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睿
英國“退歐”對英國海商法的影響
文|鄭睿
上周,經全民公投,英國選擇離開歐盟。英國現任首相卡梅隆選擇辭職。這意味著,新任英國首相將在上任之后根據《里斯本條約》第50條,啟動英國退出歐盟的程序;同時,英國議會也將啟動廢止《1972年歐盟法》的程序。如果兩個程序都順利進行,那么英國將極有可能于2018年11月正式退出歐盟。英國“退歐”對英國海商法會產生怎樣的影響呢?
英國海商法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部分:“dry shipping”和“wet shipping”。前者主要包括調整各類海商合同關系的海上貨物運輸法(包括租船合同法)、海上保險法等;后者相當于中國的“海事法”,如船舶碰撞法、海難救助法、船舶油污法等。
英國調整各類海商合同關系的法律包括三部分:第一,英國普通法,也就是英國判例法;第二,英國議會立法,如《1992年海上貨物運輸法》、《1906年海上保險法》(該法部分內容已經被《2015年保險法》修訂)等;第三,通過英國議會立法來實施的國際公約,如通過《1971年海上貨物運輸法》來實施的《海牙/維斯比規則》。以上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基礎,第二、三部分是補充。這三部分內容沒有任何“歐洲”元素。也即是說,英國“退歐”不會對英國調整各類海商合同關系的法律產生任何實質性影響。
英國“海事法”主要包括通過英國議會立法來實施的國際公約以及法院在適用這些國際公約時確立的判例法,如通過《1995年商船法》實施的《1976年責任限制公約》、《1989年救助公約》、《1992年民事責任公約》、《1992年基金公約》、《2001年燃油公約》和《2007年內羅畢國際船舶殘骸清除公約》等以及相應判例法。同樣地,上述內容均不存在任何“歐洲”元素。也就是說,英國“退歐”不會對英國“海事法”產生任何實質性影響。

英國舉行脫歐公投。
需要進一步考慮的問題是:倫敦作為國際海商海事爭議解決中心(特別是仲裁中心)的地位航運界皆知,但“退歐”是否會導致倫敦地位不保?
必須承認的是,近幾年,倫敦作為國際海商海事爭議解決中心(特別是仲裁中心)的地位不斷受到亞洲地區的新加坡和香港的威脅。這種威脅的原因至少有兩方面:第一;航運中心東移趨勢加劇;第二,英國《1996年仲裁法》的獨特性,如仲裁裁決適用法律錯誤的上訴機制(第69條),逐漸受到仲裁當事人越來越多的批評。
但是,不論是“退歐”還是航運中心東移,以下三個方面都不會改變:第一,英語仍然將是國際商務交往以及國際貿易、運輸合同訂立的最主要語言;第二,英國律師、仲裁員和法官仍然在圈內享有良好聲譽;第三,英國法仍然將具有解決爭議所需要的客觀穩定的正義和可預見性。而且,需要注意的是,不論是新加坡還是香港,它們的法律體系,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對英國的繼受,實質性差異并不大。例如,NYPE2015第54條“法律與仲裁”雖然將新加坡列為了默示供當事人選擇的仲裁管轄地,但是在為新加坡仲裁搭配實體適用法時,仍然將英國法作為了一個選項供當事人選擇。也就是說,當事人完全可以選擇在新加坡適用英國法律解決爭議。
英國《1996年仲裁法》屬于國內法,“退歐”不會對這部法律產生任何實質性影響。英國是《紐約公約》的成員國,這一點也不會因為“退歐”而改變。而且,“退歐”還可能會進一步強化英國對仲裁的保護力度。在現行法下,如果仲裁一方當事人違反倫敦仲裁協議,而在歐盟其他成員國提起訴訟,英國法院基于歐盟成員國禮讓信任理念(comity)以及歐洲法院West Tankers一案的判決,不得向違反仲裁協議的當事人簽發禁止訴訟禁令(anti-suitinjunction)。但是,“退歐”之后,屬于歐盟法律的《布魯塞爾規則I》(Brussels I,Council Regulation (EC) No 44/2001)將不再對英國產生約束力。這意味著,英國法院極有可能重新獲得針對違反倫敦仲裁協議而在其他歐盟國家提起訴訟的當事人簽發禁令的權力。
倫敦大學瑪麗皇后學院2015年的國際仲裁問卷調查顯示,在最受歡迎和得到最廣泛選擇的五個仲裁地中,倫敦排名第一。可以預見,這個結果,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不會因為英國“退歐”而改變。
那么,英國“退歐”之后,或者說航運中心東移之后,還值不值得去英國學習海商法?
先說赴英留學。留學不僅僅是為了學習知識,更是為了增添閱歷。大英帝國雖然就已不復存在,但是英國文化并未隨之衰落。英國的民族特性和制度,使得英國文化成為了世界上最為出色的文化之一。總體上看,“英國人講求實際、創造力強、重視經驗、埋頭苦干……富有求知欲、好奇心和想象力”。英國人彬彬有禮,又善于自嘲。這都使得“英國智慧”擁有著一種神秘的吸引力,值得有精力又有興趣的中國年輕人前去探索和學習。我旅英六載,前后接觸了上千名留學生,可以說,沒有一個人對自己的留英生涯表示過后悔。幾乎所有人,都不時會發出“我要回去看一看”的感慨。
再說赴英學法律。英國法歷史悠久、一以貫之、不曾中斷,對世界法制文明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借助昔日“日不落帝國”的影響力,以英國合同法為基礎的英國商法在全世界范圍內得到了大范圍的應用和選擇適用。德國法學家科茨曾評價:“英國合同法注重商業情趣,是商人的法律”,高度市場化的品格是其國際化程度比大陸法系國家合同法高出很多。楊良宜先生更是直言英國合同法為“國際商務游戲規則”。中國政法大學劉承韙教授也有論述:“對于中國而言,要想更好地理解和有效參與國際商事活動,就必須對這些國際契約規則以及其背后的英美契約法有著深入的研究”。
具體到赴英學海商法。如前所述,英國海商法中“dryshipping”這部分內容幾乎都建立在合同法的基礎上,而英國合同法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力已無需贅述。在一些特定領域,如租船合同、船舶買賣合同、船舶建造合同等,英國法幾乎占據統治地位。林源民教授在其《船舶建造》一書序言部分就明確說明:“除非另有說明,書中提到的法律均指英國法。之所以寫英國法,是因為船舶建造合同適用的幾乎都是英國法”。因此,不論是“退歐”還是航運中心東移,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基于商人對穩定性和可預見性的追求,或者說“路徑依賴”,英國法在這些領域的地位都不太可能衰落。試問,學習這些法律,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有什么比前往法律的發源地學習更加合適?
但是,提倡并鼓勵學習英國海商法,并不是以英國海商法獨尊之意。海商法所固有的國際性,使得它特別適于做比較法研究。參考北京大學法學院賀劍博士的觀點(《認真對待案例評析:一個法教義學的立場》),中國《海商法》很多法律條文有明顯的英國法淵源(以第十二章海上保險合同為代表),為確定立法目的,經由目的解釋或比較法解釋可以引證英國法資料;在司法實務中,也可以借鑒英國海商法判例、學說中有說服力的論理來解決相關疑難問題。
總而言之,只有超越本國法律和教育背景的局限,才能深入完整地認識海商法。最后,借用并改編王澤鑒先生一句話以結全文:現代的海商法律人,必須兼具歐陸法系和英美法系的素養,始足以掌握各國海商法律發展的進程。

新加坡海事仲裁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