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敏(青島農業大學 人文社科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9)
植入與融合:近代移民對青島城市文化的影響
柳 敏
(青島農業大學 人文社科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9)
近代青島作為典型的移民城市,成為不同文化交相匯聚之處,海外移民植入西方的物質文明、管理制度及其生活方式,政治精英移民主導了城市規劃與制度文化建設,旅青學者引入了高雅文化,鄉村移民傳承了鄉風禮俗。在異質文化的植入過程中,控制、適應、交融、滲透逐漸成為移民應對文化困境的主要方式,并形成青島兼容并蓄、多元開放的城市文化。但海外移民、政治與文化精英的流動性較強,一定程度影響了青島精英文化的扎根與制度文化的延續;而大量鄉村移民和經濟精英成為青島常住居民,給青島帶來務實與樸實的城市品格。
植入;融合;移民;青島;城市文化
城市文化是各類不同文化相互沖突、動態整合的產物,人作為不同文化形態的主要載體和創造者,在城市文化的形成與傳播方面發揮著核心作用。在城市文化建設與傳承問題上,學界研究更多關注對象性的文化形態和機構性的城市規劃,一定程度上遮蔽了對作為城市文化主體的市民因素重要性的認識。從近代青島城市文化的生成與發展來看,不同移民群體在城市文化形成和傳承過程中的作用不同:一方面,他們帶來了不同的文化形態(體現在物質、行為及理念等層面),另一方面,因不同移民群體所掌握資源和居住時間的差異而導致不同文化形態在傳播效果方面存在區別。這種差別促使我們思考精英移民與底層移民在城市文化建設與形成中的作用,并理解不同文化類型(精英文化與底層文化、外來文化與本土文化等)在城市中發展所面臨的不同境遇。
開埠前的青島居民基本全是業漁、務農者,自德占以來,近代青島實行城鄉分治的行政管理體系,鄉區基本沿用原有的統治秩序,而市區無論是物質外觀、經濟結構還是人口構成、生活方式均發生深刻變化。近代青島的城市化進程是由德國侵略者強行啟動的,在此后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各層面的發展進程中,政治力量一直發揮著主導作用,給青島打上強烈的異域文明的印記,同時,由于晚清政治局勢的突變,民國時期山東各地災荒匪患侵擾不絕,人口流動頻繁。優越的自然環境、相對安定的社會秩序,轉運貿易與輕工業的發展,使得來自各地的移民群體源源不斷進入青島。青島市區的中國人口從1902年的14905人[1](P193、233),到1913年達53312人[2] (P165),1927年為133500人[3](P234-355),1936年達216836人[4](P6-7),1946年為288581人[5](P6,88),青島人口主要由外國移民、各地精英移民和山東農村移民三部分組成。
近代青島先為德國強占近17年(1897-1914),后又為日本兩度占領達16年(1914-1922,1938-1945),外籍移民陸續僑居青島。初期以德國人為主,軍政商等各界人士在德占時期約2000-4000人,一戰后日本人陸續移民青島,從德占時期的約200人,漸增至20000余人。作為著名的避暑勝地和商貿的自由港口,青島的吸引力不斷增強,外國僑民總數從1902年的767人,到1913年的2400多人,1916年為14732人,1927年為13928人,1936年為15942人,1943年為43537人[6](P43-44),除日本占據時期外僑占10%-20%不等,其他時期在5%左右。截止到1946年,盡管日本人多被遣送回國,但生活在青島的外國僑民尚有2547人,來自40個國家[5](P6)。總體而言,近代青島的外國移民人數并不多,但作為城市開埠早期的統治者與規劃者,德、日移民植入西方的物質文明、管理制度及其生活方式,并借助強大的資金注入、威權的政府與司法力量強制推行其城市治理規范,開辦諸多近代企業,對青島發展影響深遠。
