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紅軍
無論是以美國經濟學家杰里米·里夫金提出的基于互聯網與新能源融合引發的工業變革為界定,還是以英國《經濟學人》雜志闡述的建立在互聯網和新材料、新能源相結合基礎上的工業革命為概念,第三次工業革命切實正在全球悄然發生,并如前兩次工業革命一樣,引發了人們生產生活方式的重大改變。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到來從宏觀層面來看將會推動經濟社會的深度轉型,從微觀層面來看則會引發包括企業在內的組織運行方式的深刻變革。企業社會責任作為企業有效管理自身運營對利益相關方、社會和自然環境的影響,追求經濟、社會、環境綜合價值最大化的行為方式,以及作為當今全球企業發展的新趨勢和新方向,不可避免地將深受新工業革命所帶來的經濟社會轉型和企業運行方式變革的影響,其發展方向、演進路徑和實踐模式也必將表現出新的變化、新的特征和新的規律。
一、企業假設變化引起履責動力更加強調內生性和價值理性動機
第三次工業革命引發人們對傳統的人性假設、企業本質、企業與社會關系認知的重新反思。在經典經濟理論中,經濟學家秉持的是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提出的“經濟人”假設,認為人的行為動機根源在于經濟誘因,人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最大限度滿足自己的私利。自然地,企業本質上被認為是一個承擔唯一經濟功能的純粹經濟組織,強調企業在社會中提供或交易產品和服務的經濟功能,并默認弗里德曼的“公司只是股東的公司”的現代公司觀,這意味著企業與社會的關系被割裂開來甚至對立起來。隨之而來的是企業總是盡可能想方設法地逃避承擔社會責任,即使承擔社會責任,也幾乎是在外部施予的強大壓力之下不得而為之或者是在精心計算收益成本之后的理性選擇,即企業承擔社會責任主要出自外源性動力,并具有明顯的工具理性特征。
第三次工業革命則對此做出截然不同的解釋。互聯網和新型通信技術使人們進入全球性的社交空間和新的時間領域之中,在互聯網上分散的、合作性社交網絡中,人們樂于用自己的時間和才智(大部分是不索取任何報酬)來為他人謀福利,即人們行為的驅動力來自“對社會性的需要和集體性的尋求”,這意味著亞當·斯密在《道德情操論》中推崇的“道德人”假設更多地得到倡導。相應地,企業本質上被認為是兼具經濟功能和社會功能、社會生產屬性和社會交往屬性相融合的組織,是通過為社會提供商品和服務與有效管理內嵌于商品和服務提供過程中的人與人的關系而增進社會福利的有效方式,這隱含著企業與社會之間存在著耦合與共生關系。在這些新的假設認知下,企業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創造社會價值,因此承擔社會責任是企業發展的內在基因,即企業承擔社會責任更多地來自內源性動力,具有顯著的價值理性特征。
二、生產方式變化引起履責主體更加強調中小企業和個體能動性
第三次工業革命對經濟社會發展的最直接影響是引發生產方式變革。一方面,以大數據、智能制造、3D打印和無線網絡為代表的新技術范式正在全球加速得到應用,引起傳統的大規模標準化、用機器生產機器的生產方式被以互聯網為支撐的智能化大規模定制的生產方式所替代,更適應單一產品生產的剛性生產系統被適合于生產小批量、多品種產品的可重構制造系統所替代,制造模式則從削減式制造轉變為疊加式制造。另一方面,第三次工業革命以分布在世界各地、隨處可見的可再生能源為基礎,因此分散式生產是其顯著特征。特別是,制造的數字化、智能化、定制化和信息技術的飛躍發展使得傳統的“集中生產、全球分銷”的生產方式加速被“分散生產、就地銷售”的生產方式所替代,并且呈現出明顯的社會化生產特征。
生產方式的變革必然引起不同類型企業的地位變化。相比于以往而言,中小企業由于更符合第三次工業革命所強調的個體化和碎片化生產形態以及大規模定制、分散式和社會化生產方式,因此其在支撐整個經濟社會系統可持續發展中的作用和影響力更加突出,而大型企業的地位和影響力則相對弱化。按照戴維斯的“責任鐵律”理論,即企業的社會責任應該與其社會權力相匹配,中小企業在未來所應承擔的社會責任應更大,也理應更受到社會的高度關注。因此,目前以大型企業社會責任為重點甚至中心的推動模式將會被更加強調和重視中小企業與個體社會責任的推動模式所取代。
三、商業模式變化引起履責方式更加強調建設合作性責任生態圈
第三次工業革命賴以發生的互聯網模式本質上是一種分享協作機制。從企業與消費者關系來看,高度發達的互聯網新型交易平臺使得銷售者和購買者之間的“零和博弈”關系被供應者和使用者之間的“共贏合作”關系所取代,利己主義被利益共享所取代。與此同時,消費的同時就是生產,每個人都可以成為生產者,由此改變了制造、營銷、運輸、物流和服務。消費者擁有了更大的選擇權、更強的影響力、更高的價值感,因此傳統以廠商為中心的商業模式必然被C2B合作型商業模式所取代。從企業與企業關系來看,交易成本的極大程度下降、消費者對響應速度要求的極大程度提高、網絡的價值增值效應和溢出效應的極大程度發揮等,不僅使傳統以競爭為主導的關系被以合作為主導的關系所取代成為必要,而且成為可能。企業與消費者、供應商、同業企業、合作伙伴都具有緊密的互利合作關系,共同形成以價值共享為基礎的商業生態圈。
