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儀是生活的彩繪

鄭元緒

英女王招待貴賓，大多在白金漢宮的宴會廳。原先菜品豐盛，每回十幾道菜；如今緊縮銀根，減成了4道，而且西式料理的“三大珍珠”魚子醬、松露、鵝肝一概撤了。餐具豪華、禮儀排場，便也遮掩過去——哪位元首會借機大快朵頤呢！用餐的禮儀是一種文化，也是政治。六七十年代內地鬧“革命”，吃窩頭成菜也要先請示墻上一張紙，再自己動筷子。那是政治規矩。現在的作派翻了個兒，慈善奇葩陳光標發財不忘節約，率眾進餐館將食客們的殘羹剩飯吃光舔凈。前者是禮儀中了邪，后者索性沒了人樣兒。禮儀之洋邦也好不到哪兒去。英國下院開會不知從哪兒弄了本“紅寶書”，議政廳嘻鬧一片；日本政客更是西裝革履爭搶一團，真可謂“禮崩樂壞”，該進孔子學院培訓一期了。

禮儀是一種精神的向往和寄托。等候半宿觀看天安門升旗，叩拜數千里去麥加朝圣，在奧運發祥地點燃圣火皆如是。你可以不認同某種信仰，但會看到禮儀之下的莊重與虔誠。商業社會中禮儀無處不在，有時卻更像一臺大劇的幕景，或是一筆交易的前戲。阿里海外上市，10個打工仔上臺開彩，扮了路人甲；清晨的寒風里，酒店員工列隊門前齊聲喚：加油，加油！我行，我行！嗓門小了扣薪水。謝幕是勿須禮儀的。我見過一位企業高管被辭，標配是一個大紙箱，還有個保安形影不離監護到門外。禮儀也變成下人了，時時要看主子眼色。

衣著時尚而得體的楊瀾，給我們講了年輕時一件糗事。1995年在歐洲，她找工作四處碰壁，心情灰暗。有天跟房東發火后，披頭散發、睡衣外邊裹著大衣就沖進了一間咖啡館。座位對面是一個英國老太太，她看起來“就像女王一樣尊貴與精致”。老太太在便箋上寫了一行字遞給楊，英文字非常漂亮： “洗手間在你的左后方拐彎。”抬頭看她，正以非常優雅的姿勢喝咖啡。當楊再回到座位時，發現老太太已經離去，便箋上多了一句：“作為女人，你必須精致，這是女人的尊嚴。”云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在俄羅斯聽音樂會，見到一些人匆匆脫下工裝，換上禮服再入場。這些工人都是下了班才趕來，他們認為一身臟衣會褻瀆了高貴的藝術和品位。那年我在維也納金色大廳門外，也“觀賞”到一群心儀已久的“貴族與紳士”。燕尾服、禮帽、拐杖……還有那精心修剪過的卷曲胡須，挽著夫人的手臂，踱步于門外等侯檢票。時間還早，他們悄聲私語。我聽不懂說什么，但恍惚覺得，這里就是他們禮儀表演的金色舞臺。4年前，我在日本大阪關西機場登機回國。飛機徐徐滑行，地面工作人員筆直站成一排，向乘客揮手作別，直到看不見身影。禮儀是對別人的尊重，也在凈化自己的內心。它讓整個世界都變得尊貴起來。

禮儀的話題有時也未免沉重。看影片《浴血華沙》，年輕人史蒂芬每早去上班，都在窗戶對面的墻邊舞動幾秒鐘；他一下樓梯，母親和幼年的弟弟就跑到窗前等著看。那是每天的告別儀式。史蒂芬瞞著母親參加了驅逐德寇的起義軍，眼睜睜看兩個親人遭槍殺，幾近崩潰。鏡頭里血肉橫飛，我腦中卻不時閃過史蒂芬在墻邊舞動的長腿。萬惡的納粹，他們把善良的人們連同美好的儀式一齊殺害了——那么殘忍，又是那么低賤！

如今，我們享受著和平與安寧，以種種不同的禮儀裝扮自己的心靈花園。夜晚散步時，見到路邊有人給故去的親人“送寒衣”，一個女孩撥動著未燃盡的火苗，大聲說：“姥姥，再冷了您言聲，給您送件厚實的！”月圓之時，又記起畢業時分赴兩地的一對少年朋友，他們約好農歷每月十五夜晚9點，同時舉頭望月5分鐘，以見證“心有靈犀”。

禮儀不是一種虛飾，而是對生命的尊重。它讓我們的生活素描變成彩繪；那才是真正的生活，而不是簡單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