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鵬鵬
專利案件中司法鑒定范圍界定問題研究
文/郭鵬鵬
復雜且專業的技術問題一直是專利案件審判中難以回避的主要障礙,實踐中采用司法鑒定是針對此類問題的重要解決方式。但過于依賴鑒定結論所造成的審判權讓渡問題一直廣受關注。盡管關于鑒定范圍應限于技術事實判斷這一原則存在共識,但無論理論或實務中,均未對專利案件判斷過程中的事實問題與法律適用作出細化區分,這也是專利案件中司法鑒定存有爭議與質疑的根本原因。就這一問題來說,應結合專利案件裁判之邏輯過程,細化技術比對過程中的事實判斷與法律判斷,在此基礎上厘定鑒定范圍與鑒定事項,并根據不同事實查明機制的特點,協調發揮作用。
專利司法鑒定;鑒定范圍;技術特征比對
技術問題是專利案件中不可回避的關鍵步驟,復雜專業的技術內容對事實查明和法律判斷均構成嚴重障礙;此類案件中,技術事實查明或技術之解決一直備受關注。在專利糾紛數量日益增長、對專利保護的社會預期顯著提升的背景下,這一問題更成為專利案件審判中的焦點。長期以來,以鑒定形式解決此類案件中的專業問題是司法中解決專利技術爭議的一種重要途徑1早在法院開始受理專利案件之初就將“盡快配備審判干部,發揮技術專家的作用”作為指導審判工作的方針。參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開展專利審理工作幾個問題的通知》,法[經]發[1985]3號。,實踐中也一度體現出對此路徑的較強依賴性2從最高人民法院和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審理的知識產權案件來看,77%的鑒定意見獲得了法院采信,其中73%影響了判決結果,而影響判決結果的鑒定意見都是法院委托的。參見,郭泰和、徐康莉:《知識產權司法鑒定程序之探討》,載《中華司法鑒定》2011年第5期。有統計2006年上海法院受理知識產權案件中50%以上需要司法鑒定;參見伍春艷:《中國知識產權司法鑒定制度改革的現狀與趨勢》,載《華中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5期,24-28。。但圍繞這一方式也不乏質疑;一方面鑒定結論直接決定案件結論而引發的審判權讓渡問題受到批判3例如,王平榮:《重塑我國知識產權司法鑒定制度的建議》,載《中國司法鑒定》2008年第1期;馬東曉、張華:《知識產權訴訟中的專業鑒定問題》,載《法律適用》2001年第9期;石必勝:《知識產權訴訟中的鑒定范圍》,載《人民司法》2013年第11期。王平榮:《略倫知識產權案件的司法鑒定》,載《中國司法鑒定》2009年第3期。;另一方面,鑒定程序、鑒定機構資質、鑒定結論的證據地位與質證等等組織與形式方面的問題,也由于在個案中爭議較大而引起廣泛注意4參見姜志剛、高洪:《我國知識產權司法鑒定程序探析》,載《時代法學》2006年第4卷第2期;趙江琳:《知識產權司法鑒定現狀淺談》,載《中國發明與專利》2007年第10期。例如,“審理知識產權案件,當事人自行委托的鑒定往往因鑒定機構鑒定人沒有鑒定資格、資料提交不完整、鑒定對象不明確原因被否定”,參見《2002年全國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工作會議紀要》。。
基于專利制度在科技發展中的重要作用,構建與之適應的合理訴訟制度5《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中明確提出“建立和完善司法鑒定、專家證人、技術調查等訴訟制度”。是我國社會創新環境下關注的重點之一,考慮到目前我國在推行技術調查官、專家輔助人、專家陪審員等多種技術事實查明機制,值得研究與關注的是,如何界定專利案件司法鑒定范圍,同時探討其與其他事實查明制度的協調運作,以確定解決專利糾紛之最佳路徑。
(一)專利案件中司法鑒定的運用現狀與誤區
