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 曉
(湘潭大學文學院,湖南湘潭 411105)
沈德潛格調說研究述評
陽 曉
(湘潭大學文學院,湖南湘潭 411105)
從沈德潛格調說的基本內涵與特征、形成背景與淵源、格調說與其他主要詩學體系的互動及格調說的影響與文化意義等四個方面對近三十年來學人們關于沈德潛格調說的研究成果進行總結和梳理,以期對后續研究有所啟發。
沈德潛;格調說;研究綜述
沈德潛(1673-1769),字確士,號歸愚,謚文愨,江南長洲(今蘇州市)人。他大器晚成,乾隆四年(1739)中進士第,時年已六十七,以“江南老名士”得到乾隆皇帝賞識,歷仕至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加尚書銜。所著有《竹嘯軒詩鈔》、《歸愚詩文鈔》;詩論有《說詩語》;選本有《古詩源》、《唐詩別裁集》、《宋詩別裁集》、《元詩別裁集》、《明詩別裁集》及《清詩別裁集》;評點有《杜詩偶評》四卷。
在中國詩學史上,沈德潛以“格調說”之集大成者著稱。近三十年來,關于其格調說的研究成果漸豐。總的來說,學者主要從沈氏格調說的基本內涵與特征、形成背景與淵源、格調說與其他主要詩學理念的互動及格調說所產生的影響與文化意義等方面展開研究。
沈德潛的弟子王昶在《湖海詩傳》里說:“蘇州沈德潛獨持格調說,崇奉盛唐而排斥宋詩……以漢魏盛唐倡于吳下。”這是較早將沈德潛的詩學思想歸為“格調說”的記載。而關于這個問題,至今還存在爭議。日本學者鈴木虎雄在《中國詩論史》一書中指出:“‘格調說’是中國詩史上的通用理論,沈德潛屬于‘溫和的格調派。’”而孫紀文、葛亞敏在《沈德潛詩學思想的調和意味與文化內涵》里也明確提出將沈氏詩學主張歸于“格調說”并不很恰當。同時,他們還進一步提到,雖然同樣冠以“格調說”的名目,但明前后七子的格調說與沈德潛的格調說“在‘能指’和‘所指’方面是有所不同的。”
之所以引發爭議,是因為沈德潛格調說的邊界是潛隱的,正如劉紹信先生在《儒家美學的回光返照——評沈德潛的美學思想》一文中所說:“沈德潛的‘格調說’大致雜糅了以往各說的內容。”而關于沈德潛格調說的界定,也大致存在廣義和狹義兩種劃分。從廣義而言,有的學者認為沈德潛的格調說即其全部詩論思想,將“溫柔敦厚”的詩教說也包括在格調說范圍之內。如于慧《論沈德潛詩論的兩個基點》一文指出:“沈氏‘格調說’實際包含“詩教”和“格調”兩個基點,而根本一點在于‘詩教’。”羅書華先生在《清乾嘉間三大詩說并論》中也提到:“單從字面看,“格調”二字并沒有準確、完整地反映沈德潛溫柔敦厚的詩教觀,但也可以倒過來說,溫柔敦厚詩教觀豐富了“格調”二字的內涵。”而狹義上,“所謂‘格’,往往指詩歌體制上的合乎規格;所謂‘調’,就是指詩歌的聲調韻律”[1],認為沈德潛的格調說主要就詩歌形式而言。
而毋庸置疑的是,作為一種獨立的學說,沈德潛格調說的核心內涵與特征也是鮮明的。孫學堂先生在《對“格調說”及幾個相近概念的省察》一文中分辨道:“‘格調說’的實質是以漢魏盛唐詩為典則,建立重抒情審美的詩學理念。此種理念以知性形態介入創作,恰違背了詩歌的抒情審美精神。”張兆勇、張慧在論及沈德潛格調說實質時將其定義為“以儒家思想為基質的氣象說”[2],并提綱挈領地將其闡釋為“怎樣才是一個好的詩人、怎樣才能寫出一首好詩”。王玉媛在《沈德潛“格調說”新論》中則具體闡釋了沈德潛的格調說的三重內涵:體制聲律、藝術風貌和品第水準。
關于沈德潛格調說的特征,則是學者討論相對比較密集的。其中劉紹信、孫敏明、張傳友的文章主要是從美學視野來談。孫敏明先生在《沈德潛“格調說”的審美特征》一文中歸納并詳細分析了沈德潛格調說的三大審美特征:雄渾悲壯、形象蘊蓄與趨雅歸正,指出目前學界對于沈德潛研究存在簡單化傾向。劉紹信先生和孫傳友先生則分別以“回光返照”[3]和“一曲挽歌”[4]對格調說美學思想作出了悲觀的評價。從文化視野論及此的則有李劍波《格調說的文化底蘊》與孫紀文《論格調理論的宗古傾向》,葛亞敏《沈德潛詩學思想的調和意味與文化內涵》,張兆勇、張慧《沈德潛格調說的實質及儒學原旨》,梁結玲《論沈德潛詩學的“中庸”特征》等篇目,主要從格調說本身的內涵與社會文化傳統等方面探究了沈德潛格調說宗古宗儒、調和圓熟的特征。
任何一脈詩學理念都不可能是憑空產生的,其形成不但是批評家對自身實踐經驗與理論積淀的反思與升華,也與所處時代與社會文化背景息息相關。正如汪涌豪先生所言:“在不同歷史時期社會文化思潮和創作風尚的影響下,文學批評范疇相應地表現出了與之趨同的顯著特征,一些概念、范疇被不斷提及,并占據體系中心,一些概念、范疇退居二線,由邊緣化生存乃至最后被排擠和否定,其間起落消長,呈現出大致可著據的有規則運動”[5]。沈德潛格調說的形成,也淵源有自。
