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亢 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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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當評委的運動員不是好“法王”
文_亢霖

亢霖,“70后”,生于蘭州,現居北京,媒體從業者,從事編導、記者、主持人、策劃、微信公眾號運營等工作。寫作專欄,著有長篇小說《十萬八千里》《喉結》,短篇小說集《你不可能的樣子》,隨筆集《臺灣驚情四百年》等。
“在人生的中途,我步入一片幽暗的森林,這是因為我迷失了正確的路徑。”這是《神曲》的起首。《神曲》不是《忐忑》,更不是《小蘋果》,而是意大利巨星但丁在14世紀寫下的老古董經典。為何七百年過去了,這“曲”還是那么“神”?在數不勝數的研究評論里,一種不算太新的說法是:早在那么多年前,人家就深入到了今天被高度重視的一個主題—中年危機。
但丁說“人生的中途”,對他個人來講是35歲。在今天,中年或者中年危機的年齡要往后推很多,然而具體的年齡不是重點—人活到某個階段,的確會有“幽暗的森林”橫亙在前,會有比青春時代更嚴重的迷失。
多年前,跟中年危機有關的一首“神曲”《從頭再來》唱道:“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從頭再來》是當年為下崗職工再就業創作的,寫歌的劉歡是標準的成功人士,處境與中年下崗的鋼鐵工人、紡織女工不同。然而,成功人士不見得沒有迷失的時候。在泳池里,無論身份,人游蛙泳的姿勢都差不多;命運千差萬別的人,面對困境時奮力掙扎的姿態,其實也不像想象中區別那么大。
無論成功與否,人生無法停留。即便不說是轉型,要在原有的路徑有所突破,都不算易事。劉歡近年來在音樂選秀節目中擔任評委,發展出的新形象基本受到認可,而另一個搞音樂的人就沒那么幸運了,他叫崔健。
為什么劉歡上節目不是問題,另一個搞搖滾的汪峰去當評委也不是問題,而崔健當評委就有問題?崔健對于很多人,尤其是對于一部分資深粉絲來講,是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符號,那就是反主流、反體制、反媚俗,永遠對著真真假假的“高大上”發出憤怒的吶喊。不知這算不算搖滾精神的核心,不過據說崔健曾經因為不能唱《一無所有》而拒上春晚,就是因為符合這種設定引來一片叫好。如今,崔健突然投入了選秀節目的懷抱,其實也就是投入了媚俗、體制、主流的懷抱,所以才有人在網絡上痛心疾首道:“崔健背叛了原來的自己。”
崔健的選擇是基于什么動機?有種不大友善的揣測是,這么多年來他雖然一直在搞音樂,但再也沒有創作出一首像當初一樣有影響力的作品,因此希望通過一些音樂之外的事情來重新獲得關注。也就是說,崔健也正在處理自己的“中年危機”。有沒有迷失,是不是危機,只有崔健知道,但尋求轉變的途徑、突破的契機是擺明了的,也許是出于公心想為音樂做些什么,也許是出于私心想為自己做些什么。總之,努力做一些跟過去不一樣的事,是“人生中途”的一個難題。
同樣是在努力,鄧亞萍則面臨著更大的質疑。其實在退役后,她憑著跟運動場上一樣的狠勁兒,已經走出同樣精彩但有些許爭議的人生。如果僅憑硬指標,拿到劍橋博士學位的人獲聘兼職教授,似乎并不為過。但社會對其固有的形象設定就是個運動員,社會對運動員也有形象設定,就是你去當官員、企業老總都可以,但不可以當教授,因為運動員嘛,你懂的。不管學校的聘任程序是否合規,擋在前面的固有認定都不只是一片幽暗森林,更是一座堅固大山。越輝煌、越成功的人,想從頭再來,難度比下崗職工更大。
當然,成功人士尋求轉型與下崗職工不同,更多的不是基于物質,而是基于心靈。心靈的問題更復雜,復雜到有時候根本看不懂。最近受到負面評價的還有著名演員張鐵林的“坐床”。從后來的信息和發展來看,這位著名演員在“人生中途”的這一幕,不僅僅像一些他的朋友所言是“出了洋相”,還有可能是受了騙。
此前,誰也不會覺得“皇阿瑪”是個不靠譜的人。靠譜的人有了明顯離譜的表現,那只能說,人在面臨重大問題,尤其是重大的內心問題時,會陷入當局者迷的巨大旋渦。此外,一個人基于內心做出的抉擇,只要不妨害他人和社會,旁人可以有觀感,但無權干涉。而對當事人,既然選擇了,就要準備好付出相應的代價。
無論成功與否,生活在當下的中國人有共同的值得同情之處,就是社會發展太快、太激烈,像是在濃重的霧霾里,想看清前路是艱難的,連深刻理解過往都不容易。對一個人,對一個社會,經濟繁榮不代表精神充實,物質豐足不代表內心不脆弱、信仰不缺失。要找到森林的出口,是全體的方向,更是每個個體需要獨自面對的迷宮。
在《神曲》里,處于人生中途的但丁被三只猛獸攔住去路:母狼、獅子、豹。這三種動物不是代表歌手、運動員和演員,而是分別象征貪欲、野心、逸樂。說到底,我們真正的敵人不是外界對我們的身份認定,而是我們的內心。在足夠的智慧加持下,不要說歌手去當評委,廚師去當探險家都沒問題,那是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