司法鑒定是指對專門性問題進行鑒別、判斷并提供鑒定意見的科學實證活動6參見霍憲丹主編:《司法鑒定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5頁。。由于裁判者對事實的認識或查明受制于多種缺陷而體現出廣泛的局限性,不得不借助其他手段發現案件事實;以鑒定形式解決案件中的專門性問題,一直是司法實踐中的重要環節。在專利案件中,司法鑒定一直處于較重要和特殊的地位。按照現行法律規則之定義,專利司法鑒定是指“根據技術專家對本領域公知技術及相關專業技術的了解,并運用必要的檢測、化驗、分析手段,對被侵權的技術和相關技術的特征是否相同或者等同進行認定”7參見《司法鑒定執業分類規定(試行)》第16條。。
1.理論及實務中對專利司法鑒定的認識分歧
圍繞專利司法鑒定的實踐,一方面大量研究與觀點認為,鑒定應限于糾紛中之事實問題而不能涉及法律適用8例如,馬東曉、張華:《知識產權訴訟中的專業鑒定問題》,載《法律適用》2001年第9期;石必勝:《知識產權訴訟中的鑒定范圍》,載《人民司法》2013年第11期;孫海龍、姚建軍:《知識產權民事審判中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辨析》,載《電子知識產權》2007年第11期。,即作為鑒定對象的“專門性問題”應限于技術事實。然而另一方面,在具體案件中事實問題與法律判斷的剝離并不清晰;例如在“平滑型金屬屏蔽復合帶的制作方法”發明專利侵權糾紛案9參見(2006)西民四初字第53號民事判決書、(2008)陜民三終字第18號民事判決書、(2009)陜民再字第35號民事判決書、最高人民法院(2012)民提字第3號民事判決書。中,案件審理過程中的鑒定報告里,就技術特征“塑料膜的表面形成0.04-.0.09mm厚的凹凸不平粗糙面”的相同或等同鑒定中,實際上是根據說明書記載的內容首先對該技術特征的含義予以解釋,這一解釋是使用專利說明書實施例的內容修正了權利要求之文字表述,這顯然已超出技術事實判斷范疇,而屬于根據專利法相關規定確定權利要求保護范圍的法律適用過程。再如,在“瓦楞蜂窩復合紙板的制造設備”實用新型、發明專利侵權糾紛案的鑒定中,雖然鑒定事項固定為被訴技術與“權利要求書中明確記載的必要技術特征所確定的范圍相同或等同進行比對”,但實際上鑒定報告及補充鑒定意見中,認為“由于該權利要求1(指涉案實用新型專利的獨立權利要求)僅提出組成裝置的名稱,沒有其結構的技術特征描述以及基本沒有其之間的聯接、位置關系,這些出現名稱的組成裝置結構的技術特征只是分別在相應的從屬權利要求2至10加以描述。...,應將上述該權利要求書中的權利要求1結合其從屬權利要求2至10共同作為權利要求1明確所載的必要的技術特征。”在對權利要求及相關技術特征作出上述分析認定及解釋后,才進行了相應技術內容比對并得出不落入專利保護范圍之結論10參見(2006)滬高民三(知)終字第48號民事判決書。;然而,從專利制度的基本邏輯來說,運用法律規則對特定類型技術特征予以解釋,是典型的法律規則適用于特定事實的適法過程,在該案的鑒定行為中對涉案專利中功能性特征的解釋方法、獨立權利要求與從屬權利要求的關系界定與保護范圍劃分,以及等同比對的技術特征對應規則等,這些均應屬于法律判斷之范疇而非技術事實認定。
盡管相關司法實踐中,法院早已注意到應厘清鑒定范圍中的技術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在個案判決指出“等同替代應屬于技術事實問題...等同物替換并非都構成專利侵權,在判斷是否構成專利侵權時,仍需考慮其他構成要件。因此,就等同物替換本身認定是否構成侵犯專利權,方系法律問題,應當屬于人民法院的職權范圍”11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01)民三提字第1號民事判決書。,并認為鑒定機構得出的鑒定意見只能是證據之一。但是考慮到實踐中將完整權利要求或技術特征與被訴侵權產品的“相同或等同”列為鑒定事項并籠統訴諸委托的作法,實際狀況卻是無論理論認識還是個案的實踐中,均未能清晰區分技術事實與法律適用之界限,并且由鑒定直接決定案件結論的情形也較為常見;導致個案中對于作為證據的鑒定報告的爭議中,針對鑒定事項是否屬于可鑒定范圍往往也是當事人著重質疑之處。
