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細芝
(湖南民族職業學院 公共課教學部,湖南 岳陽 414000)
?
晚清湘潭閨閣詩人群研究初探
王細芝
(湖南民族職業學院 公共課教學部,湖南 岳陽 414000)
明清以降,女性文學蓬勃發展,萬紫千紅,作為湖湘文化中的一枝獨秀,湖湘閨閣文學也煥發出勃勃生機,尤其是湖湘文化世家中心——湘潭,閨閣作家更是群集創作,熠熠生輝,其群體的家族性、作品的質樸空靈,無一不吸引人一探究竟。
清代;湘潭;閨閣詩人
自《詩經》以來,中國女性文學創作代有佳作。自明清以降,女性詩詞創作更趨繁盛,閨閣作家群體更是以一種嶄新的姿態傲立文壇。這其中,湖湘女作家群體佳作迭出,而《慈云閣合刻》《湘潭郭氏閨秀集》《湖南女士詩鈔》等編著的刻印與傳播,更加擴大了湖南女詩人的影響,形成了一個重要的女性文學核心區。
根據近人陳翰儀《湘雅摭殘》十八卷,集中收道光以來湖南女詩人有52家,當中最突出的就有湘潭郭氏、湘陰李氏、湘潭周氏、長沙楊氏、湘鄉曾氏等。
道光重臣李星沅在《湘潭郭氏閨秀集序》中說:“予惟風雅之彥,董于閨達,遞傳三代,近時湘楚,必推郭氏為女宗。”《湘潭郭氏閨秀集序》主體為湘潭女詩人郭潤玉所編,收湘潭郭氏四代閨秀詩人共7家詩篇,分別為:郭步韞《獨吟樓集》、郭友蘭《嚥雪山房詩》、郭佩蘭《貯月軒詩》、王繼藻《敏求齋詩》、郭漱玉《繡珠軒詩》、郭潤玉《簪花閣詩》《簪花閣遺稿》、郭秉慧《紅薇吟館遺草》。像郭氏這樣滿門風雅且皆集詩成集的閨閣作家群不僅古來皆希,乃至延綿至今也甚為少見,足見當時湖南詩風之盛。
除卻詩名遠播的郭氏閨閣詩人群之外,人杰地靈的湘潭另有一周氏閨閣詩人群如皎皎寒星,閃耀在晚清湖湘詩文泰斗之中。湘潭周氏,為晚清軍政重臣左宗棠岳家。這一女詩人群人人才華橫溢,個個著有詩集。其領軍人物為王慈云,著有《慈云閣詩鈔》行世。慈云長女詒端即左宗棠妻周詒端,字筠心,著有《飾性齋遺稿》,為周氏閨閣作家群核心人物;詒端之胞妹詒蘩,字茹罄,有《靜一齋詩草》;周詒端之堂姊妹周絜,有《蘊香閣遺稿》一卷傳世;周翼杶,字德媗,王慈云長孫女,有《冷香齋詩草》《冷香齋詩余》;周翼枃,字敬媘,慈云老人之二孫女,有《耦香齋詩草》;左孝瑜,字慎娟,慈云老人外孫女(左宗棠長女),有《小石屋詩草》;左孝琪,字靜齋,慈云老人之外孫女(左宗棠次女),有《猗蘭室詩草》;左孝琳,字湘娵,慈云老人之外孫女(左宗棠三女),有《瓊華閣詩草》;左孝瑸,字少華,左宗棠第四女,有《淡如齋詩草》。該女詩人群還有周石祿,周詒端從侄女,通書史,時以女師目之,所作詩文高潔入古,無女子嫵媚氣。
湘潭郭氏家族和周氏家族以家族閨秀為中心,組成了一個家族性的文學社群,能文習禮,風度翩雅,在湖湘地域儼然成為當地世家中的宗范,其作品亦是湖湘女性詩歌史乃至中國女性詩歌史上重要的不可忽視的組成部分。
湘潭閨閣詩人群的生成不是偶然的,更不是一個異樣的存在,其生成自有其時代、地域的經濟、思想、文化等方面的原因。梁乙真在《中國婦女文學史綱》中說:“婦學而至清代,可謂盛極,才媛淑女,駢萼聯珠,自古婦女作家之眾,無有逾于此者矣。”[1]在這樣一個時代大背景之下,湘潭閨閣詩人群便是順應這種歷史潮流而生的時代產物。
湖湘一帶,山川奇秀清峻,自古以來就文士才俊輩出。道光以后,隨著湖南士人在清朝政治格局中地位的日趨顯要,湖湘文人在文壇上的影響也漸趨強盛。湘潭作為清代湖湘地區的文化中心,一直以來都是湖湘文人結社的主要聚集中心,這里經濟發展領先湖湘各府,文化世家盤居,據王勇、唐俐等學者考證,清代湖南有影響力和延續力的文化世家有40個左右,其中11個位于湘潭,他們之間姻婭聯系,以家族基點展開社交網絡,結社交游,詩詞酬唱,營造了一種非常熱烈的文化交游氛圍。如湘潭郭潤玉之父郭汪璨與湘潭耆老道光年間組雨湖吟社,詩友云集,名噪一時,“(郭)潤玉……父汪璨方與縣中耆彥,倡雨湖詩社,內外賓客并紱佩嫻雅,從容歡娛,盛事傳于京國。詞林文士多賦詩夸美焉。”[2]文人家族間的這種結社酬唱從另外一個角度也為家族閨閣作家的成才提供了溫和的土壤與灌沐的雨露。

