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筆記

陸明光

色彩的田野

樟溪河谷是一塊肥沃的土地，這里是浙貝的主要產(chǎn)區(qū)。初春，寒意還未退去，整片整片的土地里，嫩綠的貝母葉已經(jīng)覆蓋了我們的目極，溪邊是水杉、栲樹、楓楊樹、香樟樹以及其他喬木組成的林地。大地仿佛被綠色浸染，一直蔓延到很遠(yuǎn)的地方，與連綿的群山連在一起，小溪小河的水色也被映襯成綠色，樟溪河谷呈現(xiàn)出最美的階段。如果是雨天，那種美麗還要更進(jìn)一步，山上、溪邊、樹林會蒙上一層淡淡的迷霧，把那綠色推到極致。而在陽光燦爛的日子，綠色就變成了一股逼人的氣勢，從四面八方壓過來，我感覺到自己完全沉浸在綠色的沐浴里，沉浸在自然的沐浴里。

其實(shí)這才剛剛拉開序幕，春天的色彩還沒有登場，就像油畫家，剛在畫桌上鋪上亞麻的畫布，在畫布打上淺綠的底色，然后在考慮上什么樣的顏色能表現(xiàn)生命的主題。他的眼前有各種各樣的顏料，就像這塊地上正在醞釀美麗的計(jì)劃，在綠色的底色上涂上的第一筆該是什么顏色呢？還沒有想明白的時候，在不知不覺當(dāng)中，也就在畫家喝一口水、抽一根煙，或者皺一下眉的時間，那朵叫紫云英的野花開出來了春天的第一朵花，米粒般大小的花苞，開出來的花是一分硬幣那么大，羞羞答答的，淺紫色的。雖然微小，在春天的大地上毫不起眼，但這是一個宣誓、是一種象征，它代表所有即將盛開的百花宣告我們即將燦爛登場，我們?nèi)缂s而至。

我起先以為那片綠色都是貝母葉所浸染的，其實(shí)在這綠色的浸染中，還有大片的油菜，還有各種各樣的莊稼，那些莊稼大多數(shù)都會開花，特別是油菜花，開起來最為濃烈。那是最為壯觀的視覺盛宴，黃燦燦的油菜花，被輕風(fēng)一吹，就像海上的波浪；被陽光一照，就像金色的麥浪，前赴后繼，奔涌著、起伏著，那一朵朵，一簇簇，一枝枝，一籠籠的金黃，把畫家的手激動得直打抖索，把黃顏色的顏料瓶打翻在那張畫布上，畫家也不去護(hù)正那瓶子，索性讓那顏料自然地在畫布上流淌，像溪流漫過田野、漫過溝渠，漫過亞麻布凹凸的布紋，然后，畫家再輕輕地在成堆的顏色上涂抹，一會兒把顏料涂向這邊；一會兒把顏料涂向那邊，結(jié)果讓人意想不到的效果出現(xiàn)了，那是怎樣的色彩啊！在大片大片的綠茵的基調(diào)里，黃色肆無忌憚地到處蔓延，那一浪蓋過一浪的花潮，在高低錯落的田野里，黃透了我的眼睛，黃透了我的思想，轟轟烈烈地在早春的大地上展開。