此外,在司法鑒定學科中對上述問題的認識并不統一,不乏有觀點認為知識產權司法鑒定的特殊性在于,不僅針對高度專業化技術化的“事實問題”,而且往往要就相關“法律問題”作出判斷12參見董文濤:《知識產權訴訟中鑒定意見的司法評價》,載《中國司法鑒定》2012年第3期。,知識產權司法鑒定是專家們將技術與法律相結合作出判斷的產物13參見趙江琳:《知識產權司法鑒定現狀淺談》,載《中國發明與專利》2007年第10期。。究其原因,其認為專利案件技術事實與法律問題密不可分,具備“法律性與技術性高度統一”的特征。在對于鑒定活動的組織上,認為對鑒定人的能力要求應類似或略高于專利、商標審查員,特殊之處在于對法律和技術的理解和把握程度上,往往不需要某一領域的專家參與作出判斷14參見霍憲丹主編:《司法鑒定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94-395頁。。同時,此類觀點認為實踐中從事知識產權鑒定事務必須吸收法律專家參加,以保證鑒定符合法律要求、適應訴訟需要15參見霍憲丹:《加強司法鑒定管理、完善知識產權鑒定制度》,載《科技與法律》2008年第3期,第69頁。。
2.問題與原因
從上述理論差異以及相關實踐來看,目前對于專利案件中司法鑒定認識中的分歧及其原因在于:
(1)認為專利司法鑒定具備技術性與法律性高度統一、并應有法律專家參與鑒定的觀點,實際上是司法鑒定領域中對專利制度中相關法律規則之誤解。專利法是以技術為判斷對象之法律規范,由于法律概念中吸收了技術語言,這就使得本應屬于法律適用范疇的判斷內容被誤認為構成“專門性問題”。例如“基本相同的效果”、“基本相同的功能”等等,這些術語基于法律規則賦予其特定法律含義已脫離技術事實判斷范疇;再如“本領域技術人員”作為擬制的主觀標準而存在,并非可以現實中某一水平的人員予以替代,而前述基于這一概念而產生的對鑒定主體的要求,實質上是混淆了法律擬制標準與技術事實的實際判斷者之間的界限。
(2)對技術事實判斷分析能力欠缺背景下,鑒定范圍未能清晰化界定,導致鑒定結論實質上處于優位證據的地位。司法鑒定在專利案件中大量存在,原因是裁判者往往缺乏相關技術領域的專業水平、無法做出準確認知和判斷,基于事實認識上的主觀缺陷而不得不有限讓渡部分事實認定方面的審判權;而恰恰是基于對技術內容的認知障礙,導致裁判者對鑒定結論的實質控制能力必然較弱,實踐中大量針對鑒定報告的相關程序問題予以質疑,并往往以程序瑕疵等形式問題對鑒定結論予以否認,以及重復鑒定等等16例如,第(2013)民申字第939號民事判決書。,一方面也反映出對鑒定報告實質內容的審查能力較弱。
(二)爭議之實質:如何界定鑒定范圍
盡管對在專利案件中不能以鑒定報告或鑒定手段為形式解決法律適用問題這一原則,并無爭議,但前述圍繞專利司法鑒定的個案爭議或理論爭論事實上反映了,在專利案件中未能精細化區分事實與法律問題,一方面導致了鑒定機構在組織鑒定時對可鑒定內容認識不清,往往在組織鑒定中將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雜糅,引發對鑒定結論的爭議,也導致重復鑒定等等鑒定效率及鑒定公信力降低之狀況;另一方面也導致司法判斷中在實體內容上過度依賴鑒定結論,造成了事實上的審判權讓渡17審判機關可能會將法律問題誤以為技術問題而依賴鑒定結果,鑒定機構不能清晰區分待論證結論中的技術事實分析與法律問題判斷而導致的超越范圍組織鑒定,鑒定人員未能明確知曉技術術語的含義與已經被作為法律概念的“技術語言”的基本內涵,造成了種種錯誤認識與混亂。。