王宏林在《格調說產生的歷史語境及其內涵》一文中,重點探討了沈德潛格調說的產生與逐步占據清前中期詩學體系主流與明清時期古、近體詩共同興盛的創作風尚的密切相關性。而張婧雅《試論沈德潛“崇唐說”形成的因緣》一文,從時代背景與文化氛圍、政治影響、學術思想的熏陶、個人理想的追求四個方面切入,雖然旨在探討格調說中“崇唐說”的形成,但實質上也切合了沈德潛整個格調說形成的因緣。
無論從歷史的縱切面抑或是同一時代的橫切面來看,沈德潛的格調說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與明代復古派格調說、清代的神韻說、性靈說、肌理說等詩學理論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首先,大多數學人在論述沈德潛格調說相關問題時都或多或少會牽涉到與明前后七子格調說的比較,其中尤以王琳、孫之梅《沈德潛對明代復古派理論的修正》一文最為全面具體,從詩歌的社會功用、文學史觀、以學為詩及杜詩學等四個方面闡述了沈德潛格調說對明復古派格調說的修正。
其次,正如張婧雅所提到的,“王士禎不僅是沈德潛在詩論主張上推崇的偶像,還是其在社會職務上的前任”[6],沈德潛格調說受王士禎神韻說影響很大。對此,王煒先生以獨到的眼光選取沈德潛所編選的《清詩別裁集》作為切入點,重點考察了“沈德潛‘格調說’對王士‘神韻說’的接受和融會情況。”[7]當然,格調說與神韻說又是有所對立的,據孫學堂先生所持論,“格調說”與“神韻說”的根本差異“在于以漢魏盛唐為典則的詩學理念在人們心中是否已淡退。”[8]袁進先生在《試論清代中期“神韻”“格調”“性靈”“肌理”諸說消長中的詩史觀》則指出:“如果說王士禎的‘神韻’說主要繼承前人引佛、道思想解詩,那么沈德潛的‘格調’說主要是強調恢復儒家的‘詩教’傳統。”深入到了中國思想傳統里去分辨兩者差異。而張健先生在《清代詩學研究》中的表述:“王士主張古澹閑雅中涵著沉著痛快,是以陰柔之美中涵蘊陽剛之美。到沈德潛則是主張陽剛之美中而蘊陰柔之美”則將兩者的對立與統一精到地作出了總結。
第三,沈德潛和袁枚,本身存在戲劇性的對比,而格調說與性靈說乍看上去也是針鋒相對。其實,性靈派人對于沈德潛格調說有批評也有借鑒。袁梅《性靈說對格調說的詰難——袁枚答沈大宗伯的兩封論詩書》一文,集中闡釋了袁枚對于沈德潛格調派中的復古論、詩教說以及排斥艷詩的成分的批判。而溫秀珍則撰文[9]芻議了張問陶對沈德潛“格調說”的借鑒,認為性靈派巨子張問陶對格調說“有益成分”進行了吸收。
至于后來興起的肌理說,郭紹虞先生認為:在清代中葉詩壇,翁方綱的“肌理說”是最有獨創性的一種。而袁進先生在《試論清代中期“神韻”“格調”“性靈”“肌理”諸說消長中的詩史觀》一文中提出了異議:“從今天看來,‘肌理說’其實是‘格調說’吸收其它學說的發展與完善,只不過‘肌理’二字的提出,在此基礎上綜合各家學說,是翁方綱的獨創。”他從創新、對唐宋詩的態度、文學史觀等方面對沈德潛格調說與肌理說的異同進行了比較,可是限于篇幅,一文之中難以說盡問題。
沈德潛格調說的影響,除了上述論及的對于其他詩學理念的影響之外,胡光波《沈德潛格調論詩及影響》一文還論及沈德潛格調說對黃子云、李重華和喬億等友朋和后人的影響。而作為唐詩學史上的最后一位大家,沈德潛格調說對于唐詩學,特別是其中的杜詩學研究也有相當的影響。章繼光先生《沈德潛的格調說與對唐詩的評價問題》和胡可先《沈德潛杜詩學述略》等文章都對此進行了探討。
文統、道統與政統之間的矛盾糾葛,是沈德潛所處時代的一大特點。李明軍《詩教和政教之間的兩難——沈德潛的〈國朝詩別裁集〉編選和格調詩學的文化意義》一文認為,沈德潛的詩學理念主要體現在其編選的詩文集中,而《國朝詩別裁集》的編選尤為反映出其面臨的文化困境及其在兩難中跋涉取舍的文化意義。此外,還值得一提的是李劍波在《格調說的文體學意義》一文中將沈德潛格調說作為一種文體學理論來討論其意義,也可謂獨辟蹊徑。
在對沈德潛格調說目前為止的研究狀況進行鋪成與梳理后,筆者以為,在今后的研究中還有幾個問題有待進一步探討:
其一,關于沈德潛“格調說”的概念界定。目前來看,學界關于沈德潛“格調說”的界定還是比較模糊的,似乎將其從廣義和狹義上理解都可以,這就導致在對一些問題進行具體探討時就產生了混淆,難以分辨,有待進一步厘清。