那些在農(nóng)田的邊角里過冬的白菜、萵苣等蔬菜，一律都開出油菜花一樣的形狀和顏色，我現(xiàn)在才知道所有的菜都會開出油菜花一樣的花。一棵小小的蔬菜，如果任它過冬生長，到了春天，它可以長成一米多高，二米多高，甚至三米多高，覆蓋的范圍也是一米多，二米多，甚至三米多，黃色的花朵成百朵，上千朵。而在春天的田野里，過冬的蔬菜到處都是，它們或是成片的、或是單個的、或是零零星星一小片。那片黃，雖然沒有大片大片油菜花的氣勢，沒有大片大片油菜花的沖擊力，如果把那邊比喻成一場盛宴，這邊可以想象成在清風(fēng)徐徐的夜排檔，點(diǎn)幾個可口的小菜，咪咪老酒，也是人生的樂事，也是人生一種良好的感覺。其實(shí)人生也少不了這種點(diǎn)綴，我們渴望人生燦爛，事業(yè)輝煌，其實(shí)一個個微微的成功，一個個微微的滿足才是人生最大的滿足，那些小小的滿足構(gòu)成了一生的光輝燦爛，就如同那些零零星星的菜花，它們雖然不是油菜花田的組成部分，但它們是大地的組成部分，是春天的組成部分。油菜花有油菜花的美麗，那是一種蓬蓬勃勃的美、鋪天蓋地的美，而這些在田塊上零零星星的其他菜花，比如大白菜花、小白菜花、萵苣花等，是小家碧玉，不大氣，但耐看，越看越好看，然后在我的眼里、在你的眼里就成了美女。我依稀看到畫家也注意到了那些菜花，他一直一直都這么愣愣地注視，一直一直沒有挪動他的畫筆，他正在構(gòu)想，他要好好地表現(xiàn)這些菜花，使它成為畫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接著，春天幾乎所有的花都開了，幾乎所有的綠都綠了，整個田壟，整個田野，整個大地都表現(xiàn)出最美麗的階段。那邊桃樹林，粉紅色的花瓣一樹一樹，而梨花、杏花的花瓣是白色的，還有櫻花、紫荊花、玉蘭花，在田野上到處都是。而那些野花在田溝、田壟的邊沿，在山坡上，開得也煞是熱鬧，蒲公英、苜蓿花、鈴蘭花，還有許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花，紅色、黃色、紫色，幾乎涵蓋了所有的色彩，而且經(jīng)過了最合理的搭配、最自然地組合。雖然是自然的流露，但表現(xiàn)出了一種非凡的藝術(shù)感染力，一種美的張力，它不僅美了我們的視覺，美了我們的靈魂，更把我們對美的趨向拉回到自然，在自然的氛圍中尋找美、發(fā)現(xiàn)美，讓我們獲得了感悟美的能力、閱讀美的能力、理解美的能力。然后我們可以帶上那雙審美的眼睛，在我們生活的半徑里，就會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美麗的東西，一棵小草、一朵小花、一棵樹，我們都會從中發(fā)現(xiàn)色彩、發(fā)現(xiàn)美，我們的生活便充滿了熱鬧，孤獨(dú)離我們就遠(yuǎn)了。

再接著，我去看畫家的那塊畫布，陽光也被渲染上了一層金黃色的霞光，均勻地涂抹在廣闊的田野上，涂抹在每一片綠色上，涂抹在每一朵花上，把綠色打磨成淡青色，把五顏六色的花糅合成一團(tuán)美麗的色彩，彰顯浩浩蕩蕩的生氣。望著滿眼的綠、滿眼的黃、滿眼的五彩繽紛，我感覺到自己完全沉浸在色彩的沐浴里，沉浸在自然的沐浴里，我的心已沉入這片花的海洋中……

樟溪河邊的楓楊樹

我與楓楊樹的感情是從那棵老楓楊樹開始的。二十多年前，從34省道到鄞江的道路還是石板路，我們順著石板路來到鄞江，見到那棵老楓楊樹，它孤零零地矗立著，老遠(yuǎn)就能看到它龐大的身軀和茵茵的樹冠。前面是樟溪河、后面也是樟溪河，右邊是老屋，左邊是鄞江古橋，一幅古樹、古橋、古屋的場景，一幅充滿了濃濃的山村恬靜溫馨和散發(fā)著淡淡的鄉(xiāng)土氣息的絕美田園風(fēng)景畫。

在老樹的周圍，落了一層厚厚的葉，那些枯葉子與泥土攪合在一起，樹皮是灰褐色的，枝葉茂盛，樹葉是橢圓形的，聞上去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樹枝上長著一串串鮮綠的果實(shí)。樹的主干早已被風(fēng)雨侵蝕成了空洞，但是干枯的分枝上長出的枝條依然枝繁葉茂、郁郁蔥蔥；樹的根系由于常年經(jīng)受雨水沖刷，很多裸露在了地面，斑駁的樹干上，青苔遍布溝溝壑壑，寄生著凌霄、忍冬等植物，那些深深淺淺的藤蔓在樹干、樹枝上千折百回，與樹緊緊地融合在一起，它們依附于樹軀體，從樹的軀體吸取養(yǎng)分，然后生成，成為樹的一部分，春天它們與樹葉一起發(fā)綠，然后蔓枝，藤須以驚人的速度開始纏繞，然后吐蕾，然后開花。