回歸到司法鑒定行為的實質,當案件事實所涉及問題超出一般人的知識和生活經驗范圍之外,訴訟需要具有專門知識的鑒定人“解釋事情如何或為何發生,或者事情如何或為何沒有如此發生”18王敏遠、郭華:《司法鑒定與司法公正研究》,知識產權出版社2009年版,第2頁。?!坝捎诂F代型訴訟所產生的諸多問題在技術上相當復雜,為邁向專門化的法院體系之目標,而并非以全能型法院體系為模式,大量地依賴專家證人看來似乎是唯一可選擇的方式”19理查德·A·波斯納:《聯邦法院:挑戰與改革》,哈佛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44-272頁;轉引自王敏遠、郭華:《司法鑒定與司法公正研究》,知識產權出版社2009年版,第66頁。。而對于法律的實際裁判者來說,準確運用法律是其職業化的基本要求,不可能要求其對于超越一般常識之外的各個專門領域均有深入研究,由此司法鑒定成為輔助法官認定事實的一種制度。盡管在兩大法系中對于鑒定行為的性質認識有所差異20在英美法國家,一般用專家證人來指代鑒定人,從某種程度上說,專家與一般由當事人提供的證人毫無區別。大陸法系國家則采用職權主義的管理體制,鑒定人往往被認為是法官的輔助者,承擔著近乎法官的司法職能,鑒定被視為是幫助裁判者發現真相、實現正義的活動。參見方道茂:《我國司法鑒定管理體制研究》,華中科技大學2006年博士學位論文,第12-21頁。,但對鑒定行為所針對的對象或解決之問題限于僅在于事實或事實判斷問題的這一點上,兩大法系并無二致;主流的司法鑒定學科對此也并無爭議21參見霍憲丹主編:《司法鑒定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4-16頁。。
專利案件中上述區分之疑難根源在于,專利法為規范技術創新與技術關系的法律,其調整對象本身就是技術內容。法律與事實緊密雜糅之根源在于法律概念與規則中吸收了技術語言,法律適用的邏輯過程也因此披上了技術外衣而更類似于“專門性問題”。而普通民事糾紛中予以鑒定的“專門性問題”,是通過科學技術在司法領域內的運用,從鑒定對象上獲取與案件事實相關的客觀信息;技術手段是鑒定行為所依據之工具,鑒定行為系借助技術手段發現事實、擴展或補充人之認知或知識局限,鑒定中往往并不需要對技術手段本身進行評價,而是借助技術對事實進行發現、判斷或預測。
盡管現實中司法鑒定與案件審判之間之權力矛盾并非知識產權案件中獨有22“‘法院之判決幾乎以各鑒定機構之鑒定結果作為認定事實之依據,故鑒定制度設計是否周全,直接影響司法機關之審判品質,并可深刻強化對人民訴訟權利之保障’,司法人員對司法鑒定含義的理解缺位和過分的尊崇,導致錯誤的司法鑒定難以得到糾正,給司法公正帶來的危害之大是可以想象的”;參見,王敏遠、郭華:《司法鑒定與司法公正研究》,知識產權出版社2009年版,第4頁。,但專利類案件中待判斷之內容涉及廣泛技術領域且技術前沿、專業性強,而裁判者囿于認知能力與畏難情緒,在目前案件審判過程中對鑒定過程實際控制力較弱之前提下,使得上述問題尤為明顯與迫切。由此,對于專利案件中事實與法律判斷予以清晰區分并在此基礎上限制鑒定范圍,是實踐中急需解決之問題。
從專利案件中技術問題的查明與判斷邏輯過程來看,其中技術問題并非單一的籠統過程,而是基于專利文件之復雜與系統化可分為多個性質不同的步驟。
(一)權利要求或技術特征之含義界定:技術理解基礎上的法律適用
專利制度發展過程中,以不斷增設程序環節或規則復雜化的方式,一方面追求技術激勵與公共利益之間的平衡,另一方面解決隨著社會變化而不斷暴露出的制度問題,這就導致整個制度體系變得復雜且精細。技術保護從專利文件撰寫到最終在侵權判定中被實現,中間歷經多個具有不同認知能力的主體;法律由此創設多種規則23在專利授權過程中,以專利授權形式要件規范權利要求及說明書的格式,以支持、公開充分、創造性等確定專利文件的實質內容與現有技術能夠區分。一方面確定穩定的權利范圍,另一方面構成對專利權的合理約束,成型的專利文件并非單純的技術文獻;與此相對,專利文件在解讀中也需遵循復雜規則,客觀上導致了對權利要求或其技術特征的解釋變成復雜的法律問題。