隨著青島開埠以來經濟和文化的發展,一些商人、買辦、學者、政客定居或寓居青島。對青島城市文化發展影響較大的有三類精英移民,一是避難于青島的清廷要員和就職于青島的重要官員。辛亥革命前后避居青島的前清貴族官僚有郵傳部尚書盛宣懷、恭親王溥偉、兩江總督張人駿、學部副大臣勞乃宣、東三省總督趙爾巽、內閣協理大臣那桐和徐世昌、湖南都督譚延闿、駐德公使呂海寰、督撫大員周馥、軍機大臣吳郁生等100余人,此外,1920年代來青島購置住房的還有于式枚、康有為等。1930年代受國民政府任命的青島市政官員亦以其遠見卓識為青島文化發展做出不可忽視的貢獻,如青島市長沈鴻烈、教育局長雷法章、農林事務所所長凌道揚等。二是國立青島大學創辦后移居青島的知識精英,如蔡元培、楊振聲、趙太侔、何思源、聞一多、沈從文、梁實秋、老舍、洪深、王淦昌、童第周、黃際遇、蔣丙然等。1930年至1937年間在國立青島大學(山東大學)任教者達173人,幾乎全部來自外地。[7](P62-86)另外還有大批專家學者來青寓居,如王獻唐、王統照、宋春舫、艾蕪、蕭軍、蕭紅等。三是伴隨青島經濟發展而前來投資的各地工商業人士。德日占領者將青島打造為商貿港口與實業重鎮的定位給青島工商業發展帶來堅實的基礎與美好的前景,各地商人、技工自青島開埠以來即源源不斷移居青島。這是一個經濟實力不同而地域來源廣泛的群體,既有早期各地移居青島的買辦,如何永生、丁敬臣等人,也有經營商店與運輸業的各地商人[8](P62-63),更有來青島創業的企業家。他們成為后來青島商貿界和實業界的翹楚,如建立華新紗廠的周學熙、開設華昌鐵工廠的隋石卿、組建青島振業火柴股份公司的叢良弼、創辦冀魯制針廠的尹致中、開設義聚合錢莊的王德聚、創辦陽本印染的陳孟元等。
農民為中國傳統社會的主體,這樣的職業結構使得近代青島在奠基與發展初期均由農村移民構成其居民主體。1891年章高元部駐守膠州灣期間,從內地農村召募了大批破產農民到青島從事兵營、炮臺和道路等的修筑工作,德占時期港口與鐵路的開工,船舶修理廠、膠濟鐵路機車廠、磚窯廠等企業的興建也急需引入相當數量的苦力,城市早期建設所需要的工人均來自山東農村。至日本占據后紡織業有初步發展,農村婦女進城人數增加,而國民政府接手后各類工商事業更有長進,工人與商業服務群體日漸壯大。1931年青島市區的本地人口僅占11%,而山東各縣移民則占70%以上[9](P8),尤其是青島周邊縣份膠縣、平度、即墨和魯南的農村移民人數最多。“工人中除了本省人以外,還有來自寧波、上海和廣東為數不少的中國南方人。他們在青島找到的工作多是機械技工、商店店員、服務員、廚師等。”[8](P62)這些青島早期移民及其后代,從事著青島產業工人、商店員工、車夫苦力等工作,也構成了青島城市社會職業金字塔體系中人數最眾的底層塔基。
異質文化的交錯幾乎是所有移民城市的共同特征。不同類型的移民群體本身存在著情感歸屬、價值判斷、社會習俗、行為規范等的差異,他們從其原有的文化習得中獲得各自的文化體驗與認同,隨著其自身的移動,負載著不同的文化因子的移民給近代城市移植和傳播著不同的文化要素。
德國占領青島后,以德國為中心的歐洲物質文明在青島迅速擴散,并在青島開埠初期具有重要主導地位。無論是青島城市規劃中的建筑景觀、城市管理體系中的嚴格規章,還是都市工業的萌發、歐洲人的生活方式、承載文化訊息的圖書、報刊等,都有著深厚的歐式情調。“官方文件只有在涉及中國人事務的時候才將漢語作為輔助性語言與德語并列出現,地方戲劇只能在天后宮和三江會館這樣的特定場所上演。”[10](P215)歐洲的城市休閑方式通過僑民的協會和俱樂部活動,引領著青島社會時尚。日占時期,占領當局著眼于工業擴張和城市擴展,鼓勵移民進入,并開設大量工廠,市區面積不斷擴展,相比德占時期,“擴張至二三倍以上”[11](P16)。德占時期的工業創設主要與基礎設施建設如水、電、燈、交通、磚石有關,與生活消費相關的企業尚少,僅啤酒、繅絲、汽水、面粉、精鹽和蛋廠各一處,且主要系官辦。日占時期,除面粉、棉紡、油坊等不斷擴充,并增設了新的火柴廠、鐵工廠、冰廠等[3](P847),而且工廠區范圍從臺西不斷向市區北邊的四方、滄口擴散。日占當局一方面注重工業資本的投入,另一方面加強了日本文化的滲透,如街道名稱全部以日文命名,并將信號山改為神尾山、匯泉公園改為旭公園、小青島改為加藤島,在貯水山修建日本神廟,在太平山筑造忠魂碑,移植日本櫻花,發行日文書刊。無論是德占還是日據時期,青島的諸多公共空間滲透著殖民城市的文化氣息。西方的文化活動形式和文化機構如鋼琴、交響樂、電影、音樂廳、歌舞廳、咖啡館、俱樂部、跑馬場、商場、公園、運動場、民眾教育館、圖書館、報社、廣播電臺等應時而興,充滿著濃厚的異國情調與現代氛圍。
