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情志的現代心理學探究＊

顧思夢，余 蕾，王福順，喬明琦

（1.南京中醫藥大學心理學院 南京 210023；2.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 南京 210097；3.山東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 濟南 250355）

中醫情志的現代心理學探究＊

顧思夢1,2，余 蕾2，王福順1＊＊，喬明琦3

（1.南京中醫藥大學心理學院 南京 210023；2.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 南京 210097；3.山東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 濟南 250355）

美國心理學家墨菲認為世界心理學的故鄉是中國。其中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中醫的心理學思想。中醫的心理學思想和中醫情志密不可分。七情，即喜、怒、憂、思、悲、恐、驚7種情志變化；五志為怒、喜、思、悲、恐，合起來即為情志。本文試圖通過現代心理學主流派別的情緒相關論點、基本情緒理論、神經生物學基礎及情緒的相生相克3個方面對中醫情志的概念、中醫情志與基本情緒的關系、中醫情志的生理基礎及生克制化關系進行現代神經心理學闡釋。通過對情志的神經體液機制分析，探討中醫情志生克關系的機制。

中醫情志 基本情緒 心理學 神經體液機制

美國心理學家墨菲曾經說過：世界心理學的故鄉是中國。其中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中醫的心理學思想[1]。以《黃帝內經》為例，該書從篇名命題到主要內容，討論心理學有關問題的篇目達32篇。中醫學關于情志的概念最早見于張介賓的《類經》，并在《黃帝內經》中已有萌芽。《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人有五臟化五氣，以生喜、怒、悲、憂、恐”[1]。另有肝“在志為怒”、心“在志為喜”、脾“在志為思”、肺“在志為悲”、腎“在志為恐”的說法。怒、喜、思、悲、恐為五志。七情，即喜、怒、憂、思、悲、恐、驚7種情志變化。五志七情合稱為情志，其生克乘侮、勝復制化的規律，構成了中醫學的情志學說。“情”和“志”以臟腑氣血為基礎，由臟腑氣化過程產生，既有調和氣機的功能，又受臟腑陰陽變化、氣機運動以及外界刺激的影響。隨著現代西方心理學對情緒、情感的認識，許多學者認為，中醫學中的情志概念相當于人的情感系統或過程。以下我們分別借鑒各心理流派對情緒情感的闡釋和現代神經體液的研究成果兩個主要方面來對情志予以進一步探討。

1 情緒的現代心理學派闡釋

傳統精神分析學派把性本能看作是人的一切行為的決定力量。認為情緒情感是個體在性本能與現實產生沖突時的內部體驗。幼年時期的焦慮自卑情緒可以進化為情結，潛藏于大腦中，伺機以待，趁著意識不注意而影響人們的行為。榮格把佛洛依德的情結概念發展成為一套系統的理論，他認為在人的潛意識中一定存在著與個人的情感相關的各種情結，任何觸及情結的事情都可以導致心理疾病。阿德勒反對將性本能視為行為的根本動力，相反，他認為從小形成自卑感是人類行為的根本動力。他認為自卑感的過度補償多導致優越情結：即過分追求優越而不顧他人和社會的需要，表現得傲慢、自負、輕視和支配他人，從而走向另外一個極端。

情緒的行為學研究最早始于達爾文《人類和動物的表情》一書[2]。隨后的行為主義學派則回避對情緒的研究，認為情緒是內省的。情緒的心理學研究由此步入了一個黑暗時期[3]。人本主義心理學高舉反對行為主義和精神分析的大旗，以心理學第三勢力的名義，成為當代頗有影響力的心理學思潮。人本主義學派重新使情緒的研究進入了黃金時期，該學派認為情緒是個體對環境和自我關系的內心體驗，其性質與個體的需要是否得到滿足相關。另外，該學派還提出，人的積極情緒體驗還源于良好的自我概念，自我概念來源于他人的“關注”。人本主義最有代表力的人物是羅杰斯和馬斯洛。尤其是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頗有影響力。他認為人的需要從低級到高級有5個層次：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愛和歸宿的需要、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人的部分情緒就是由于這些需要是不是能夠得到滿足而引起。