這棵極其普通的樹，長期以來，我卻叫不上它的名字，許多人也說不上來，聽好多老年人都叫它為“溪口樹”。關(guān)于那棵樹的歷史、那棵樹的樹齡，我也問了好多老人，結(jié)果也差不多，他們的答復(fù)也是非常的模糊，有的回答說，在他一出生，那棵樹就已經(jīng)存在了，已經(jīng)是這個樣子了；有的回答說，自己是從外面遷進(jìn)來的，這棵樹一直是這個樣子，都是含糊其辭，印象有點(diǎn)模糊，我的肉眼無法穿透斑駁的樹皮，透視隱藏著多少圈的年輪。

我至今也沒能考證出它的年輪，通過百度搜索，我知道了老人們口里的“溪口樹”，其實(shí)就是楓楊樹。再后來，隨著道路的建設(shè)，汽車時代的到來，我越來越深入樟溪河的中游和上游，看到了成片成片的楓楊樹。在樟溪河的流域、在樟溪河的溪灘上到處都是那種樹，它們因?yàn)榈玫搅苏料拥淖虧櫍硷@得異常茂盛。在溪流狹窄處，楓楊樹長得更加密匝，樹冠一直能覆蓋到了對岸，使得溪流籠罩在樹蔭底下，流水變成褐色，陰森森的。如果在早晨，在樟溪河的水面上，會彌漫起淡淡的水霧，那些楓楊樹在水霧中，似夢似幻。

我徜徉在楓楊樹的領(lǐng)地，在枝枝杈杈的勾勒中，體味大自然賦予的意境。在似夢似幻的意境中，我聽到鳥兒天籟一般的叫聲，聽到溪流“嘩嘩”地穿過鵝卵石的阻擋，聽到了輕風(fēng)吹過樹林，甚至聽到小松鼠在穿越樹梢的“颯颯”聲。當(dāng)陽光鋪上楓楊樹的樹冠，滲透過樹枝間隙，投下了斑駁的光斑，仰望樹冠，是透明的綠，天空被綠色籠罩。透過枝枝柯柯，我發(fā)現(xiàn)天是那么藍(lán)，又是那么遼闊，底下溪水清澈見底，楓楊樹完整地倒影在水波里，融化在夢幻里，是一個多么純凈的世界，我仿佛與這楓楊樹、這藍(lán)天、這溪水融為一體，徹底陶醉其間。越往上游，溪邊的楓楊樹越是茂密，越是清郁，綠得使人透不過氣來。

楓楊樹是最頑強(qiáng)的樹種，不管大自然給它多么惡劣的環(huán)境，不管是旱季、是雨季、是山洪，它都能無聲地忍受。不管天刮多大的風(fēng)下多大的雨，都不能吹倒它或吹折它，它總是迎風(fēng)挺立在那最艱難的環(huán)境下。在北風(fēng)呼嘯的冬季，它一絲不掛地昂首屹立，以它對大自然的無限熱愛，以它對未來滿滿的期待，頑強(qiáng)地忍受著寒冷，昭示著它的堅(jiān)強(qiáng)、它的頑強(qiáng)、它的韌勁。它厚重的線條只有戈壁中的胡楊樹才可以相比，我崇敬茫茫戈壁中的胡楊樹，楓楊樹與它一樣，它的每一道樹皮都是皸裂的，灰褐色的身軀讓你看到裸露的肌肉，是一種積極與大自然抗?fàn)帲址e極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詮釋。在惡劣的自然條件下，它表現(xiàn)出生命的頑強(qiáng)。

楓楊樹的生存能力和生命的延續(xù)性，是任何一種物種所無法比擬的。我原先以為，在樟溪河兩岸布局的楓楊樹是人工栽種的，但隨著我越來越進(jìn)入樟溪河的深處，我對楓楊樹的特點(diǎn)、習(xí)性也越來越了解，我發(fā)現(xiàn)溪邊絕大多數(shù)的楓楊樹都是自然的產(chǎn)物，它們都在自然的狀態(tài)中形成和成長。它們通過根須和種子繁殖，不需誰來呵護(hù)，水就是楓楊樹的生命，在水的滋潤下，它一天天茁壯成長。那些溪邊與艾草和蒲公英一起生長的小楓楊樹，以驚人的速度生長，它們要在頭上的“大樹們”的綠蔭還沒有蓋滿以前，通過光合作用，儲備充足生長素。楓楊樹可以說是長得最快的樹種之一，只要沒有人類破壞，大部分的楓楊樹都能成長，即使在人類的破壞下，它也能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長成參天大樹。