精英移民帶來了他們群體印記,前清官員本身亦是國學功底深厚的學者,他們的交流互動即構成了傳統文化的移入與擴展,大批古籍、書畫隨其傳播至青島,并隨著他們的書法、詩詞創作活動而在青島留下久遠的影響。劉廷琛的題名有“禮賢中學”“海天如一”等,王垿則書寫了大商號“謙祥益”“瑞蚨祥”“裕長醬園”等的匾額及楹聯。王垿、勞乃宣等游覽嶗山,創作了大量詩詞如《嶗山雜詠》《青島雜詠》《嶗山詞存》等。一些前清學者還同德國學者衛禮賢成立了尊孔文社,成為中德文化交流的重要平臺。文人雅士與區域景觀的碰撞不僅在景區及商區留有他們的題名墨跡、詩詞作品,更給青島增添了傳統士文化中的雅致風韻,在青島嶗山景區的開發和書畫藝術的引入方面貢獻甚大。1931年就任青島市長的沈鴻烈主政六年,不僅大力發展工商業,更著力于平民教育事業、發展體育運動、拓展旅游景點、誘掖名人來青島參觀講學,其主持規劃修筑的棧橋回瀾閣、華北體育場迄今仍是青島地標式的建筑,嶗山游覽區線路的開辟或延長依然澤被后世,市政府發起的平民教育運動和改建平民住所則促進了鄉村移民的城市化進程。
1920-30年代大量學術精英在青島的教育和學術活動不僅奠定了青島高等教育的厚實基礎,開拓了青島的海洋科學和文學創作的研究領域,而且培養了大批青年知識分子,豐富了青島文化活動,提升了青島城市公共文化的品格。他們創辦的各種學術刊物,組織的各類學術演講和學術會議在促進文學藝術發展和科學知識傳播的同時,也擴大了青島在全國的影響。來自不同時期、不同地域、濡染中外古今不同文化氛圍的學者們通過創作、收藏、授課、交流、鑒賞等活動,在青島傳入了中國傳統的高雅文化與外來的現代文化,而且影響了青島人的生活品味與文化鑒賞。
工商業精英大多有在洋行或外國企業工作的經歷,或者在本地商海浮沉多年,有著豐富的閱歷,更有目光遠大、開拓進取、嚴謹務實的創業品格。他們在紡織業、印染業、制造業、化工業、金融業等領域打下了青島本土民族工商業的基礎,促進了青島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進程,也將近代企業管理和運作經驗傳播到青島,開創了青島重商興業的社會風氣。同時,傳統商人群體中重視地緣親情的慣習也使青島商業文化充滿著幫派意識,“舊社會,本市商號幫派觀念濃厚,一般是從經理到店員多任用本縣人。”[12](P271)因而在商業、運輸、金融等業中形成黃縣幫、即墨幫、掖縣幫等以鄉族為紐帶的工商業群體,這在一定程度上便利了原籍鄉民的移居青島。
社會變遷中涌入的大量農村移民構成了青島城市普通居民的主體,他們以在農村習得的社會化經驗應對城市生活,進城伊始,農村生活方式大量移植到移民的居住空間。種菜、養雞、拾荒與進廠打工、沿街叫賣并不沖突,他們在繁榮街市與棚屋板房間出入自如,生活的窘迫與節儉的傳統使得臺東與菏澤路的窮漢市久盛不衰,飲食的偏好和鄉土的依戀刺激了家鄉菜的引入和家鄉戲的傳揚。說書場、地攤、地方戲、茶社等傳統娛樂場所隨著移民的增加而繁榮發展,膠東地區的茂腔、柳腔成為青島民眾喜聞樂見的主要劇種,山東快書、大鼓、相聲、雙簧等各種曲藝活動亦流行于娛樂場所和里院雜院中,秧歌、唱戲、年畫、剪紙、對聯、打秋千、踏青等節慶習俗延續開來。外力引發型的城市化早期生活中的傳統與現代、鄉土與洋氣并存展現了城市包容性、開放性,也形成了鮮明的人口集聚效應。
名流與學者更多是將青島作為他們人生旅途的驛站,而工商業者與鄉村移民則將其視為安身立命的家園。官員與學者流動性較大,永久留存的是他們給城市的實體符號與他們在城市中的活動記憶,文人雅士、官宦名流給青島帶來甜蜜的回憶,卻難以給城市文化發展帶來厚實的根基。永久居住于青島的依然是鄉村移民和工商業者,他們書寫了城市的底色,無論政局如何變幻、時事如何移轉,而根植于農工商移民內心深處的勤樸、務實則凝鑄為城市靈魂。