認知心理學認為情緒是一個對外界事物制造意義的過程。綜合而言，主要的心理學流派分別從各自的角度論述了情緒情感的發生及它的組成，如內心體驗、外顯行為和生理過程。傳統心理學認為心理過程中的認知和情感過程是2個獨立的過程。但是，近年來研究發現，認知過程和情感過程存在交互作用。甚至有人提出，情緒是由認知引起的。最有代表性的情感的認知理論是Arnold 的刺激情景-評估-情緒理論和Lazarus的情緒歸因理論[4]。Arnold的刺激情景-評估-情緒理論認為同樣的情景，由于個體對它的評估不同，產生的情緒也不同。她認為人的情緒是由大腦皮層和皮層下組織協同完成的。大腦皮層是情緒行為的最主要部分。Lazarus的評價理論認為情緒是由來自正在進行的環境中的不同信息的生理心理反應的組織。在情緒活動中，人不停地對評價刺激事件和自身的關系進行評價，包括初評價、次評價和再評價3個層次[1]。

2 中醫情志對應于現代心理學的5種基本情緒

七情，即喜、怒、憂、思、悲、恐、驚7種情緒變化，五志，為怒、喜、思 、悲、恐5種生于五臟的情緒。現代研究一般把憂與思合并，恐與驚合并，認為五志實際上涵蓋了七情的內容，即憤怒、喜悅、憂思、悲哀、驚恐分別屬于肝系、心系、脾系、肺系、腎系[5]。中醫認為5種情緒之間的關系如同五行是相生相克的。

西方心理學基本情緒理論也提出基本情緒的概念。基本情緒種類越少，越簡明，就越有利于明確它們之間的關系。鑒于此，許多研究者嘗試依性質、方向、強度、喚醒度等因素的不同，使用坐標軸來對情緒加以研究。馮特（Wundt, 1897）將情緒置于一個三維坐標系中，坐標軸的兩極分別為：緊張 - 放松、興奮 - 平靜、高興 - 不高興。后來又有人設計出一個二維坐標系。其中，Russell提出了二維的圓形坐標系[6]，該坐標系的2個坐標軸分別為享樂軸和興奮軸，其兩極分別為：快樂-不快樂、興奮-激動。這樣，所有的基本情緒都可以在這個同心圓上找到定位。

我們根據事物是否滿足個體的需要作為橫軸的定義，包括喜歡 - 不喜歡兩極（圖1）。從左側厭惡到右側喜歡可以分為4種漸進狀態：特別討厭→不怎么討厭 = 不怎么喜歡→非常喜歡。中間兩種狀態類似。而豎軸和事物出現的方式有關，也引起不同的情緒強度，包括馮特三維坐標系中緊張 - 放松、興奮 - 平靜兩個維度。鑒于此，情緒坐標軸的縱軸代表事物出現的方式：確定 - 不確定，或者預期 - 不預期。非預期就會引起恐懼，從而導致憤怒。因此，我們將縱軸的兩極定義為：吃驚 - 放松。鑒于此，筆者凝練出5種基本情緒：怒、喜、思、哀、恐，它們實際上也就是中醫的五志：怒、喜、思（憂）、悲（哀）、恐。中醫五志和五行以及五臟之間也存在對應關系：怒、喜、思、悲、恐分別對應于木、火、土、金、水和肝、心、脾、肺、腎。5種基本情緒之間存在著生克乘侮、勝復制化的關系。

