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亞里士多德的“悲劇六要素”理論看《孔雀東南飛》

孫少佩（海南熱帶海洋學院 人文學院，海南 三亞　572000）

從亞里士多德的“悲劇六要素”理論看《孔雀東南飛》

孫少佩
（海南熱帶海洋學院 人文學院，海南 三亞572000）

亞里士多德的詩學理論是西方文論的早期經典，其中的悲劇理論更是開啟了西方悲劇理論的先河，《詩學》是其最重要的美學著作之一，以詩歌為載體，同時探討了悲劇的相關理論，提出了悲劇的六要素：情節、性格、言詞、思想、形象和歌曲。將亞里士多德的悲劇六要素理論運用到中國南北朝時期的樂府詩《孔雀東南飛》的賞析之中，可以對古代中國名詩進行全新的評析解讀，同時可以看到，經典理論有穿越時空的適用性，同時存在一些有待商榷的地方。

亞里士多德詩學《孔雀東南飛》悲劇六要素

一、亞里士多德的“詩學理論”

《詩學》原名《論詩的》，意即“論詩的學術”，是亞里士多德的美學著作，是歐洲美學史上第一篇最重要的文獻，并且是馬克思主義美學產生以前主要美學概念的根據。在《詩學》中，他先確定研究的對象是詩，指出詩和其他藝術的異同，然后把詩分類，分析各種詩的成分和各成分的性質，逐步找規律，探索各種詩的創作原則，提出了一系列經典的美學概念和理論，對古希臘的文學理論和實踐都作出了杰出的貢獻。亞里士多德關于詩的理論，是西方文藝理論的奠基之作，也成為世界文學評論界公認的經典，本文將其運用到中國古代的經典敘事長詩《孔雀東南飛》中，以其關于詩中“悲劇的六要素”對這篇漢樂府名詩進行解讀，一方面欣賞評析這一古代中國文學名篇的悲劇魅力，另一方面檢驗亞里士多德《詩學》理論的適用性。

二、《孔雀東南飛》研究綜述

《孔雀東南飛》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長篇敘事詩，講述的是東漢年間發生在民間的一樁婚姻悲劇，是樂府詩發展史上的巔峰之作，與南北朝的《木蘭辭》并稱為歷史上有名的“樂府雙璧”。全詩共350余句，1700余字，描繪了廬江郡的焦仲卿、劉蘭芝夫婦受到封建禮教迫害，被迫夫妻分離，最終雙雙自殺以捍衛愛情的故事。全詩在歌頌兩位主人公反抗精神的同時，也控訴了吃人的封建舊社會禮教對人的束縛，激發了人們的同情心和社會思考。

當前文學理論界對于《孔雀東南飛》的悲劇意義和文學價值都有著豐富的研究成果，朱東潤在《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中對其主題的解讀為：“它通過焦仲卿和劉蘭芝的愛情悲劇，對封建制度和封建禮教的罪惡作了深刻的揭露和鞭斥；對詩中主人公的不幸遭遇和反抗精神寄予同情和加以贊揚。”李永凱在《論〈孔雀東南飛〉的悲劇經典意義》中指出，仲卿與蘭芝的悲劇是自然而然的“人生之所固有”的悲劇，故可以視之為悲劇中的悲劇，是華夏悲歌中的經典。同時，他還認為，焦劉的悲劇根源關鍵在于情理之沖突，情感與倫理的沖突是中國古代社會無法調和的自在的矛盾。

三、“悲劇六要素”在《孔雀東南飛》中的體現

在《詩學》第六章中，亞里士多德提出了悲劇的定義，并指出了他認為悲劇必不可少的六個要素，即情節、性格、言詞、思想、形象和歌曲。這六要素中，最重要的是情節，亞里士多德認為，情節是悲劇的基礎，甚至是悲劇的靈魂。情節就是事件的安排，悲劇之所以為悲劇，就是因為其悲劇性的情節，即人物的行動，人物的形象很重要，思想很重要，性格也很重要，然而塑造形象和性格，都是為了讓基于思想的行動更加合理，最終目的是讓悲劇情節更加自然。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中沒有行動（即情節），則不成為悲劇，但沒有“性格”，仍然不失為悲劇。同樣的，如果詩人將一些表現性格的語言、人物的言辭和思想直接串聯起來，他的作品就不能稱之為悲劇，而有些悲劇，盡管不善于使用這些成分，只要有布局、有情節安排，就一定能達到悲劇效果。亞里士多德對六要素的排序是這樣的：情節、性格、思想、言詞、形象、歌曲，下面將從六要素出發，對《孔雀東南飛》這一悲劇長詩進行悲劇要素的評析。

（一）悲劇情節

亞里士多德將悲劇定義為 “對于一個完整而具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模仿”，所謂“完整”，是指要有頭有尾，并且有中間的過程，情節的第一步是布局，完美的布局，必須遵照這樣的方式進行。《孔雀東南飛》的故事中，“頭”就是劉蘭芝嫁入焦仲卿家中，這是所有后事發生的前提，是自然引起他事發生的；“尾”就是按照必然規律而發生的事情，其后再無后繼，很明顯，這首詩也是有“尾”的——焦劉二人合葬華山旁，后世唏噓感嘆；這首詩的“身”，也是豐富曲折的，先有劉蘭芝勤勞賢惠地操持日常家務，后有婆婆不滿意將其趕出家門，其間還穿插劉蘭芝向焦仲卿訴苦、焦仲卿相母親求情情節，場景離開焦仲卿的家后，娘家的嫌棄、哥哥的逼婚、焦劉二人的私會等情節緊湊而跌宕，讓這出愛情悲劇蕩氣回腸。