由于各類移民擁有資源的差異,他們給青島城市文化的形塑打下不同的印記。一般而言,由于德日殖民者把持著排他性的各類資源,各類精英擁有在政治、經濟與文化方面的優勢,他們構成了青島城市文化發展的主導性力量,而鄉村移民雖是社會資源分配鏈中的最底層,但以其人數眾多,居留久遠,在城市文化中融入了深厚的鄉土烙印與底層經驗。
城市文化的形成是一個不同文化類型之間持續性互動的產物,各類移民將其原有生活方式和社會規范移植到青島,從而不可避免地引發異質文化的沖突或融合。約翰·貝利的文化適應理論依據移民主體文化態度的不同,將不同文化體系間互相影響的結果分為四種模式:融合、同化、分離、邊緣化[13](P54-58),在跨文化交流中又以融合與分離模式為主。青島不同的移民群體帶來了不同的文化類型,如德日占領者攜帶的異域文化和現代文化、精英移民傳播的現代文化、商業文化與高雅文化,鄉村移民傳承的鄉土文化。青島城市化發展初期,中國與西式文化的對立較為鮮明。而1929年后,伴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傳統與現代的沖突日益突顯。在此過程中,磨合、適應、交融、滲透逐漸成為移民處理文化困境的主要方式,并形成青島兼容并蓄、多元開放的城市文化。
德占日據時期,城市的空間隔離和華洋分治政策使得中西民眾在公共空間的日常交往并不普遍,盡管有衛禮賢和勞乃宣等十老會主導的中德文化的交流場景,但雙方主要呈現一種各自體認原有文化的分離格局。故開埠初期青島文化的表現,“一般謂之為德、日、中三國文化的綜合。綜合有異于化合,大概德、日的文化,是表現在物質方面的,如市內多德、日式的建筑;中國文化是表現在精神方面的,如風俗教育,仍舊依循中國文化的路線發展。”[5](P152)在制度文化的建立上,因德占當局移植了德國法律制度,舉凡出行、廣告、慶典、集會、垃圾處理、疾病報告等均有嚴苛規定,稍有觸犯即有處罰,因而市區中國居民生活在嚴密管制下,也被迫適應城市管理規則。中國與德、日之間的沖突更多因牽涉到民族國家利益而呈現在政治輿論中,而在文化層面,占領當局以軍事力量與威權管理按照自己的意愿全面推行城市規劃,中國居民在拆遷、稅收、城市管理方面的抵抗幾乎是無效的,唯一例外的是天后宮的存立之爭。德占當局沿著海岸線進行城市規劃,欲拆毀天后宮,以保持前海景觀的一致性,受到眾多華商如傅鴻俊、胡存約等人竭力阻止,天后宮始得以保存,成為中國民眾祈福問吉之所。[3](P480)日占青島后,將青島的重要地名全部更換,如將小青島改為加藤島,但民眾還是稱之為小青島,以示對日本統治的不滿。
1922年北洋政府接收以后,民間組織日形活躍,基礎教育進步較快,民眾社會參與意識開始增強,各種同鄉會組織競相成立,地域文化、家族文化的傳統因子日益呈現。隨著1929年后青島城市管理的加強,城市與鄉村文化的沖突逐漸明顯。如殷海光所說,“不同的文化之最核心的差別乃規范特征之不同。許多文化沖突之最后‘決戰’乃規范特征之戰。”[14](P59)鄉民們在初次社會化進程中習得的生存規范并沒有得到城市管理制度的支持,這使得進城農民的生活充滿著不適與痛楚。1930年至1931年間,青島市加強了治安管理,相關部門陸續頒布《取締公共場所吐痰簡則》《取締各公園維持秩序風俗簡則》《取締飯食物營業簡章》等條例,對青島的公共場所秩序、飲食安全問題等進行規范,這些條例與1928年頒布的《違警罰法》結合在一起,構成近代城市對居民日常生活進行控制的主要手段。但這些法律、法規與鄉民原有的行為模式并不合宜,鄉村傳統的娛樂習慣,如玩紙牌、押小寶、推牌九、打麻將、吸鴉片、唱淫戲等,在城市是被法規明令禁止的事情,隨地吐痰、衣冠不整、沿街閑逛、隨地便溺、攀折花草、傾倒垃圾等鄉村日常行為在城市里則會遭到罰款或監禁,居民們在公共場所不得酗酒、高歌、吵架、斗毆,沒有經過青島屠獸所宰殺的肉類不能隨便運到市區,到鄉村集市購買和從老家帶回的畜肉會被稽查警罰收。鄉村移民們“完美地形成的行為規范進入城市后與新的社會環境不能適應而妨害了他們自己”[15](P58-59),同時,城市生活中接受的新觀念也會使他們面臨舊習慣的制約,大量女性因與公婆不睦、受丈夫虐待或生活艱難而進城,但為他們進城提供便利的鄉鄰往往被指控犯有拐賣與霸占罪[16],一些女性將城市作為逃避婚姻不幸的出路,但只要公婆或丈夫起訴,她們便會受到潛逃罪的處罰而被遣返回家。