3 中醫情志的神經體液基礎

《黃帝內經》中論述了5種基本情緒與五行的對應關系，并用相生相克來描述基本情緒之間的關系，進而發明了以情勝情的治療辦法。上文我們根據現代心理學理論也推導出這5種基本情緒。盡管如此，我們希望能夠從神經生物學的研究中找出神經基礎。當前的精神類藥物主要是作用于單胺類神經遞質，影響其釋放、再攝取等功能。這說明單胺類神經遞質可能是情緒的神經基礎。單胺類神經遞質包括多巴胺（Dopamine，DA）、去甲腎上腺素（Norepinephrine，NE）、5-羥色胺（5-Hydroxy Tryptamine，5-HT）等。這5種基本情緒對應的神經調質基礎可能是：喜悅的神經遞質是DA[7]，悲傷的神經遞質是5-HT[8]，NE介導憤怒和恐懼，乙酰膽堿（Acetylcholine，ACh）介導思念（圖1）[7]。喜歸心屬火，它的神經遞質是多巴胺。喜本為好事，使氣和志達，營衛通利。但是喜氣太過則緩，心氣耗散，這一點也和DA的放松作用有關。哀屬金，歸于肺。肺為相傅之官，哀傷肺氣，它和5-HT有密切的關系。思（憂）歸脾屬土，思傷脾，氣留不行，積聚中脘，不得飲食，腹脹滿，四肢倦怠，故曰思則氣結。實際上，思和思考思慮有關，和相思也有關。關于思的實質，杜文東教授曾有專篇討論，他認為，中醫情志中的“思”不是思維的思，而應歸于情志的范疇。同時，他還把思傷脾的病機與抑郁癥相聯系，得出了中醫的思類似于抑郁情緒的結論[9]。思有關的神經遞質是ACh，ACh是自主神經的遞質，主要參與副交感神經的活動。在中樞中ACh和思維認知密切相關，是老年性癡呆的主要神經遞質[10]。怒歸肝屬木，恐歸腎屬水，與它們兩者的神經遞質都是NE，只是個體應急以后不同時段的反應。一般是應急事件出現之后，首先表現恐懼，然后轉換為憤怒，兩者總是相隨而至。

4 中醫情志的“五行相生”關系

根據中醫五行的相生理論，木-火-土-金-水-木的相生關系（圖1），可以得出5種基本情志的相生關系：怒-喜-思-悲-恐-怒的相生關系。比如，恐懼和憤怒的相生關系：恐懼往往能衍生出憤怒。眾所周知，NE是應激相關的神經遞質，主要行為反應就是戰斗或者逃跑（fight or flight），引起的情緒是恐懼和憤怒。外周神經的NE也參與了下丘腦-垂體-腎上腺軸功能的激活，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自主神經遞質，參與交感神經興奮性作用。它們的主要功能是導致心跳、呼吸加快，加快血液流速，增強機體的能量代謝。下面我們以憤怒和恐懼為例，看基本情志間的關系。Lazarus認為憤怒和恐懼如同一枚硬幣的兩面，是人類和動物在進化過程中產生的一種適應反應[4]。比如，當一頭羊與一頭獅子在非洲大草原上相遇，它們都會表現出NE分泌的增強，羊的反應是逃走，獅子的反應是追趕。這就是NE的“fight or flight”作用。根據行為反應，Frijda認為憤怒和恐懼的區別在于：憤怒引起攻擊，而恐懼引起逃離[11]。實際上這兩種情緒的最終目的均是試圖把危險的事物和自己分開，只是作用的對象不同：憤怒是作用于危險事物，恐懼是作用于自己。需要提出的是憤怒和恐懼可以互相轉換。事物的不確定性會引起恐懼，而憤怒在于對事物不確定性的原因產生不滿。因此，恐懼總是提前于憤怒而出現，我們提出恐懼引起憤怒，或者憤怒是恐懼的第2位的情緒。同樣，根據中醫五行的相生理論，恐屬水，怒屬木，水生木，恐生怒，亦符合上述憤怒與恐懼的關系。