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還提到，情節需有長度的規劃，“一個美的事物——一個活東西或一個由某些部分組成之物——不但它的各部分應有一定的安排，而且它的體積也應有一定的大小，因為美要依靠體積與安排。”這首詩正符合亞里士多德對于詩作情節長度的規定——能容許事件相繼出現，而沒有多余的鋪陳渲染，剛好讓主人公由順境轉入逆境，最終走到絕境。

關于情節的具體展開，亞里士多德認為好的情節應當是復雜的情節，有“發現”或“突轉”，且“發現”與“突轉”必須是情節原本的結構之中必然產生的。“發現”指的是從不知到知的轉變，在古希臘的悲劇中，多指的是處于順境或逆境的人物發現它們和對方有親屬或仇敵關系，“突轉”指的是行動朝著原定相反的方向發展，在《孔雀東南飛》中，沒有符合“發現”要素的情節，但存在“突轉”，即劉蘭芝回娘家后突然有縣令公子、太守公子輪番求娶，這是導致故事發展為悲劇的最終導火索，如果沒有這一“突變”，故事的走向就很有可能是焦劉二人時常幽會、情意綿綿，雖然不成其為愛情喜劇，但也遠遠無法達到悲劇的高度。

除了“突轉”與“發現”外，情節的第三個成分是“苦難”，亞里士多德所認為的“苦難”，并非被動降臨的苦難，而是主動的毀滅或痛苦的行動。在這首詩中，非常明確地可以判斷出，焦劉二人雙雙自殺就是最終的毀滅行動，他們用這樣的行動，圓滿了這一出起伏跌宕、情感飽滿的悲劇。

（二）悲劇性格

亞里士多德關于悲劇的人物“性格”要素，提出了四點理論。首先是善良，他認為，悲劇的主人公的“性格”必須是善良的，而這并不是對人物整體性格的定義，而是在當前的悲劇中，人物所明白表示出的某種抉擇，只要這種抉擇是善的，他就是“善良”的性格。《孔雀東南飛》一詩中，焦劉二人明顯具有善良的品格，所作的決定體現了善良的性格。其次，“性格”必須適合，這里的適合，指的是其性格特質與人物本身要適合，焦仲卿對愛執著勇敢，卻被孝道捆綁，不敢爭取，劉蘭芝聰慧賢淑，也有剛烈的一面，人物的種種性格特質都與時代背景下的人物身份非常適合，如果焦劉二人為愛不顧禮教、背棄一切，私奔流亡，則是很明顯不適合的性格。再次，“性格”必須相似，這在上文已經做了很好的說明，兩人都從心底認可和追求堅貞的愛情，卻都難以抵抗家庭的壓力，而最終又都勇敢地選擇了死亡，如果二人的性格沒有這樣的相似性，悲劇則難以成形。最后，“性格”必須一致，這里的“一致”，筆者理解的是人物性格前后的統一性，不能為了表現某種情節而使人物產生某種性格，而應當由性格主導行動，前后一致的性格，才能保證悲劇情節的合理性，能夠得到讀者的認同。

（三）悲劇的“思想”

“思想”包括一切須通過語言而產生的效力，包括證明和反駁的提出，憐憫、恐懼、憤怒等情感的激發。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的“思想”雖然重要，卻無須單獨探討，因為“思想”的傳達，大的方面需從“行動”中產生效力，而小的方面則通過語言就可以傳遞。思想原本無形，必須寄托在有形的元素上才能夠加以表達，從而使得悲劇的要素得到圓滿。

這一說法在《孔雀東南飛》中也可以得到體現。作品對于封建禮教的揭露和控訴，我們通過焦母遣返劉蘭芝回娘家、娘家逼迫蘭芝再嫁等大的行動即可感知，兩個主人公作為舊社會的犧牲品，他們引起讀者的情感共鳴，則是通過自己的語言和行動。

在這首詩中，透過語言和行動，我們看到思想，透過思想，還能看到悲劇的社會根源。《禮記·本命》中載：“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焦母迫害劉蘭芝用的是第一條。《禮記》中規定：“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焦母壓制焦仲卿用的就是孝順這一條。這些吃人的禮教，是思想背后的根源，更是整個悲劇的根源。

（四）悲劇的“歌曲”

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從二十章開始，用了很多篇幅探討詩歌用詞在音律上的選擇，涉及詞的變形、詞性的轉變和前綴后綴等，還包括不同題材的詩歌在格律上的選擇。由于中西文化差異和古代中國詩歌語言文字的特殊性，其關于悲劇的“歌曲”部分的具體理論難以應用到《孔雀東南飛》的評鑒賞析之中，但其對于悲劇詩歌中“歌曲”的重要性的肯定，在這首漢樂府名詩的廣為流傳上還是得到了印證。《孔雀東南飛》運用中國古詩比興的浪漫主義手法，配合韻律的使用，長短句的交錯，使得全詩讀來朗朗上口，易于傳誦，這也是這部愛情悲劇千古流傳的重要原因之一。

亞里士多德的“詩學理論”是西方文論的早期經典，其中的悲劇理論更是開啟了西方悲劇理論的先河，對后世美學思想有著十分重要的指導借鑒意義，將其運用到中國悲劇詩歌的分析，一方面可以檢驗古希臘的文學理論在跨越時間和空間后普適性如何，另一方面可以對中西方文化的交流有積極的踐行和推動作用。

［1］亞里士多德.詩學［M］.羅念生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2］伍蠡甫.西方古今文論選［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84.

［3］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與道德批評［J］.外國文學研究，2006（2）：8-17.

［4］周榆華.從社會環境來解讀《孔雀東南飛》的悲劇內蘊［J］.古代文學，2010（3）：2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