隨著時間的流逝,鄉村移民也逐漸適應城居生活,他們會運用城市規范來維護自己的權益,他們會找到所屬的警察駐所,通過正式的治安機構維護自己的權益,受騙者會在醒悟后將行騙者扭送到警所處理,妻子出走或與人私通,家人會到公安局尋求解決之道,有售賣與吸食鴉片者,鄰居會主動向警察舉報。這與鄉民傳統處理人際關系的方式截然不同,“中國人民一般是在不用法的情況下生活的”[17](P487),但生活環境的變化和時間的流逝將極大激發移民的文化適應能力,使他們理性地選擇城市規范來維護自身利益。
精英移民身處西方現代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的雙重文化生態格局,如清末民初上海許多商人和企業家那樣,兼具傳統和現代的雙重面貌,“涵泳于兩者之間”[18],工商移民既引進先進的生產技術和管理方式,也倚重傳統的家族網絡、地方資源和官僚關系,政治精英致力于城市現代化建設,也注意吸取傳統教育之精華,文化名人既享用現代便捷舒適的生活方式,也沉吟于章句詞賦之中。體現了精英群體對不同文化的兼采并蓄,取舍把握。
不同區域的移民在抗拒、磨合、調整中經歷動態的文化適應過程,也把傳統文化的因子帶到城市,影響著占主導地位的城市文化。民國政府為提倡新年,各城市均嚴令廢止舊歷節日,青島市社會局和公安局于1933年制訂禁止廢歷年節辦法,禁止市民舊歷節日休假、賀年、祝神等活動,年終結帳應遵守政府規定的日期。[19]但市民依然盛行過傳統的春節、端午和中秋,對政府提倡的元旦和國慶節并不熱衷,舊式雜耍、娛神、廟會、蘿卜會等鄉土文化活動和儀式隨著各地移民的到來在城市中頑強地生存和延續著。整頓海沿小攤販的禁令也屢屢失效,簡化婚喪禮俗的活動推行困難,改良私塾的計劃也一再受阻。平民住房建筑后,種植業和養殖業照常興起,貧苦的婦女和女孩子們,也都裹著小腳,鄉民們進入城市后,原有的方言口音、風尚禮俗和價值觀念自然地植入到城市生活中,形成城市文化中的傳統底色。
各類移民群體的居住空間相對集中,達官貴人、文化名流、洋商巨賈聚居于前海別墅區和現代化的休閑場所,政府公務員、警察、鐵路工人、中小學教師等一般公職人員、技術工人和中等商人等社會中層則主要群集于大鮑島和臺西較寬敞的平民里院中,城市販夫走卒、工人、店員、各類貧民則點廁身于各平民院所及棚戶板房,他們的日常生活區域分隔于其他不同階層而更多保持著各自原有的生活方式,只是在公共空間,擁有不同社會資源的移民群體具有不同的支配力度,在城市管理和規劃所覆蓋的地區,如交通要道、政府部門、商場戲院、體育場館、文化中心等,強勢力量如外來移民和精英移民在其中占據著主導地位,他們塑造著城市公共空間的視覺形象和行為規范,而在平民百姓匯聚的娛樂休閑、購物場所則由鄉村移民植入了各地文化因子而充滿著鄉土氣息與地方風情。居住與休閑空間的隔離使得精英文化與普遍民眾間的交流匱乏,隨著貴族官員和文化精英移民的離開,他們曾經留下的高雅文化也隨之失去憑藉,而成為城市的掌故,百姓的談資,卻難有扎根及拓展。倒是工商精英居留下來,給青島打下堅實的工業文明根基,為后續青島工業的騰飛提供了適宜的土壤。
綜上,近代青島居民基本由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各類移民構成,海外移民植入西方的物質文明、管理制度及其生活方式,政治精英移民主導了城市規劃與制度文化建設,旅青學者引入了精英文化,在城市中心形成鮮明的現代景觀,在異質文化的植入過程中,沖突、磨合、適應、交融、滲透逐漸成為移民處理文化困境的主要方式,并形成青島兼容并蓄、多元開放的城市文化。但海外移民、政治與文化精英的流動性較強,一定程度影響著青島名士文化的扎根與制度文化的延續;而大量鄉村移民和工商精英成為青島常住居民,并給青島帶來務實與樸實的城市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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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侯德彤
Implantation and Integration: The Impacts of the Immigrants on the Urban Culture of Modern Qingdao
LIU Min
( College of Humanities, Qingdao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Qingdao 266109, China )
Qingdao in modern times was a typical immigrant city where different cultures converged. The immigrants from overseas introduced western material civilization, their management system and way of life, the political elite immigrant dominated the urban planning and construction of the institutional culture, the scholars living in Qingdao introduced elegant culture, and the rural immigrants spread their local customs. In the process of multicultural implantation, controlling, adaptation,integration and penetration gradually became the main ways the immigrants dealt with their cultural dilemma. Through the diverse cultural impacts, the modern Qingdao gradually took on inclusive, open and pluralistic characteristics. To some extent, the frequent migration of the overseas people, political and cultural immigrants affected the roots of elite cultural and the continuation of the institutional culture; and a large number of rural migrants and economic elite became the permanent residents of Qingdao which brought a character of practicality and simplicity to the city.
implantation; integration; immigrant; Qingdao; urban culture
G127
A
1005-7110(2016)04-0037-06
2016-05-29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13YJC770034),青島市社會科學規劃項目(QDSKL140720)
柳敏(1974-),女,湖北武漢人,青島農業大學人文社科學院副教授,歷史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