從實踐中看,首先,專利說明書中的詞語選擇24參見專利復審委員會第10275號無效宣告審查決定、(2008)高行終字第88號行政判決,專利復審委員會第17331號無效決定、(2011)常知民初字第59號民事判決書,(2009)蘇民三終字第253、254號民事判決書,(2013)民申字第1201號民事判決書,(2012)行提字第20號行政判決書,(2012)民提字第10號民事判決書。、說明書中不同部分相互關系25參見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2)民提字第3號民事判決書,專利復審委員會第19924號無效決定,(2013)民提字第225號民事判決書,(2013)民申字第790號民事判決書、(2012)蘇知民終第0021號民事判決書。、附圖與文字之對應關系26參見專利復審委員會第18200號無效決定、(2013)高行終字第732號行政判決書,(2011)錫知民初字第0085號民事判決書。的稍作變化,都會導致最終被確定保護的技術方案發生根本變化;其次,權利要求或說明書的用詞或格式會觸發法律預設的特定規則,例如對于功能性用語的判斷及范圍確定、組合物權利要求的特殊解釋方式等等27參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犯專利權糾紛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七至十二條。。
確定權利要求及技術特征含義的步驟是將被訴侵權物與專利保護范圍予以比對之前提;這一過程中,首先,需要對權利要求及專利說明書的技術內容予以理解,并結合文字表達確定技術特征之含義;其次,再考量諸多法定的解釋規則,例如禁止反悔、捐獻規則等等,亦有可能需要考慮技術政策、利益平衡等價值問題,進而劃定技術特征所涵蓋范圍。其中對專利文件的理解,是使裁判者理解發明技術內容的認識過程,而在理解發明基礎上劃定保護范圍則是將法律規則適用于特定專利文件的過程。可見,這一過程盡管涉及對技術內容的理解確認,但對專利文件技術層面的解讀和認知并未使得這一過程變成一個事實判斷步驟,其本質上是理解相關技術內容基礎上對專利文件的權利邊界予以劃定的法律適用過程,應屬于裁判主體之職權而不應由鑒定機構來完成。
(二)技術特征比對:文件內容實質約束下的事實判斷
司法裁判中需要將抽象化文字方案與被訴具體實物予以比對,進而作出是否相同或等同的結論。上述比對過程是將實物之部分與分解后的文字予以對照;完成這一對照或對應的過程,并非將實物部件名稱與專利文件之文字簡單比較,而是根據將特定技術特征在專利文件記載的技術實質,與將被訴技術整體中的相關部件或步驟,從兩者發揮之作用、所起到的效果、實現的功能這幾個層次予以比對28例如,最高人民法院(2013)民提字第225號民事判決書、(2013)民提字第113號民事判決書、(2012)民申字第18號民事裁定書。。
在比較過程中要經歷以下步驟:首先,需要基于對專利文件的理解,劃定發明實質所輻射之范圍,根據相關法律規則,確定何種評價指標可以進入比較范圍29例如,未在說明書中充分記載的、不符合專利法關于充分公開要求的技術效果和內容,不能作為技術特征比對時的考量因素,這是一個適用專利法相關規定的過程。;其次,對專利文件的特定技術特征與被訴實物中相應部分的作用、效果、功能等等從技術層面予以考察判斷,其中屬于可以量化評價的,能借助相關客觀指標予以定性或定量,這種評價是一種客觀上的技術判斷,其量化評價過程與傳統司法鑒定對事實固定或查明的方式一致;也有基于經濟原因、技術特點或專利文件30例如,(2010)蘇中知民初字第0048、0049、0050號民事判決書;例如,第02823458.8號發明專利侵權糾紛案。之描述方式,而無法量化再現或評價的技術內容,此時實質上需要借助于書面材料與相關經驗進行效果、功能差異的估計,這是一種借助技術知識、技術經驗進行的技術推測,本質上是借助相關行業人員經驗進行的“分析意見”,性質與專家證言類似;最后,在比較結論之上,考察兩者是否有差異或差異之大小,并將之放在相關法律規定下分析得出是否相同或等同之結論。
由此可見,在技術特征比對這一過程中事實判斷與法律適用也并非不可區分,