在樟溪河流域有好幾段人工建筑的堤壩，在壘石的空隙間，楓楊樹的樹根盤根錯節(jié)，根須通過狹小的通道把石縫凝固，然后在堤壩下面結(jié)出樹痂，聳起巨石般的脊梁，一個接著一個，托起一棵棵巍峨的大樹。它們在無法生存的條件下，完成了生命的涅槃，挑起了自然母親賦予的使命，它們的主根雖然不能扎于泥土，但是根須已經(jīng)伸入溪流之中，吸取自然的精華，它不僅滿足了自己的生存，同時又堅(jiān)固了堤壩，人與自然在不經(jīng)意間完成了一幅生命的杰作。我慶幸那些堤壩是三四十年前的堤壩，那時還少用鋼筋水泥。

而那些被鋼筋水泥澆灌的堤壩就沒那么幸運(yùn)，人類把混凝土攪拌機(jī)帶到自然深處，在原本自然狀態(tài)的溪灘筑起了壩，自然的美學(xué)價值被徹底顛覆，我們的好心，正在被自然取笑；我們的好心，正在對自然造成災(zāi)難，我們不該為自然界多去操心，我們的好心可能會破壞它們千萬年達(dá)成的默契。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盡量不去做什么，那鋼筋水泥的堤壩上沒有一片自然的綠色，溪水和溪邊的灌木、水草和綠色缺乏了靈動的激情，楓楊樹也沒了生存的空間……

溪邊的小木屋

雨季到了，幾個月沒下過一場透雨，樟溪河上游的水量越來越少，我正擔(dān)心再這樣下去，溪水會干枯。長假的大部分時間，我住在樟溪河邊的小木屋里，每天在溪灘邊徜徉。以前浩浩蕩蕩的溪流變得稀稀落落，溪道大多是裸露的鵝卵石，那些艾葉和數(shù)百種的雜草在風(fēng)中搖曳，像是在無奈地呻吟。我的心與這條樟溪河緊緊地連在一起，我祈求老天爺能下一場透雨，渴盼樟溪河滿盈起來、鼓脹起來、涌動起來。我的心一直揪著。這天夜里，在我的木屋里、在睡夢中，我突然聽到淅淅瀝瀝的聲音，是雨打在屋頂和莊稼的聲音，接著是“沙啦啦”的聲音，那是雨水打到水面的聲音，這是大雨的信號，一般的小雨落到水里是沒有聲音的。迷迷糊糊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我聽到溪水在使勁地鼓漲，似乎看到上游的水在奔涌而下。

寄情山水，與世無爭，晨讀夜息，這是多少讀書人的夢想。遠(yuǎn)離嘈雜的俗世。在大自然中找一個寄宿，哪怕幾天、幾個小時，脫掉“浮躁”的外衣，人的心靈便會得以充實(shí)、缺氧的大腦便會得以清醒、指尖的文字便會自然地流動。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正是我閱讀的旺季，那時我?guī)缀醢阉械牧阌缅X都用來購買書和雜志，我會花一個月的零花錢買上一本《當(dāng)代》《收獲》《小說月報(bào)》，這一個月里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了，我忘了是在《當(dāng)代》《收獲》還是《小說月報(bào)》里，讀到了葉蔚林的小說《爬滿青藤的木屋》，小說的情節(jié)我已經(jīng)忘記了，可是小說的題目卻嵌入我記憶的深處，我思想的木屋便青藤纏繞。每次到鄉(xiāng)村，見到那種被藤蔓包圍的老屋，我就會興奮，就會在老屋前放慢腳步，或者停下腳步，在老墻上尋找藤蔓的紋路。