家族中男性文人的提倡褒獎無疑是促使閨閣作家群成就斐然的一個主要因素。清代很多文人世家都把提高女性的知識修養作為振興發展家族的重要手段,一方面既可將女兒培養成蘭心蕙質的名媛才女,得配名士才子,另一方面,家庭夫妻之間唱和往來,既鞏固了夫妻間感情的維系,亦增添了諸多閨房之樂。冼玉清在《廣東女子藝文考》后序中談到才女成名的三大條件:“其一明父之女,少稟庭訓,有父兄之提倡,則成就自易。其二才士之妻,閨房唱和,有夫婿為止點綴,則聲氣易通。其三令子之母,儕輩所尊,有后嗣為之表揚,則流譽自廣。”[3]足見女性才情的展露和傳播必少不得家庭男性成員的尊重和寬容。湘潭閨閣詩人中的郭潤玉,其父郭汪璨,進士出身,善詩,常家居,好與人談詩。其夫李星沅,道光封疆大吏,兩人既是夫妻,又似吟友,夫唱婦隨,琴瑟和鳴,李星沅名其居曰“梧笙館”,輯二人唱和之作為《梧笙館聯吟集》。歿后李星沅輯其作品得《簪花閣遺稿》一卷。郭潤玉的侄女郭秉慧,字智珠,適李星沅之子李杭,據李星沅記述,她與李杭相得甚歡,而李杭北上游宦,智珠亦“隨侍北行,水驛山程,即景即句,時與梅生相唱和”[4]。李星沅并親為其《紅薇吟館遺草》作序。
正是因為家族男性文人對閨閣詩人創作的這種寬容和提倡,引領呵護著她們才華的順利生長,才使得這些閨閣才女迸發其熱烈的創作才情,不至枉費上蒼所賜,翡翠蒙塵、珍珠落土。
閨閣作家群的創作成就還得益于她們的結社聚會、詩詞唱和。清代社會不論男性之間唱和集社的熱烈,女性詩人之間詩詞往來也蔚然成風。如盛極一時的隨園女弟子,人數眾多,載入袁枚《隨園詩話》中的便有28人之多;再有如陳文述門下的碧城女弟子、“清溪吟社”“蕉園七子”等,至于其他規模較小的詩社以及家庭詩社等更是不勝枚舉。受此風浸染,湖湘閨閣才女也紛紛分題聯句,互相唱和,如郭秉慧就與楊紉仙、張仙蕖等閨中友人組成消寒梅花詩社,彼此文酒相樂,相互酬唱。此外,家族閨秀之間的聚集學習、酬唱互動更是常事。據左宗棠《慈云閣詩鈔·敘目》載:“外姑(岳母)念女及諸外孫甚,時攜孫女翼杶來柳莊。暇以課詩,諸孫每夜列坐,誦聲徹戶外。時茹馨夫人隨張君(指張聲玠)官元氏亦常以詩寧母,外姑每顧而樂之。”[5]而遍讀郭氏和周氏閨閣作品,其唱和詩作在各自詩集中亦是俯拾皆是。這種閨閣之間的唱和,既增強了她們的創作技巧,開闊了她們的胸襟視野,亦豐富了她們沉悶的閨閣生活,使她們最終能以群體的面貌留駐于史冊,唱響于三湘四水。
翻閱中國歷代女性文人的大量作品,從體裁上來說詩詞創作占據了非常顯赫的位置。尤其是明清時期的女性文人,一方面她們大都熟練地掌握了近體詩的寫作要旨,另一方面由于古代女性身居狹小的閨閣后院,社會經驗不夠豐富,所以也很難駕馭大開大合的題材寫作,而短小精煉的詩詞更適合表達她們細膩的情感,也因此學者孫康宜說“(中國)20世紀以前的女作家幾乎千篇一律是女詩人”[6]。在這樣一種文化背景之下,湘潭閨閣群的創作自然無一例外是以近體詩作為她們創作的主要載體。
相比男性文人,中國古代女性作家在創作上無疑有著不一樣的關注點。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賦予了男性太多的權利,文壇同樣不外乎于是,男性文人可以用文字抒發自己的思想、閱歷、審美,甚至歷史。而女性,作為封建社會男人的一種附庸,她們的文學創作即便是繁榮昌盛的,這種昌盛也是男性文人一手打造出來的。所以,明清時期的女性文學創作更多也還是附庸于男性所好,趨于消遣性和娛樂性,并且這種消遣和娛樂成為了她們生活中一種無可替代的精神家園。湘潭閨閣詩人群與清代女性有著共同的生活經歷和特點,即便個人際遇殊不相同,但總體而言,她們的創作也都同在一片天空之下,翻開湘潭閨秀作家群的作品集,可以看到她們的創作在題材上幾乎都集中在送別思親、感時嘆命、懷史詠物上,只是由于各自才情不一,作品成就也就有了高下之分。
