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穎浩
2015年12月21日,美國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 )“獵鷹9”火箭進行第20次發射,在為軌道通信公司(ORBCOM M)發送11顆衛星后,第一級火箭在卡納維拉爾角空軍基地第一著陸場成功著陸,實現人類太空軌道運載火箭第一級完全可控回收,開創了人類航天歷史的新紀元。未來學家彼得·山卡姆·安(Peter Shankm an)在推特中感慨:“當我們的子子孫孫在其他星系開疆拓土之時,請記住我們在2015年12月21日見證了這一時代的開端。”而開啟這一時代的正是SpaceX的CEO馬斯克。
“我想我們可以自己造火箭。”
這個科幻故事始于14年前。
2001年,PayPal上市前夕,馬斯克與他在賓大的老友阿迪奧·睿西(Adeo Ressi)開車從紐約駛向漢普頓。睿西也剛在繁榮的互聯網泡沫中撈到了一大桶金,他們開始思考怎么處置這筆財富。“當我們開始談到太空時,就像講了個笑話,這太貴太復雜了。”睿西回憶說。又開了幾公里,卻又想,“可能也沒那么貴那么復雜”。開出紐約時,“我們決定,去全世界轉轉,看看太空里有沒有什么能做的”。
馬斯克于是打開電腦,登上NASA網站,搜索NASA的火星計劃,什么都沒找到。“我以為它們已經在去火星的路上了,結果什么都沒有。”馬斯克回憶說。
一個月后,正在猶他州的航空航天顧問吉姆·坎特雷爾(Jim Cantrell)接到電話,電話中的人說自己是一位“互聯網億萬富翁”,要跟他談談。“億萬富翁”在電話里暢想,“我要把人類變成跨星際物種。”
一切就這么開始了。馬斯克跟坎特雷爾見了面,一拍即合,決定合作。馬斯克先策劃了一個名叫“火星綠洲”的項目,打算把一個小型實驗溫室送上火星,在火星上種植農作物。他于2001年10月和2002年2月兩度前往俄羅斯,試圖向國際宇航公司購買翻新運載火箭ICBM。第一次去,他作為一個菜鳥被俄火箭設計師鄙視了;第二次去,他表示要買3枚ICBM,俄方報價800萬美元一枚,馬斯克嫌貴,憤然離席。在回程的飛機上,馬斯克對特雷爾說:“我想我們可以自己造火箭。”
砍掉現有發射成本的九成
2002年1月,馬斯克在里約熱內盧的沙灘上度假,他開始研讀一本書,書名叫《火箭推進基本原理》。他是物理系畢業的,但從來都不是什么火箭科學家,但他最終讀遍了坎特雷爾的大學教材,列出了造火箭的計劃進度表。
不同于波音、洛克希德,或俄羅斯和其他國家發射的大型火箭,馬斯克打算瞄準較低階的衛星市場,這種火箭很適合提供新崛起的較小有效載荷服務,近幾年來演算能力和電子技術大幅進步,促成了這些較小載荷的服務需求。

獵鷹9火箭
如果能夠大幅降低每次發射的成本,并能夠定期發射,將為商用和研究用載荷開啟一個全新市場。馬斯克非常喜歡這個引領潮流,成為太空新紀元主力的想法,他打算讓他的火箭事業直接切入這個新市場。
之后馬斯克開始招兵買馬,他從美國最大引擎制造商TRW、波音公司、麥道飛行公司等企業巨頭及NASA那里挖來幾名重量級的火箭工程師。很難想象,美國頂尖的火箭工程師都受到召喚似的來到了硅谷。一位TRW的工程師日后回憶,馬斯克的賣點是“做實際工作的自由——造火箭”,而不是“成天開會,設備批條一等數月,搞辦公室政治”。一位NASA出來的工程師則回憶,在NASA,“幾年時間耗在一個小研究上,卻根本不知道火箭造到了哪一步,而在SpaceX,馬斯克每周五向大家匯報火箭進度,感到在參與人類的歷史進程”。
2002年6月,SpaceX低調誕生,馬斯克出任首席執行官兼首席技術官,他自掏腰包向SpaceX投資1億美元。
SpaceX企圖成為美國火箭產業現代化的全新開始。馬斯克覺得太空產業已經有大約半個世紀沒有真正的進展了,航天公司之間很少有競爭,它們傾向于制造最高性能的極昂貴產品,為每一次發射建造一臺“法拉利”,其實一輛“本田雅歌閣”或許就能達到目的。
馬斯克的目標是,把商業發射市場的發射費用降低九成——其依據是火箭的原材料成本不到報價的3%,如果能實現火箭回收利用,而非一次性利用,就能大大節約成本,并將毛利率提高至70%以上。SpaceX還著重在生產流程中所做出的成本最小化改進,SpaceX的第一款火箭“獵鷹1號”用的主發動機是上世紀60年代的老古董,只有一個燃料噴射器,很老,但很可靠。
2004年,運氣降臨。這一年,小布什總統推出了星座計劃,按計劃,NASA將退出地球軌道的發射任務,全面轉向深空,地球軌道運輸則轉交商業公司,“商業軌道運輸服務”項目(COTS)應運而生,為SpaceX這樣的公司開啟了不可估量的商業空間。
“婚姻、公司都完蛋了”
然而,發射卻連續失敗了。2006年至2008年,“獵鷹1號”連續三次試射失敗。馬斯克面臨巨大的壓力:如果第四次還是失敗,SpaceX將無力承擔第五次發射。硅谷文化一向對失敗非常寬容,失敗甚至是榮耀的經驗。但現實中,巨額賭注的失敗,還是難以承受之重,幾億美元財富化為青煙。曾有許多壯志未酬的私人航天公司消失在風中,SpaceX隨時可能步后塵。
2008年,馬斯克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他的另一家公司——特斯拉電動汽車也瀕臨破產。在金融危機之時,更沒人愿意投資他的火箭。與此同時,他的第一段婚姻也在這時走向了盡頭。