實際上可分為確定比較范圍、將技術因素予以比較或評估、分析比較結果的法律意義三個步驟;其中確定何種技術評價指標進入比對范圍、及對比較結論的予以法律上相同或等同分析的過程,應屬于法律適用之范疇,將技術因素予以比較或評估方屬于事實查明范疇。此外,對于其屬于技術事實判斷的比較或評估步驟,也應根據其比較方式在證據效力予以區分,對于借助技術經驗做出的估計分析,應作為專家證言對待而不能必然視為客觀的鑒定結論。
如前述所指出,現行司法實踐中常態是將案件中技術特征比較、相同或是否等同的判斷,直接視為“技術爭議”、“專門性問題”而籠統地付諸鑒定,這實際上是將“技術方案理解”、“技術特征范圍之劃定”、“相同或等同法律評價”等等全部讓與鑒定機構。由于裁判主體之知識儲備與認知能力之局限,加之技術案件本身所涉領域廣泛且前沿,造成了籠統鑒定現象,而其所導致的事實判斷與法律適用混淆則是造成爭議的根本來源。
隨著創新激勵的產業政策日益重要,社會環境對司法能力也提出了相當高的要求,實踐中也提出多種解決機制,例如專家陪審員、專家輔助人、鑒定人及技術調查官等等;在此前提下,亦有觀點認為,應明確知識產權案件中司法鑒定定位為“法官的專家輔助人”而非一種證據類型31參見葛少帥:《民訴法修改背景下對知識產權訴訟鑒定制度的三個反思》,載《中國司法鑒定》2013年第1期。。
從技術判斷的邏輯思維過程來看,上述查明機制可以分為兩類:一類以增加裁判主體的技術事實之理解能力為路徑,例如,技術調查官制度,或在合議庭中增加相關技術背景的法官,或邀請相關領域技術專家作為合議庭輔助人員;這些制度又可按照其是否對案件的事實認定或法律適用發表最終意見進行區分,但本質都在于提升裁判者的技術理解和技術判斷能力,以克服技術對裁判過程造成的判斷障礙。第二類是以證據或舉證責任的形式,將相關事實問題交由證據機制予以解決;例如司法鑒定,或要求當事人邀請專家證人發表意見等;實質在于將技術有關問題都劃為案件事實認定部分。
然而,無論何種路徑,基于避免審判權旁落或技術疑難問題妥善解決之需要,前提均應建立在對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進行精細區分的基礎上,厘清技術理解、技術查明、技術判斷與法律判斷等步驟之間界限;并應細化專利案件中的邏輯過程,由此才能為不同解決機制尋找最相適應的作用環節。
如前所分析,涉及技術內容理解、確定技術特征含義及技術特征比對因素的取舍等環節,應屬裁判權之范圍,需要裁判主體在理解技術內容的基礎上做出法律判斷;在此基礎上,對于技術特征構成要素對比的量化或定性評價,才屬于可付諸鑒定的技術事實認定或事實判斷。從這一角度來說,裁判者應借助技術調查官或專家輔助人等完成對發明的理解和技術特征含義確定等法律適用步驟,于鑒定前將屬于可鑒定范圍之技術事實問題予以聽證,清晰固定鑒定事項與內容,必要時可固定鑒定所取之技術方法;進而區分鑒定結論中的客觀部分和分析意見,給予不同的證據地位,同時借助外部專家或技術調查官等提升裁判主體對實體內容的審核分析能力。由此,不同解決機制才能互相協調、發揮優化專利案件裁判之作用。
既有司法實踐表明,專利糾紛的鑒定意見對案件裁判有實質影響,“它不同于一般民事訴訟中的鑒定意見,例如在交通事故糾紛中的傷殘等級鑒定,鑒定意見一般只是印象賠償數額的多少,對案件判決結果不會有質的影響?!?2葛少帥:《民訴法修改背景下對知識產權訴訟鑒定制度的三個反思》,載《中華司法鑒定》2013年第1期,第109頁。
對于技術案件鑒定結論地位、鑒定活動組織及鑒定機構管理模式等方面,無論理論層面或司法實踐中,就鑒定性質以及鑒定內容雖在原則層面達成一致,但相關細節認識中尚有諸多誤區,個案實踐中也遠未達到對鑒定范圍清晰劃界程度,也并未建立有效地鑒定組織程序,甚至未能對鑒定結論準確定位或形成完善的審核認定規則。相應地,對知識產權鑒定機構并無專門管理規定,僅作為一個專門類別按照司法鑒定機構的相關規定設立、管理、運行。實際上基于技術與法律高度統一以及對鑒定主體的知識水平等等認識誤區,造成現有鑒定機構在鑒定人員選擇與鑒定組織等方面并無法遵從僅對事實鑒定之原則,在出具的鑒定意見中往往將對專利文件之理解、技術特征解釋、技術特征比較因素之劃定等等法律判斷與事實判斷糅合進行;如按照法律規則嚴格對現行專利司法鑒定結論予以定位,大量鑒定報告往往僅能作為專家意見書存在。