圖1 神經遞質對情緒的分類和中醫的五行分類的類似性

圖2 應激事件導致的情緒的變化過程

圖3 5種基本情志和氣的可能關系以及和任督二脈的關系

這5種基本情緒的相生關系，如果聯系到氣血循環的話，可能更有趣。不同的情緒有不同的氣機，喜則氣緩，怒則氣上，思則氣結，悲則氣消，恐則氣下 （圖3）[1]。

5 中醫情志的“五行相克”關系

根據情緒的五行相克理論，古人發明了以情勝情療法。以情勝情法的基本原理是中醫臟象論和五行理論。根據上文圖1五行相克的關系，運用一種情志糾正相應所勝的另外一種失常的情志。五行相克是：木-土-水-火-金-木；由此產生的情緒相克是：怒-思-恐-喜-悲-怒。憤怒的情緒可以沖破郁思，思念的情緒可以制約過度恐懼，恐懼可以抑制過喜，喜可以改變悲傷，悲傷的情緒可以抑制憤怒。《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記載：“怒傷肝，悲勝怒”、“喜傷心，恐勝喜”、“思傷脾，怒勝思”、“憂傷肺，喜勝憂”、“恐傷腎，思勝恐”。根據現在的神經體液機制，NE會使人怒氣上串，而傷感的或思鄉的情緒會使人氣沉丹田，沒有斗志。兩者存在一種相克的關系。

6 結論

本文分別從現代心理學主流派別的情緒相關論點、基本情緒理論、神經體液基礎及情緒的相互轉化3個方面對中醫情志的概念、中醫情志與基本情緒的關系、中醫情志的生理基礎及生克制化關系進行了現代心理學闡釋。文章首次依據外界事物是否符合個體的需要（是否喜歡）以及和如何符合個體的需要（是否符合預期）將中醫基本情志在情緒坐標系中的定位，并給出5種情志的因果聯系解釋。文章提出了5種基本情志可能的神經體液基礎，為基本中醫情志的相生相克找到了現代神經生物學的解釋。這不僅為中醫情志療法提供了理論基礎，還為臨床治療恐懼癥提出了啟示。依據恐和怒的相生關系，未來我們可以嘗試使用“憤怒療法”來對恐懼癥進行疏導。也可以根據情緒的相克關系，對某些情緒進行糾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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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Frijda N H. The emotions.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 95-112.

A Modern Psychological Exploration to the Understanding of Emotions i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Gu Simeng1,2, Yu Lei1, Wang Fushun1, Qiao Mingqi3
(1. School of Psychology, Nanjing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Nanjing 210023, China;
2. School of Psychology,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7, China;
3. School of Basic Medical Sciences, Shandong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Jinan 250355, China)

Gardner Murphy, a noted American psychologist, proposed that psychology was originated from China due to its core value i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CM). Emotions in TCM, called Qingzhi, can be learned from the theories and main thoughts of psychology in TCM. Qing was referred to seven basic emotions including happiness, anger, worry, missing, sadness, fear and fright; while Zhi was referred to other five basic emotions including anger, happiness, missing, sadness and fear. In this review, the concept of Qingzhi, relationships between Qingzhi and basic emotions, the understanding of “promotion and restriction”based on physiological mechanisms and modern neuropsychological theory were elucidated according to modern psychology, in order to investigate the neural and humoral mechanisms of promotion and restriction relationship in emotional activity of Qingzhi.

Emotions i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basic emotions, psychology, physiological basis

10.11842/wst.2016.04.025

R277.7

A

（責任編輯：朱黎婷，責任譯審：朱黎婷）

2015-11-26

修回日期：2016-01-09

＊ 江蘇省2013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廳：特聘教授專項，負責人：王福順；江蘇省自然科學基金委面上項目（BK201501665）：青礞石等中藥抗癲癇作用的分子機制探討，負責人：王福順；江蘇省中醫藥管理局重點項目（ZD201501）：青礞石等抗探討癲癇藥物對星形膠質細胞的作用研究，負責人：王福順；江蘇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六大人才高峰”項目（2015-YY-006）：青礞石等抗癲癇藥物的作用機制探討，負責人：王福順；江蘇省教育廳：江蘇省中西醫結合優勢學科，負責人：王福順。

＊＊ 通訊作者：王福順，教授，博士生導師，情緒研究所所長，主要研究方向：神經心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