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么加入犯罪團伙

曉林

青春期是孩子成長過程中的重要階段，它就像一條隧道，順利走過了，就能迎來光明，如果走不出隧道，就會在黑暗中長時間摸索，甚至延誤成長。許多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挫折都發生在青春期。處于青春期的孩子，共同的情緒特點是躁動、敏感、叛逆、迷茫，稍一失控他們就會惹麻煩，嚴重的就會構成犯罪。

糊涂少年甘當古惑仔

顧先生預約了三次才與我見面。坐下后，他摘下眼鏡，邊擦拭鏡片邊嘆氣，說：“我早就應該來咨詢的，可是我掉以輕心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痹瓉恚膬鹤宇櫡逡蚣尤敕缸飯F伙，涉嫌偷盜、搶劫，半年前被抓獲，因責任較輕，又未滿18歲，被免于起訴，但學校還是依據校規開除了他。作為父親，顧先生對疏于管教兒子非常后悔，但木已成舟，他感到挽救為時已晚，所以對咨詢不那么急迫?！拔翌A約咨詢，其實是想弄明白，顧峰為什么會加入犯罪團伙？他本來是個聽話、愛學習的好孩子，膽子又特別小……”顧先生哽咽道。

顧先生告訴我，顧峰從小聰明可愛，最大的特點是膽子小，在幼兒園和小學經常被欺負，甚至被女生追打而不敢還手?！盀榱伺囵B他的男子漢氣魄，在他12歲的那一年，我給他報了跆拳道班。這小子挺聰明的，學得很快，教練說他是練跆拳道的好苗子，將來可以當專業運動員?！鳖櫹壬推拮右恢抡J為，做專業運動員一定會耽誤文化課的學習，將來就業有麻煩，于是選擇放棄了，“后來我聽孩子的班主任說，顧峰還是經常被同學欺負，還是不敢還手?；丶椅揖蛦査闵硎植诲e的，對付三四個男生沒有問題，為什么不還手？您猜他怎么回答？他說，打架是壞孩子。您看，這孩子膽子多么小，心地多么善良！我真不敢相信，短短5年時間，他居然墮落成犯罪分子！”

我問：“您是從什么時候發現顧峰行為異常的？”

顧先生說：“兩年前，確切地說是他上高中前的那個暑假。由于沒有假期作業，他天天跑出去玩，有時候我看見他與三四個固定的伙伴在我家附近打打鬧鬧。他終于有好朋友了，我挺高興的，沒想到，那幾個男生不是什么好東西。在家的時候，顧峰總是下載老電影看。我注意過，都是鄭伊健、陳小春他們演的古惑仔電影。我問他為什么喜歡看這類電影，他說朋友們都在看，所以也看著玩，不然跟朋友沒什么好聊的。后來，他又看《教父》系列、《速度與激情》系列等，都屬于犯罪電影。要說，這些電影都挺精彩的，男孩子喜歡也正常，我就沒放在心上?，F在真后悔，我為什么沒有抽時間跟他好好聊聊呢？電影是電影，現實是現實，不能混為一談嘛！如果我這樣做了，或許他就不會去模仿犯罪了。

“高一開學，顧峰與初中的4名同班同學被分到一個班，自然走得比較近。有一天下午，為爭奪籃球場，他們與一群高二男生發生了摩擦，由于人少，他們吃了虧，顧峰的鼻子被打出了血，同伴趙欣被打掉兩顆牙。第二天，趙欣找來校外的幾個小混混，在放學的路上攔住了那幾個高二男生，不僅把對方打得頭破血流，還限他們兩天內支付1萬元醫療費，否則以后見一次打一次。第二天，那幾名高二男生乖乖送來醫療費，還低三下四地給趙欣賠笑臉。

“從那以后，趙欣就在學校里出了名，沒人敢惹。顧峰對趙欣非常佩服，整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像個小跟班兒。高一那年他們還算安分，沒做什么出格的事。高二時，功課緊張起來，本來成績就不好的趙欣完全放棄了學習，每天帶著顧峰他們幾個去網吧打游戲。沒有上網費，他們就借，借了從來不還，沒人敢要債，連網吧老板也不敢惹他們。這個時候，我發覺顧峰成績下降，行為異常，警告他必須按時去學校，按時完成作業，盡量少與趙欣在一起。顧峰本來最聽我的話，但這時候卻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我行我素。再后來，他們就對小打小鬧感覺不過癮了，于是在一天夜里盜竊了一家煙酒店，偷走上萬元的商品。那次得手，他們膽子更大了，做了許多壞事，最后因為搶劫一位下夜班的女士，被巡邏的保安當場抓獲。后來，趙欣被判有期徒刑3年，顧峰雖被免于起訴，但學校的開除處分是免不了的，現在他在家待著。”

