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摩斯和華生的探案,可以搬上舞臺嗎?早在1898年11月6日已有它在紐約的第一次粉墨登場。兩位編劇之一,就是原著作者柯南道爾。之后,舞臺劇一再被翻拍成電影。到了1973年,英國皇家莎士比亞劇團再度把原創舞臺劇翻新演出,此后,它便成功登陸百老匯。1981年,HBO又把舞臺演出拍成紀錄片。
但要為華文戲劇打造以神探和醫生的事跡為主題的舞臺劇,我的興趣不在情節,卻在人物。創作《心之偵探——有一種關系叫華生與福爾摩斯》的劇本,必須想通的事情有三件:第一,劇中的福爾摩斯與華生,可以被放在怎樣的背景里?
前年寫《紅樓夢》我先設定大觀園是男公關公司,上門光顧的賈太太,第一句臺詞是“你為什么搶我老公”,主線是王熙鳳在甫開場便如通關密碼一般成為大家的共識:奪與搶,欠缺與補償,自我與他人,是不受時空限制的人生課題。
所以,要給說華語的福爾摩斯與華生設定背景,就是要找到他們如何和今天的我們建立“契約”的地方。1月19日創作劇本第一天,壓力山大,我走進7-11 去買咖啡,看見冰淇淋向我招手,當日天寒地凍,又是嘗軟雪糕的好季節,于是向服務員要了一支。沒想到服務員態度很友善地朝我說:買一支,送一支喔!我說,不可能吃兩支,她說:“你可以先登記,下次回來吃。” 一句話印證了廣東話說的“這樣也行”(匪夷所思)!
就在吃那支冰淇淋的幾分鐘,我站在她旁邊看她應對了一個又一個走進店來的客人,忽然一個燈泡在我的腦袋里亮了:超商店員被無理客人百般刁難之后,發現自己原來是莫瑞阿提,可以不?然后,就是莫瑞阿提必須找上福爾摩斯,因為,必須挑戰一個“不平凡”的人,他才能脫離“平凡”的桎梏,必須擊敗一個“不普通”的人,他才能不用再面對“普通人”所面對的一個大問題:我因何存在。
有了莫瑞阿提的虛無狀態,序幕便開了全劇的第一槍。有了罪行,就有案件的情境,福爾摩斯不用登場,但己有了之后出場的鋪墊。下一步,莫瑞阿提開始做一件普通人不會做的的事情去接近那個讓他不甘心做普通人的不普通人,就像粉絲潛入偶像家里,給他開門的,是房東哈德遜太太。
第二個必須回答的問題是,福爾摩斯和華生說著普通話,他們查的是什么?重演原著的案件沒有意義,因為電視劇己做了把它們搬來現代的工程,而且和華人文化關系不大。想著想著,案的背后,是犯案的動機。我大膽假設了犯案的人都是虛無的,所以動機本身,就是求證自己的存在。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遂要證明自己的存在,于是,案便有了一個立足點:制造別人的失去。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我孤獨,你也必須孤獨。
這便回到摩瑞阿提與福爾摩斯為何是一體兩面:摩瑞阿提受不了孤獨,從內心的空虛走向外在世界做案來證明自己存在,福爾摩斯接受了孤獨,但從查案(外面世界的各種失去)而漸漸走進自己的內心(他也有他所不知道的對于孤獨的恐懼)。“案”就是摩瑞阿提給現代華人制造的失去,查案就是福爾摩斯破解對于失去而產生的恐懼和疏離。
再下來,我們給原著九個人物各設定一個他的創傷口,再通過莫瑞阿提對他們弱點的了解進行犯案,再由福爾摩斯來救他們。
創作《心之偵探》劇本,必須回答的第三個問題是,福爾摩斯和華生要在三小時中偵破九宗案件,每個過程如何避免重復保持該有趣味?這個問題直接反映這次劇本創作的兩個母題:如何“藏”?如何“現”?“藏”什么?“現”什么?
福爾摩斯最常對華生的要求是不要只看事情表象,所以,每宗案件的水落石出,有時不過是另一宗案件浮出水面。劇本需要不斷提供twist and turn, 才能令全劇整體往前行進,持續柳暗花明。這里牽涉聰明與智慧的對壘,懸念在劇中扮演的角色,就是觀眾在兩者之間的自我角力:一邊看戲(觀察),一邊破案(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