只有在理論認識以及實踐中,結合專利案件的邏輯過程,將純粹事實認定與客觀技術指標比較從權利要求解釋、等同適用之法律尺度等等內容中清晰分割出來,并在精細化區分基礎上,精確厘定鑒定事項,區分不同性質鑒定意見的證據地位與質證方式,才能建立符合社會預期之專利保護制度。此外,在知識產權案件中精細區分事實判斷與法律判斷的意義還在于,對鑒定機構及人員管理上,也應充分適應并考慮此類案件性質與特點,構造合理的鑒定活動程序及鑒定人員、鑒定方法選擇模式。
Judicial Expertise in Patent Cases
Complicated and professional technical problems have always been the main obstacles to technical facts finding in patent cases.To solve this problem, judicial expertise has been widely adopted in judicial practices.Court’s unduly relying on judicial expertise, however, has not only let go the judicial authority, but also led to other controversial issues concerning the appraisal procedure and cross-examination of expert testimony.Although there is no dispute about the basic principle that the object of judicial expertise should be limited to the technical facts, judges seldom, either in theory or in practice, draw accurate boundaries between technical facts and application of law.This is one of the fundamental reason underlying the disputes and questions over judicial expertise in patent cases.To overcome this problem, judges should accurately differentiate finding of technical facts from legal judgments under the logical process of patent trial on a case by case basis.Then, on the basis of aforesaid finding, Judges could further determine the clear scope and specific targets of judicial expertise, and properly use different fact-finding methods according to their different characteristics.
Judicial expertise in patent cases; The scope of judicial expertise; Comparison of the technical features in patent cases
郭鵬鵬,華東政法大學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