二十多年前，知道了一個叫梭羅的美國自然主義作家，他被美麗的大自然吸引，在康科德城的瓦爾登湖邊建起一座木屋，建立了自己物質(zhì)的木屋，更重要的是他在精神上找到了歸宿。他每天在湖邊散步，閱讀、思考、觀察，把大自然的每一個變化都寫在筆記里，寫下了著名的《瓦爾登湖》一書，他的物質(zhì)世界雖然匱乏，但是收獲的卻是精神。他說：“身處發(fā)達(dá)的物質(zhì)文明中卻經(jīng)營一種原始的流放式生活，在遠(yuǎn)離喧囂的湖邊得到了精神的慰藉。”從此我的心里便泛起了回歸大自然的層層漣漪，層層漣漪在不斷地?cái)U(kuò)散，不斷地澎湃，最后變成了一種強(qiáng)烈的波瀾、強(qiáng)烈的愿望。盡管工作很忙，但我還是抽空到樟溪河邊散步，呼吸清新的空氣。妻子見我那么喜歡樟溪河，便托在龍觀鄉(xiāng)的親戚，在樟溪河邊找一間房屋，接著看了好幾戶房子，反反復(fù)復(fù)了好多次，總算相中了現(xiàn)在買的這個木屋，付了購房款，簽了君子協(xié)議。因?yàn)槭谴迕竦姆孔樱凑找?guī)定，不能辦理房產(chǎn)證，不過大家都說得好好的，不得反悔。于是我總算在美麗的樟溪河邊占了一席之地，有了屬于自己的風(fēng)景。

清晨，鳥兒的聲音把我從夢里叫醒，我便會從床上起來，披上上衣，推開房門，一股清新的氣體會毫不商量地涌入屋里，屋外是迷迷糊糊的一大片霧氣，不過，溪流的痕跡清晰可辨，那條碎銀子一般流淌的樟溪河，從很遠(yuǎn)的山谷中流過來，又流向很遠(yuǎn)的遠(yuǎn)方。我的思緒非常活躍，一會兒跳到樟溪河上游濃郁的森林，涓涓的小溪在林中徘徊；接著就跳到了樟溪河下游鄞江段開闊的水面，四周是鳥雀的啁啾，燕雀、山雀和伯勞鳥在竹林、樹林和灌木叢里歌唱；再遠(yuǎn)處，我看見一行白鷺在自由地飛翔，還看到，楓楊樹上碩大的山斑鳩正在舒展身體，準(zhǔn)備作長距離的飛行。我會把思緒順著山斑鳩想要去的地方，思考了很多種的可能：那是上游的谷地，那里的野草莓到處都是，野櫻桃已經(jīng)半熟，還有許多不知道名字的紅紅的、淺紅的、紫色的漿果掛在纏繞的藤蔓上，掛在溪灘邊已經(jīng)崩塌的堤壩上。灌木叢里還會看到零零星星的一些小果子，那些果子大多不能吃。從紅色的、淺紅色的、紫色的果子想開去，便是那些漫山遍野開著的花，那些大紅特紅的野杜鵑花，好多野草也在開花，紫云英、鈴蘭的花是粉紅的，與之相對應(yīng)的黃顏色的花在野外占了明顯的上風(fēng)，滿眼是黃色的小花，從各種姿態(tài)小草里開出來的花樣顏色都非常接近，說實(shí)在的，我也分不清它們的歸屬，我的責(zé)任是盡情地欣賞它們，看它們動人的姿態(tài)，聞它們散發(fā)出來淡淡的清香，附帶關(guān)注在花蕊中嗡嗡叫的蜜蜂，還有扇動翅膀的蝴蝶……

在溪邊爬滿青藤的木屋，在靠近溪流的窗口，我會默默地閱讀普里什文的散文集《林中水滴》，有時候會不由自主地發(fā)出聲來，那些令人心血沸騰的句段把我?guī)氲酵耆耐揖车兀核拇禾旒辛吮舜讼嘟穆曇簦挥袝r，你半天也分不清那是水聲汩汩，還是雷鳥低吟，還是蛙鳴。一切都匯合為水的歌聲，田鷸在水面上和諧地像神羊似的叫著，山鷸和著水聲發(fā)出嘶啞的聲音，麻鳩神秘地嗚嗚不休：這奇怪的鳥鳴全都出于春水之歌。我還經(jīng)常閱讀梭羅的《瓦爾登湖》，在梭羅的大自然中去尋找生命的哲理，梭羅認(rèn)為：美的趣味最好在露天培養(yǎng)，再沒有比自由地欣賞大自然更讓人快活的了。在處于大自然包圍中的木屋里，我享受著非物質(zhì)文化，回歸到生命的最初形態(tài)，與大自然真正的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