郭潤玉為郭氏閨秀詩人中有意識為郭氏作品編印成集者,同時與郭漱玉也同為其中成就最高者,其《寄石梧川東》:“鏡月照高樓,良人賦遠游。正襟私下拜,細語別離愁。入夜寒威重,客中應未眠。相思無限意,飛夢到東川。”寄懷遠在千里之外的夫君,由景入情,明月、高樓、寒露、夢境重重渲染,情意纏綿,思親之重深入骨髓。讀之如臨其境,情同旅人。又如其詠物詩《雪花》:“一桁梨云照影斜,東風昨夜冷窗紗。散來天女纖纖手,飛作春城處處花。嫩綠莫尋芳草跡,小紅微露海棠芽。水晶簾卷憑欄望,詠絮詩才記謝家。”詩中淡淡的喜悅透紙而來,沒有寒冬雪花的肆虐,有的是初春將臨的輕快,將一個身負詠絮之才的嬌俏女子生動地描畫于讀者面前。當然,像這樣輕松活潑的作品在湘潭閨秀作品集中是不多見的。中國古代女性文學中,“閨怨”之音隨處可見。一直以來,淚眼朦朧的柔順女子是古代男性心目中女性形象美的最高境界,這種審美定位自然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古代女性,她們總會自覺不自覺地用這種標準來塑造和約束自己。因此,女詩人筆下的自我形象總是更多地充滿了悲苦和愁怨。湘潭閨閣女詩人同樣不外于此,一方面她們有的確實身世飄零,遭遇坎坷,發而為詩,自然是生機黯然,滿紙傷心。作品多傷愁苦痛,凄清冷寂。另一方面,在漫長的古代中國,恨春悲秋是女性文學最為集中的一個古老話題,無論是面對春天的美妙還是秋天的肅殺,女性詩人都會由此聯想到自己人生的際遇,而狹窄的生活空間和漫長無聊的人生,更是成為了她們人生孤獨的外在表征,所以,她們詩中大量存在著表現她們對時空獨特的生命體驗,在寂寞枯燥的長夜中,她們所感受到的是無處不在的寂寥和人生無常的悲苦。如郭步韞的《夜坐偶成》:“破梨空復夢悠悠,兀坐孤帷數漏籌。海上有方難起死,人間無地可埋憂。蟲聲夜月凄涼院,簾影西風寂寞樓。聚散明知安薄命,幾時嚙齒未能休。”滿紙凄苦,確如潤玉所言,“如秋天別鶴,長空哀鳴。”
湘潭閨閣詩人群的創作從藝術上來看,大多還有一個相類似的特點:選材比較平凡瑣細,語言相對清新自然。生活空間的閉塞決定了她們作品中的選材相對男性文人而言要更平凡和瑣細,光從她們詩歌作品的題目來看,她們所抒寫的內容多為發生在身邊的細枝末節的小事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感情波瀾,缺乏深刻的社會意義,但又正是因為抒寫的皆為身邊親身感受小事,作品里面所飽含的情感才更真實和親切。此外,由于閨閣作家自身的特點,作品中的語言往往相對質樸自然,也因此少去了男性文人掉書袋式的艱澀難懂,顯得更加靈動清澈。
由于封建閨訓“內言不出”之教,即便有幸讀到這些閨閣作家的部分作品,我們仍然只是略微窺見了她們所處的家庭環境和一些人生經歷,在漫長的湖湘文學史上,這些閨閣作家的身影或許不夠清晰,但那留下的一脈清香卻裊裊徐徐,不絕于世。
[1] 梁乙真.中國婦女文學史綱//民國叢書(第二編,第60冊)[C].上海:上海書店,1990.
[2] 陳嘉榆,王闿運.(光緒)湘潭縣志(卷八之六列女傳十四)[Z].
[3] 胡文楷.歷代婦女著作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 湖南女士詩鈔[M].貝京,校點.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
[5] 左孝威.慈云閣詩鈔.敘目[M].同治十二年(1873)刻本.
[6] 孫康宜.文學經典的挑戰[M].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2.
(責任校對晏小敏)
10.13582/j.cnki.1674-5884.2016.07.054
20160314
王細芝(1972-),女,湖南醴陵人,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元明清方向研究。
I1207
A
1674-5884(2016)07-017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