其二,關于沈德潛格調說形成的社會歷史文化因素。目前來看,學界關于沈德潛個人的評價要么褒要么貶,有極端化和簡單化的趨向,這影響到了對一些問題的客觀分析,尤其體現在沈德潛如何受多方面影響而構建起自身詩學理念的問題上,尚且需要剝離主觀因素,進行深入挖掘。
其三,關于沈德潛格調說與其他詩學理論的交匯與碰撞。清朝神韻說、格調說、性靈說、肌理說等四大詩學體系都呈現出了集大成的色彩,在中國文學史上是前無古人的,這些學說之間的交流,流光溢彩。目前也有很多學人對此進行了一些研究,但還存在很大空間,特別是格調說與肌理說的比較研究還大有可為。
其四,基于文化視角的研究。沈德潛的個人遭際本身就很典型地反映出清乾隆年間道統與政統的矛盾,關于沈德潛格調說的研究還可以從大的文化意義上進行探究。
其五,關于沈德潛格調說對當今的意義。沈德潛格調說是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其中固然有一些封建時代氣息,但也有很多值得當代借鑒的地方。比如說,在西方思想涌入,狂吹個性解放之風,“過于性靈派”當道的今天,格調說中崇尚“雅正”、關心社會現實、群體福祉的理念是否也有一定的積極意義?而當代人面對非純非凈的生活、駁雜瑣屑的生存競爭,又是否需要格調說所倡“雄渾明朗”之音來蕩滌人心呢?時代帶給我們的困惑,或許可以試試從沈德潛格調說中得到一些啟示與升華。
[1]鄔國平,王鎮遠.清代文學批評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2]張兆勇,張慧.沈德潛格調說的實質及儒學原旨[J].淮北煤炭師范學院學報,2009(4):95.
[3]劉紹信.儒家美學的回光返照——評沈德潛的美學思想[J].綏化師專學報,1993(4):26.
[4]張傳友.古典美學“氣”化論的一曲挽歌——還沈德潛“格調說”本來面目[J].社會科學家,2005(10):235.
[5]汪涌豪 .中國文學批評范疇及體系[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
[6]張婧雅.試論沈德潛“崇唐說”形成的因緣[J].學術問題研究,2012(6):19.
[7]王煒.格調對神韻的兼容——從《清詩別裁集》選王士詩看沈德潛的“格調說”[J].武漢大學學報,2007(7):498-502.
[8]孫學堂 .對“格調說”及幾個相近概念的省察[J].求是學刊,2004(3):97.
[9]溫秀珍.芻議張問陶對沈德潛“格調說”的借鑒[J].山花,2010(2):157-158.
(責任編輯:劉曉紅)
Review of Research on Shen Deqian’s Theory of Literary Style
YANG Xiao
(School of Literature,Xiangtan University,Xiangtan,Hunan,411105)
This article aims at combing and summarizing the results of study of Shen Deqian’s theory of literary style over the past three decades.And the writer mainly digs into the question from the following four aspects:the basic connotation and characteristics,the forming background and origin,the interaction with other literary theories and the cultural significance of Shen Deqian’s poetic theory.Hoping that through the review of existing research,it can be a source of inspiration and can provide a reference to the follow-up related study.
Shen Deqian;theory of literary style;review
I207.22
:A
:1004-342(2016)06-45-04
2016-03-14
陽 曉(1993-),女,湘潭大學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