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刻在大地上的歌謠

■倪德馨

銘刻在大地上的歌謠

■倪德馨

有風從賀蘭山走過，風讀不懂這充滿古老智慧的圖畫；有雪在賀蘭山駐足，雪無法參透圖畫中蘊含的智語。鐫刻在賀蘭山山麓的千年巖畫，默默地唱著自己的歌謠。

眼前的賀蘭山，處于寧夏東部，在宋代，這里不在金人手中，傳頌千古的岳飛《滿江紅》詞中，卻用它來指代北方要塞之地。這里，山勢不高，但層巒疊嶂，氣勢雄渾，猶如奔騰的群馬。馬群以白云為鞍，穿過歷史的簌簌長風，暫時停歇在我們眼前。山上植被稀缺，大面積裸露的巖石，更加清晰地凸現(xiàn)出山體經(jīng)年累月的皺紋。歷史粗糙的手掌，摩挲著賀蘭山的巖層，每一顆山石都是歲月的塵埃。而賀蘭山巖畫，迎著太陽的金光，枕著大地的肩膀，在時間流逝的聲音中，給人以無涯的聯(lián)想。

這一天，我越過荒原戈壁，來到距銀川市區(qū)56公里處的賀蘭山風景名勝區(qū)賀蘭口，瀏覽古代巖畫。

賀蘭口，是賀蘭山巖畫的薈萃之地。上至新石器時代，下至西夏時期，時間跨度一千年至一萬年的賀蘭山巖畫，就分布在這里。這一條綿亙250公里的巖畫雕刻長廊，記錄了遠古人類放牧、狩獵、祭祀、爭戰(zhàn)、娛舞等生活場景，以及羊、牛、馬、駝、虎、豹等多種動物圖案和抽象符號。數(shù)以萬計的古代巖畫，刻鑿的藝術手法夸張奇特，造型古樸，它忠實地記錄了，古代賀蘭山的自然生態(tài)和北方游牧民族的物質文化及精神文化生活的場景。

走進賀蘭口，時間仿佛是靜止的。山無言，石寂靜，天上的云似乎也在沉默，好似已經(jīng)在這里飄浮了千萬年。陽光下，閃爍在巖壁上的遙遙萬年的神秘巖畫，唱著一支支遠古的歌謠，我們只能敬畏地匍匐在歷史面前，仰首聆聽。

沿賀蘭口自東向西蜿蜒而上，山麓側面的巖石上的巖畫，便映入眼簾。你看，那身體碩壯的臥豹，形象生動、線條簡潔，似乎要從山石上騰躍而下，多像現(xiàn)代藝術家手中的速寫。還有那邊，一個左眼深陷，右眼微凸，頭頂小帽的猴頭像更是栩栩如生，像極了《西游記》里，被如來佛壓在五行山下的孫猴子。

而人面像的形象則更加怪誕，面目各異。有的五官俱全，有的只畫眼睛，而有的有眉毛、鼻子，卻偏偏少了一對眼睛，藝術手法極度夸張。有一幅人面像，其五官，畫一個小人伸開雙臂表示眉毛，身體表示鼻子，那小人分開的兩腿就成了人面像的嘴唇，掛在腰間的劍又變成一對眼睛。奇特的造型，是否隱晦著某種含義？面對畫像，不同的人該喚起許多不同的聯(lián)想吧。

沿著棧道往前走，越來越多的巖畫在眼前顯現(xiàn)，所描繪的遠古時期先人的生活場景也越來越豐富。瞧，這組巖畫生動形象地描繪了一個激烈的狩獵場面：左邊的獵人正在拉弓射箭，右邊一群動物正驚慌失措地向前奔跑，在這群動物中間有一只動物與其它動物的大小、朝向都不一樣，似是一只獵犬。想來當時的人類，在長期認識自然、改造自然的過程中，已懂得馴化猛獸來幫助他們狩獵了。

當時，由于生產(chǎn)力和人們的認識能力低下，常常寄希望于神靈的庇佑。在多幅巖畫中，巫師的形象是雙臂外伸，屈肘上舉，五指分開，兩腿也分開，屈膝蹲踞，雙腳朝外，頭側、手上或腳上有法器，成舞蹈狀，再現(xiàn)了當年祭祀娛舞的場面。我想，這也許是一種宗教的萌芽吧。

一塊石頭就是一個音符，一幅巖畫就是一支歌。在那里，一幅幅巖畫，在唱著遠古人類走過的風雨歷程。巖石依然冷漠堅硬，巖畫依舊古老神秘。歲月走了那么久，消磨了不少印記，留下一座座廢墟，卻消除不了巖畫的存在。

早在幾萬年前，賀蘭山就是先民們駐牧游獵、繁衍生息的家園。他們生于斯、長于斯，一代又一代，逐水草放牧，鉆山林狩獵。在那蠻荒的粗糲歲月，賀蘭山遠古的游牧民族的生活，應該是艱辛與痛苦的。他們感到過絕望，但他們更多的是對生的渴望，對生命的欲求。盡管大漠戈壁的狂風是那么無情，但夕陽的余暉仍然讓他們感到，生的希望與生命的昂揚可貴；盡管春風暖雨是那么短暫，但山間仍有松柏在爬上險峰的裂縫。

一年又一年，周而復始。長期的生產(chǎn)活動、嚴酷的生存斗爭以及豐富多彩的民族習俗，都成了他們歌唱吟詠的對象。憑著對現(xiàn)實生活的理解與感悟，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把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與感受，忠實地刻鑿在巖石之上，同時也為后人留下了神秘瑰麗的賀蘭山巖畫。

美麗的巖畫，是賀蘭山人延續(xù)自己的生命、放逐自己的靈魂、留下自己思想的載體。在黃河沿岸，在大漠邊緣，在遠古的歲月中，他們日復一日，為了生存，在生命的底層珍藏著絢爛的理想；在創(chuàng)造的艱辛中，打發(fā)著無奈的歲月；在短暫的生命過程中，抒寫著美麗的永恒。

賀蘭山下的這些狩獵者和游牧民，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思想家和藝術家，但他們在漫漫時光的無聲侵蝕下，在狂風暴雨、酷暑嚴寒中，在生存與繁衍的斗爭中，慢慢澆灌著人類文明的種子，并把它們留給了歷史，留給了今天。仿佛就在昨天，先人匍匐在巖壁上，用堅強的意志，把思想的火花，深深地刻進巖石中，讓它永存。

多少年的風吹日曬，多少年的雨雪浸蝕，多少年的創(chuàng)生與消逝。滄海可以變?yōu)樯Ｌ铮墓枢l(xiāng)，終會淪為荒涼的無人區(qū)。可是，那些刻印在巖石上的藝術，卻像石頭一樣經(jīng)受住歲月的打磨，沐浴著亙古溫暖的陽光，在悠悠歲月的古河道上，在日復一日的迎來送往中，向人們傳達著遠古文明的曙光。

哦，巖畫，銘刻在大地上的歌謠，蕩響著人類文明前行的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