我問：“在犯罪團伙里，顧峰是個什么角色？”

顧先生說：“相當于望風者的角色，很少直接參與犯罪，因為他膽子小，但他至今對趙欣懷有好感，只要我在家說他交友不慎之類的話，他就瞪我。您能幫我分析分析嗎？顧峰這孩子膽子那么小，心地那么善良，為什么會轉變得那么快？為什么他對趙欣那么忠誠？”

青春期就像一條隧道

我問顧先生：“您認為顧峰行為異常的原因是什么？”

顧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交友不慎。如果他沒有趙欣這樣的朋友，如今肯定是坐在教室里上課，明年參加高考?！?/p>

“我不這樣認為。”我說，“交友不慎只是外因，而決定顧峰行為異常的是內部原因?！?/p>

“您是說，顧峰天生就是犯罪分子？”顧先生急了。

我笑道：“不，沒有人天生是犯罪分子。我所說的內因，指的是顧峰的青春期困惑。說得專業一點，是他的自我同一性發展遇到了障礙。”

顧先生眨眨眼，不解地問：“您能說得通俗一點嗎？”

我解釋道：“青春期是孩子成長過程中的重要階段，它就像一條隧道，順利走過了，就能迎來光明，如果走不出隧道，就會在黑暗中長時間摸索，甚至延誤成長。許多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挫折都發生在青春期，顧峰也不例外。處于青春期的孩子，共同的情緒特點是躁動、敏感、叛逆、迷茫，稍一失控他們就會惹麻煩，嚴重的就會構成犯罪。”

顧先生問：“請您詳細說說，處于青春期的孩子，心理上都有哪些特點？”

我告訴顧先生，處于青春期的孩子，普遍具備以下三個心理特點：

第一，發育的身體給他們帶來重新評估自己的機會。身體變化如個子高不高、力氣大不大、漂亮不漂亮等，都與他們的自尊感密切相關，對自己身體的滿意度與自尊水平成正比。青少年對自己的身體是否滿意與別人對他們的評價有很大關系，父母、同學，乃至陌生人等對他們身體的評價影響著他們的自我評價。同時，自我評價也與同他人的比較有關。

第二，智力變化有其特殊性。他們常常將簡單問題想得很復雜，并認為簡單處理是愚蠢的。這種復雜化是對自己能力的高調表達，但事實上正好起了相反的作用，給成人一種“怎么這樣理解問題，真是笨”的印象；他們的心中常常有假想的觀眾，覺得自己是所有人和事的中心，這種自我關注經常導致極端的自我意識和強烈的私密性需要；由于對自我關注的過高投入，他們難以理解別人；他們情緒起伏很明顯，刻意的稱贊會引起他們的憤怒，看上去是情感賄賂的禮物會引起他們沮喪；他們具有探索和適應環境的特點，對于社會有更多的懷疑和猜測；他們喜歡爭論，無論他們是否真的相信他們所持的觀點。

第三，自主性與個性迅速發展。處于青春期的孩子對“自我”的界定是心理重建活動，他們非常熱衷于探索和定位“我是誰”。他們愿意對自己的事情做決定，早期表現就是對父母保密的事越來越多。他們在爭取自主性時常與父母發生沖突。

顧先生點頭稱是，說：“我也是從青春期走過來的，怎么忘了當年的感覺？對了，您剛才提到什么同一性，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說：“是自我同一性。獲得自我同一性是青春期的核心任務，如果不能獲得，那么青春期無異于一場風暴，孩子會面臨種種危機?！蔽医忉尩?，自我同一性，即青少年同一性的人格化，簡單理解，就是孩子需要把自己眾多的人格統一起來，形成一個比較穩定的人格。孩子在尋求自我發展的過程中，必然會對自我以及與自我發展有關的一些重大問題，諸如理想、職業、價值觀、人生觀等進行思考和選擇，在這一過程中，會涉及自己的過去、現在和將來這一發展的時間維度。而自我同一性的確立，意味著孩子對自身有充分的了解，能夠將自我的過去、現在和將來組合成一個有機的整體，確立自己的理想與價值觀念，并對未來自我的發展進行思考。

