伯國家聯盟,分裂阿拉伯民眾的團結,從而激起他們抵制美國的干政,反美情緒難以和緩。
第三,美國文化帝國主義與阿拉伯—伊斯蘭民族宗教屬性之間的沖突。美國長期奉行文化帝國主義政策、秉持“美國例外論”和“天賦使命觀”的救世主心態,缺乏對異質文明的尊重,不斷解構、消解阿拉伯—伊斯蘭文化認同,抹殺伊斯蘭文明蘊含的和平思想,使伊斯蘭在一定程度上淪為愚昧落后乃至恐怖和激進的代名詞。可以說,美國的這些論調“既誤導了國際社會對阿拉伯—伊斯蘭世界的身份認同,又干擾了阿拉伯一伊斯蘭世界的自我定位;既挫傷了阿拉伯一伊斯蘭民眾心智的創造力,又進一步惡化了阿拉伯一伊斯蘭國家與國際社會溝通的交流渠道;既模糊了西方現代文明外圍的民族文化身份,又加劇了阿拉伯一伊斯蘭文化內在的身份沖突,從而使阿拉伯一伊斯蘭文化身份面臨嚴重危機”?。在經濟發展受阻,長期受西方思想理念熏陶的民眾開始要求變革,企圖以“自由和民主制度”解決國內困境,但一方面又難以割舍傳統的價值觀和伊斯蘭教,最終成為文化上的“流離失所者”。隨著“阿拉伯之春”的發展,中東北非地區的政治精英和普通民眾日益強調自己的阿拉伯屬性和伊斯蘭屬性,希望在全球化的進程保持自己的風格、特色和地位,而不是全盤接受來自美國的價值觀和信息。
注釋:
①The White House:“U.S.National Strategy for Pubilc Diptomcy and Strategic communicaation”,June 2007,pp.8,http://uscpublicdiplomacy.org/pdfs/stratcommo_plan_070531.pdf.
②The White House:“National Secun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ea”,March 20,2006,http://georgewbush-whitehouse.archives.gov/nsc/nss/2006/sectionXI.html;James K.Glassman:“U.S. Pubtie diptomacy and the War of Ideas”,July 15,2008,http://2002-2009-fpc.state.gov/97861.htm.
③(美)茲比格紐·布熱津斯基:《第二次機遇:三位總統與超級大國美國的危機》,陳東曉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16-117頁。
④Pew Research Center:“Confidence in Obana Lifts U.S. Image around the World”,July 23,2009,pp.15,84,http//www.pewglobal.org/2009/07/23/confidence-in-obama-lifts-us-image-around-the-world/.
⑤張學鵬、肖憲:《自殺式襲擊的發展趨勢及原因分析》,《現代國際關系》2010年第5期。
⑥Judith A.McHale:“Pubile Diplomacy: A National Security Imperative”,June 11,2009,http://www.state.gov/r/remarks/2009/ 124640.htm.
⑦Judith A.McHale:“Future of U.S. Public Diplomacy ”,March 10,2010,http://www.state.gov/r/remarks/2010/138283.htm.
⑧The 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l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May 2010,pp.25.http://www.whitehouse.gov/sites/default/files/rss_viewer/national_security_strategy.pdf.
⑨The White House:“Remarks by the President on the Middle East and North Africa ”,May 19,2011,http://www.whitehouse. gov/the-press-office/2011/05/19/remarks-president-middle-east-and-north-africa.
⑩Tara Sonenshine:“Publie Diplomacy in a Changing Middle East”,January 16,2013,http://www.state.gov/r/remarks/2013/ 202945.htm.
?RichardStengel:“A Message to the Public Diplomacy Community ”,February18,2014,http://www.state.gov/r/remarks/ 221768.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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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ra Sonenshine:“Measuring the Diplomacy of the Future”,December 3,2012,http://www.state.gov/r/remarks/2012/201408. htm.
?Tara Sonenshine,“Public Diplomacy in a Changing Middle East”,January 16,2013,http://www.state.gov/r/remarks/2013/ 20294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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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w Research Center:“Concerns about Islamic Extremism on the Rise in Middle East”,July 1,2014,pp.2,10,http://www. pewglobal.org/2014/07/01/concerns-about-islamic-extremism-on-the-rise-in-middle-east/,2015-03-20.
?Pew Research Center:“Global Opposition to U.S. Surveillance and Drones ,But Limited harm to America 's Image”,pp.20;Pew Research Center:“Tunisian Confidence in Denocracy Wance”,October 15,2014,pp.4-5,http://www.pewglobal.org/2014/ 10/15/tunisian-confidence-in-democracy-wanes/.
?Pew Research Center:“One Year after Morsi's Ouster Divides Persist on EI-Sisi , Muslim Brotherhood”,May 22,2014,pp. 16-17,http://www.pewglobal.org/2014/05/22/one-year-after-morsis-ouster-divides-persist-on-el-sisi-muslim-brotherhood/,2015-02-23.
?Ibid.,pp.19.
?Pew Research Center:“Global Opinion of Obama Slips International Policies Faulted ”,June 13,2012,pp.23,http://www. pewglobal.org/2012/06/13/global-opinion-of-obama-slips-international-policies-faulted/.
?徐明明:《“東方主義”誤讀下阿拉伯電影的反擊》,《電影藝術》2008年第1期。
?Richard N.Haass:“How to Read the Second Arab Awakening”,Financial Times,March 8,2011.
?馬麗蓉:《全球化背景下的阿拉伯—伊斯蘭文化認同及其重構》,《國際觀察》2006年第5期;丁克家:《美國影視媒體對“他者”的文化想象——美國影視中阿拉伯穆斯林形象塑造和再現的文化解讀》,《回族研究》2005年第4期。
(責任編校:文一)
U.S.Public Diplomacy toward the Middle East and North Africa
YAN Ling
Public diplomacy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Obama Administration’s foreign policy.In response to“Arab Spring”and threat of the rising political Islam forces,the Middle East and North Africa become the key regions of the Obama Administration’s public diplomacy.However,the U.S.strategy and its interests make it hard for public diplomacy to cause any real change and exert its influence,and to win muslims trust,let alone improv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U.S.and the Middle-east Islamic world.As long as U.S.continues to intervene in Arabic affairs,actively support pro-American dictators and suppress political Islamic forces in the sake of its own strategic interests and hegemony,its’public diplomacy is doomed to fail.
The Obama Administration;public diplomacy;policy evaluation;Arab Spring
顏琳,湖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講師,博士(湖南 長沙 410081)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非洲經濟史”(14ZDB063);湖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911事件后美國對中東—伊斯蘭世界公共外交戰略的演變與啟示”(12YBA218);湖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青年教師科研基金項目“美國對中東—伊斯蘭世界公共外交與成效評估”(2014GGY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