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動桂花香

■梅一梵

風動桂花香

■梅一梵

秋，是安靜的，也是豐盈而倉促的。像薄薄的飄渺著的煙影，一晃而過。也像晨曦里剛從草尖上生出來的水珠。清幽，涼潤。

走在黛色的黃昏里，淺山氤氳在斷斷續續的紗影間，使人分不清楚是炊煙還是霧氣。向遠處眺望，只見農家院落的白墻屋頂次第錯落，炊煙跑過歪歪斜斜的青石小徑，一直向幽深里飄移。此時已經是九月，微風輕輕拂過，帶來一陣陣濃郁的桂花香。

有人說，桂花的顏色是淡淡的,素雅的淺黃色。就像是一縷風從春天的柳樹上偷取的顏色，留在秋天的桂枝上，用來浸染惆悵的。我說，桂花有時也是濃烈蝕骨的。初不見花樹，就聞得幽香侵入骨髓。柔軟而迷醉的芬芳無孔不入，使人不忍設防地由著自己落入迷戀的陷阱。

順著馨香往前去尋找，一簇簇淺黃色碎碎的花朵，并不像其它的花那樣開的大大咧咧，姹紫嫣紅。它是靜靜地隱蔽在油綠綠的樹蔭里，窸窸窣窣又簇簇抱團。只有在隨著香氣細細尋覓時，方可見得真顏。

一向喜歡碎碎的花。小巧精致，毫不驚艷，卻韻味綿長。

對于秋天里的桂花，尤其喜愛至極。因為它是在浸過寒霜之后，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清冽品質。仔細看時，那些花蕾都是鼓鼓的，豐盈的，微微低垂著眉眼。像是一位迷了路的古典女子，眼眸里剛剛有濕濕的水霧漫過，卻又收緊柔弱，清雅超絕，凄然于世。

風動桂花香，離人心上秋。

秋最終是寂靜的，在涼意里冷卻了夏日的狂熱，把心事蘊藏在季節深處。秋也是孤寂的，花到荼蘼后，任蕭瑟靜謐成禪。這，或許也是桂花的性格，靦腆素凈，冷靜涼薄卻滿懷深情。

在老家的院落里，就有一棵生長了多年的桂花樹，每年都有淡黃色碎碎的花，在淺秋里按時開放。且向陽而生，為暖而香。

那是我的一個親友種植的。一位在盛年時期去世的親友。

記得他在生病的日子里，曾經對我說過：如果我的病好了，我就去挨個兒找小時候在一起玩過的伙伴，并記住他們的樣子。也去看看和自己有過隔閡而心懷怨恨的人，不為道歉，只是去看一眼。還要看看以前在山里住過的老房子和親手修建的小路，看看父母的墳頭以及破舊的老房子……在他生病的幾年間，只要是我回去了，我都會去看看他，他也會利用幾分鐘時間，一邊干手頭的活，一邊把類似這樣的話說給我聽。這期間，我知道了他艱難創業的故事以及他的初戀。

我什么也不曾回答，就是靜靜地傾聽他這般娓娓地道來。道來生命中唯一的，也許是最后一次敞開心扉的傾訴。現如今想起那些情景，恍若如昨。他傾訴的時候，從來也沒看過我一眼，就好像旁若無人地在對自己說話一般，而我，也沒有刻意地看著他,只是靜靜地坐著，聽著。他就那樣把自己的心事一次一次地交付于我，托付給一個咫尺天涯的人。

世間風月若塵煙，看盡繁華獨倚欄。人海茫茫，情誼萬千，敢問世間的相遇有多少是緣分，有多少是值得感動，值得讓你在一個人面前，盡情的敞開心扉。然后，一輩子都記得。

我們每個人都是桂花的一朵，承載著世間的苦寒艱辛。只為路過塵世時，堅韌而真實地活過一次。或許，每個人從成熟起，都會擁有一些秘密，也會帶著一些秘密離開。不管是甜蜜的或者邪惡的，明媚的或者頹廢的，或者披荊斬棘絕塵而去的，都會是一生中最寶貴的財富。那些溫暖的情義，使我們在顛沛流離的波折中，讓內心變得清澈簡樸，豐盈強大。而秋天里的桂花，把密密匝匝的細香隱忍在簇簇花蕾間獨自零落。多么像我們的一生,孤獨而來，寂靜而去。或許，時光一直在用另一種方式告訴我們：佛允許我們路過人間，繼續前緣。不管是來修行，或者隱遁,都是一次完美的歷程。

我想，我是該回去了。和往年一樣，看看那棵桂花樹。

只是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