第三次試射失敗后,馬斯克的聲明顯得很平靜。他說,公司“最近剛剛得到一筆數額龐大的投資”,加上原有資金,“我們的資金基礎非常雄厚”,足以繼續支持下一階段的火箭研發工作。“我們有決心,我們有資金,我們有專家”。但人人心里都清楚,馬斯克的錢在火光中快燒沒了。
發射失敗后,有人質疑他,火箭的本質是物理學,而不是什么創新經濟模式。他毫不留情地反擊說,要是聽這種人的話,事情永遠不會好。有人問他:“你怎么會這么樂觀?”他說:“去他媽的樂觀,悲觀,我只想把事情做成。”實際上,他在后來回憶那段歲月時曾表示:“有一瞬間,我覺得我失去了一切,婚姻、公司都完蛋了。”后來他從PayPal老搭檔彼得·泰爾他們的“創業者基金”那兒拿到了一筆投資,繼續搞火箭。
2008年9月28日,馬斯克孤注一擲,第四次發射“獵鷹1號”。那一天,火箭升上天空,進入了預定軌道。最低的發射價和新的航空航天時代誕生了,它拿到了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16億美元的訂單和其他客戶9億美元的訂金。

2014年,馬斯克在SpaceX發布Dragon V2載人飛船現場
2010年12月8日,“獵鷹9”火箭成功將“龍飛船”發射到地球軌道,這是全球有史以來首次由私人企業發射到太空并能順利返回的飛船。世界上掌握了航天器發射回收技術的只有四個:美國、俄羅斯、中國,還有埃隆·馬斯克。2012年5月,“獵鷹9號”又將“龍飛船”送入了“國際空間站”。
2015年12月21日,“獵鷹9”實現了人類太空軌道運載火箭第一級完全可控回收。SpaceX在這一年拿到NASA 26億美元的載人航天合約,未來4年至少已接下33個商業發射訂單。
SpaceX是航空領域第一個真正的科技創業公司,從零開始開發整個平臺,質疑一切傳統的做法。它最大的競爭力是低廉的商業發射報價,馬斯克曾表示,“只剩下一個評價科技進步的標準了,那就是成本。”成功將“龍飛船”運往國際空間站的獵鷹 9號火箭,研發費用僅僅 3 億美元,與之相對比,美國的漸進一次性運載火箭(EELV)的研發費用高達 35 億美元;獵鷹 9號火箭的標準發射費用為5400萬美元,而在美國火箭發射市場占據壟斷地位的聯合發射聯盟(ULA),平均每次發射需4.35億美元。如果火箭回收技術成熟的話,發射價格據稱有望降至600萬美元。
去火星退休
不要忘了,馬斯克的這些計劃最終是要實現殖民火星的愿望,他本人則希望在火星退休,甚至死在火星。但他也承認,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不一定能看到這個愿望的實現,“跟特斯拉和新能源事業不同,殖民火星計劃是‘千年級別的。”但他仍舊列出了一個緊湊的時間表。
SpaceX計劃在2017年實現載人飛行任務,將宇航員送上國際空間站。而在SpaceX創立的兩年后,當時的美國總統小布什宣布了一項宏偉的太空探索計劃,稱為“太空探索構想”。三年后,NASA局長邁克爾·格里芬建議,他們應該要在30年內開始送人上火星的計劃。(NASA科學家已經開始模擬火星上的生活條件了。)而不服輸的馬斯克則表示,他會在2026年之前將人送上火星。所以,兩者間的比賽已經開始。
但那些火星移民要怎么跟地球上的親朋好友聯系呢?馬斯克也在為此而努力。他在去年向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申請測試基于衛星的互聯網服務,按他的說法,“就是要在太空中建造互聯網”。這套系統由4000個小型的低軌道衛星組成,環繞地球,在太空中持續提供服務。(其中向地球提供免費的網絡服務。)以前也有人嘗試過衛星互聯網,但馬斯克認為他的系統,依托于SpaceX自己的火箭和相對廉價和小型的衛星而搭建,最終成功的希望很大。谷歌和Fidelity顯然也支持他的想法,他們在去年給SpaceX投資了10億美元,以支持馬斯克的衛星互聯網項目。
SpaceX的繞地衛星會從我們頭頂的每片星空向下俯瞰,將互聯網編織進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但對馬斯克而言,它們還有額外的意義。“火星也需要一個全球通信系統,”2015年1月,他在試圖招募一批工程師時說,“這聽上去有點瘋狂,但我們為了地球開發的這一套通信系統,回頭也都可以應用到火星上去。”
眺望完美妙的星空后,回看現實,總是會有那么一些不如意。今年1月17日,“獵鷹9”火箭在完成了衛星發射任務后進行火箭第一級的海上回收。無數人矚目著馬斯克在社交網站上發布視頻——火箭轟鳴著在海上平臺著陸,由于一個著陸架損壞,火箭重心不穩傾倒爆炸。“你不會相信,連失敗都能如此壯觀!”媒體如此評論這次距成功僅一步之遙的嘗試。
不用疑問,馬斯克很快又將進行第二次海上回收實驗。但對于這次失敗,更多的人記起了馬斯克的一句名言:“NASA不允許任何一次失敗,這種說法非常愚蠢。在我們這里,失敗是一個選項。假如你從未失敗,只能說明你不夠創新。”這是他2005年對電影《阿波羅13號》的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