顧先生說：“對號入座地看，顧峰確實沒有獲得自我同一性，但即使這樣，頂多是沒出息、沒主見，至于犯罪嗎？”

“別著急下結論，讓我們慢慢分析?！蔽艺f，“有學者認為，青少年獲得自我同一性至少包括三個方面的體驗：首先，他感到自己是一個獨特的個體，雖然可能和別人共同完成任務，但他是可以和別人分離的；其次，自我本身是統一的，有一種發展的連續感和相同感，現在的我是由童年的我發展而來的，將來我還會發展，但是我還是我；最后，自我設想的‘我和自己體察到的社會人眼中的‘我是一致的，他相信自己的目標以及為達到這個目標所采取的手段是能被社會承認的。再來對號入座一下，就能發現問題了。首先，顧峰從小膽子小，說明他安全感不強，而安全感不強必然導致過強的依賴感，進入青春期后，他可能仍然不能把自己與父母分離開；其次，顧峰從小膽子小，甚至被女生欺負，給他留下了不堪的記憶，他想變得有力量，保護自己，但沒有人幫他找到過去、現在和將來的連續感和相同感，他只好自己采取行動，加入團伙尋求庇護；最后，在您的心目中，顧峰是膽小的、善良的，這屬于社會評價，您知道他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嗎？處于青春期的男孩，都想成為強者，都想成為除暴安良、大殺四方的好漢。所以，以上三種體驗對顧峰來說都是強烈的風暴。”

顧先生說：“可是顧峰加入犯罪團伙屬于追隨，他沒有找到自我啊?！?/p>

我說：“心理學研究認為，如果青少年不能獲得自我同一性，他就會產生難以忍受的孤獨感，他要么讓別人替自己做決定，要么服從別人的意見，要么回避矛盾，要么拖延決定，不能正確選擇適應社會環境的角色。如果這時他身邊出現不良誘導者，他會毫不猶豫地追隨，甚至成為反社會的角色?！?/p>

家庭支持是重要力量

顧先生基本同意我的分析，但他對顧峰加入犯罪團伙還是不能理解。他說：“沒有獲得自我同一性的孩子大有人在，可并非都與惡人為伍??！”

我說：“青少年認知能力有限，他們的自我同一性是由他人支撐起來的，也就是說，與他人建立密切的關系是孩子自我同一性的一種表達。如果他人不存在或不搭理自己，那么自我同一性立刻就會崩潰。來自父母的支撐是重要的。青少年和父母的關系表現出持續的情感依賴和要求獨立性共存，成為同一過程的不同方面。我認為，在這方面您需要反省。在顧峰成長的關鍵階段，您和您的家庭沒有給他提供必要的支持。此消彼長，沒有家庭支持的顧峰必然會尋求家庭以外的支持，家庭的不作為客觀上把他推向同伴。巧合的是，趙欣這時候出現了，他向顧峰展示了團結的力量與溫情，盡管這種力量是邪惡的，溫情也缺乏積極意義，但顧峰仍會像飛蛾那樣撲向火焰。”

顧先生痛苦地點頭，說：“都怪我，前些年我承包了一個建筑工程，整天泡在工地上，放松了對顧峰的管教。子不教，父之過。請問，我現在做些什么能幫助顧峰重整旗鼓，明年回歸校園完成學業呢？”

我給他提出4點建議：

第一，用溫暖的目光守護孩子。父母是青少年成長中最重要的保護神，主要的保護因素就是關心和支持。不要把顧峰的犯罪經歷看成污點，應該看作成長的教訓，而教訓也是財富。

第二，平靜地等待。顧峰剛剛經歷了一場重大挫折，意志消沉是正常的，他需要一段時間想清楚以前的事，所以父母要平靜地等待，給孩子情緒上緩沖的機會。

第三，幫助孩子規劃人生。等顧峰的情緒和行為漸漸正常，父母應該循序漸進地幫助他對未來生活做出合理的規劃。具體的人生規劃可以幫助顧峰進一步認識自己，找到生活目標，進而鼓起放下過去、從頭再來的勇氣。

第四，盡快讓孩子回歸集體。處于青春期的孩子，只有在集體中才能清晰地認識自己，找到自己的位置。

顧先生說：“我已經替他聯系好了另一所高中，下學期他就可以回歸校園。希望他好好學習，重新做人?！?/p>

我說：“我們也要重新做父母，給孩子營造更好的家庭環境?！?/p>

顧先生鄭重地點頭。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