商業模式的改變引起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方式的轉變。一方面,目前更加強調企業個體履行社會責任的模式將會被更加重視企業合作網絡或生態圈履行社會責任的模式所取代,即認為推動企業所在的整個商業生態圈負責任更為重要;另一方面,企業個體履行社會責任方式將從“授人予魚”、“授人予漁”到搭建“漁場”轉變,即更加強調創建更多企業合作參與的履行社會責任平臺,適應集體性行動的需要,打造形成社會責任生態圈。
四、資源配置變化引起履責議題更加強調動態發揮比較協同優勢
第三次工業革命引發企業對資源認知和配置的新變化。一方面,全新的合作性商業生態圈實際上造就了復雜的資源配置系統,系統中的每一個企業、消費者和社會機構都擁有各自獨特的、異質性的資源。不僅企業自身所擁有的資源是企業開展運營和健康發展必不可缺的要素,而且系統中的消費者、其他企業和社會機構擁有的資源數量與質量也會對企業生產經營產生直接影響,其重要性甚至超越企業自身所擁有的資源。企業的任何決策都必須著眼于整個商業生態圈所擁有的資源進行考量,資源配置重點由傳統的聚焦企業內部資源轉向統籌企業內外部資源。另一方面,不同形態的資源在企業的價值創造活動中的作用將發生明顯變化。土地、資金、機器等傳統有形要素資源的重要性將會相對弱化,而專有知識、信息、社會關系等無形資源對企業發展的重要性顯著提升,甚至成為決定性因素。而且,知識、信息、社會關系都具有動態性特征,新的知識、信息、社會關系可能會源源不斷地創造出來,企業的“資源池”會不斷變化,企業所擁有資源的優勢也會動態變化。endprint
資源認知和配置方式的改變將引起企業社會責任重點議題選擇模式的轉變。目前,企業往往采取不考慮自身優勢而選擇普遍性或一般性社會責任議題的模式,或者僅僅考慮自身優勢而實施戰略性社會責任議題選擇的模式;而在將來,企業對社會責任重點議題的選擇將從整個商業生態圈的價值創造出發,不僅要考慮自身與商業生態圈中其他組織或個體的相對優勢,而且要能夠發揮自身優勢與其他組織或個體優勢的互補效應和協同效應,并隨著企業相對優勢的動態變化而及時調整,形成基于優勢互補與多元協同的動態性社會責任議題選擇模式。
五、組織形態變化引起履責管理更加強調價值觀與開放參與管理
第三次工業革命引發的生產生活方式變革將推動組織形態的深刻變化。一方面,人們對內在價值的追求和基于互聯網的社會交往,將推動以非營利組織、非政府組織和社會團體為主導的公民社會迅猛發展,并持續不斷催生出各種形態的新型社會性組織。相對于市場和政府,公民社會在社會治理中的作用更加突出,成為企業所構建的社會責任生態圈的重要組成要素。另一方面,“分散生產、就地銷售”的生產方式、合作式的商業模式,特別是互聯網技術的廣泛深入應用,促使企業組織模式實現從集權化層級式到扁平化網絡格式的變革,“層級組織”被“節點網狀組織”所替代。
組織形態的變化必然導致企業社會責任管理的變革。公民社會的興起和地位提升要求企業的社會責任管理更加重視非營利組織、非政府組織和社會團體的參與,網絡組織的盛行意味著企業的社會責任管理必須對所有網絡成員開放,并且更加重視位于網絡節點上的利益相關方的參與。同時,扁平化的組織結構和社會責任邊界的動態性使得集權被分權所取代,控制被自主所替代,傳統的指令管理(MBI)模式和目標管理(MBO)模式在企業社會責任管理領域變得不適應,取而代之的是采取價值觀管理(MBV)模式,充分發揮社會責任作為企業核心價值觀的引領作用和全體員工履行社會責任的自主性。
六、溝通方式變化引起履責溝通更加強調即時精準和網絡互動性
第三次工業革命引起人們的溝通方式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信息技術的高度發達推動信息交流實現“從個體的單向傳播,到集體的多維反饋,再到互聯的任意溝通”,橫向的、用戶對用戶式的即時網絡傳播方式代替了一對多、自上而下、集中式、垂直式的傳統信息傳播方式。互聯網上每天充斥的海量信息導致人們更加傾向選擇性接受信息,并加快進入讀圖時代,而各種網絡社區的興起則極大地增強了人們之間的溝通互動性。
溝通方式的改變要求企業適應性調整針對利益相關方的社會責任溝通模式。一方面,企業的社會責任溝通應該更加即時精準,不僅傳統的年度社會責任報告可能會變得像目前的財務報告披露一樣,分為季度披露甚至月度披露,而且社會責任重大信息必然是第一時間披露,并且是動態連續披露;企業不僅要基于大數據對不同利益相關方的關切問題和溝通交流習慣進行深入剖析,以便針對不同利益相關方實施不同的溝通方式和傳播不同的溝通內容,保證溝通的精準性和有效性,而且要通過多種技術手段跟蹤和評估針對不同利益相關方的社會責任溝通效果。另一方面,企業的社會責任溝通更加強調網絡互動性,不僅企業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需求了解、內容確定、信息發布、效果評估、跟蹤反饋等全過程需要與利益相關方開展互動,而且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實踐過程中也要求通過信息網絡與不同利益相關方進行更加頻繁的溝通互動,甚至企業會針對特定重要的社會責任項目建立基于互聯網的、囊括主要利益相關方的虛擬社區,實現企業與利益相關方、利益相關方與利益相關方之間更加便捷、更加緊密、更加開放的多維互動,拉近相互的心理距離,贏得彼此的利益認同、情感認同和價值認同。(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
編輯|趙鈞 jun.zhao@wtoguide.net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