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煥福 李媛媛
認知語言學視角下的詞匯多義觀
程煥福 李媛媛
[摘 要]厘清歷史上歷史語文語義學、結構主義語義學和認知語義學三大主流語言學流派研究語義尤其詞匯多義的背景、理論、方法及成果。歷史語文語義學與現代認知語言學共同研究多義詞的相通之處就在于意義是心理現象,詞匯語義并非自治的,而是與語言使用者自身的、文化的、社會的和歷史的經驗聯系在一起達成一致,而且兩者都對意義的多義性、靈活性以及隱藏其后的工作機制研究取得了進步。
[關鍵詞]主流語言學派;語義;多義詞
[作 者] 程煥福,副教授,仰恩大學外國語學院大學英語教研部;李媛媛,講師,仰恩大學外國語學院大學英語教研部。
理想化的語言應是一詞一義或一義一詞(Lyons,1968),但是,自然語言里存在著大量的一詞多義現象。
一詞多義是人類語言的普遍現象,它展現了人類語言的經濟性原則,通過賦予同一詞形以更多的詞義來減少詞的數量,減輕人們記憶詞匯的負擔。詞匯的多義化勢不可擋,多義化是滿足人們進一步認知世界的簡便、有效的途徑,優于造詞、構詞和借詞等手段。Lyons (1995)指出,幾乎可以肯定現在沒有,以往也從未曾有過任何一種自然語言只存在一詞一義。
人類語言的本質共性是語義性,語言交流的本質是意義的傳達。作為語言研究中最為精微和復雜的領域,語義反映人類的認知過程和思維成果,與哲學、心理學、邏輯學、人類學、社會學、文化學等一系列科學密切相關。皮爾斯指出語言是符號系統,后來者莫里斯(1938)建立了符號學三分模式:句法學(syntax)、語義學(semantics)和語用學(pragmatics)。句法學研究符號系統中的符號之間的相互關系;語義學研究符號及其指稱對象之間的關系;語用學研究符號在符號系統及其人類使用者之間的關系。在此基礎上Taylor (2002)指出語義學研究三條路子:語言與世界的路子,即語義被看作是語言詞語與外部世界事物的關系;語言內部路子,即語義被看作是語言內部詞語之間的關系;語言與概念路子,即語言詞語的意義被看作是語言使用者大腦中的概念化方式。
(一)歷史語文語義學的詞匯多義觀
詞匯語義學史的第一階段,大致從1830年到1930年,特點是詞匯語義研究的歷史取向,主要關注意義的歷史變化,即語義變化的識別、分類和闡述。沿著這一路經,產生了一批理論和實證描寫。也就是說本階段詞義研究的基本興趣在于詞義的變化,主要成果精華是對詞義變化機制的分類。這些機制包括隱喻化、轉喻化、概括化和特殊化等。該時期占主導地位的意義觀是心理取向的,即意義被認為是一種觀念或意識的心理實體;意義的變化可解釋為心理過程的結果。這些機制通常被認為是語義變化的基礎,可以通過詞語歷史的分類研究而得以確立,并且與人類大腦的思維模式相應。例如,轉喻概念不僅是語言學概念,同時也是人類大腦的認知能力,隱喻是語言在日常生活中根深蒂固的特征,而不是文體風格上的潤飾。這一時期主要的代表人物有布雷阿爾、保羅等一批學者。
布雷阿爾受德國哲學家狄爾泰影響,語義學是一門闡釋性學科,不僅人文科學,自然科學也研究歷史過程(比如地質的行程或生物的演化),努力尋找著兩種學科之間所存在差異的原因。自然科學試圖依靠實驗方法和剛性定量以揭示物質世界的特性,而人文科學的獨特性在于人們在整個歷史中建構了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經驗,人文科學試圖通過文獻闡釋以便理解文化的表達形式,試圖“重構”人類的原始經驗,因為原始經驗成了從遠古時候到目前為止,人們世代相傳的表達框架的經驗基礎,只有通過這些框架,才可能探尋不同歷史時期表達形式背后所蘊含的人文意圖。布雷阿爾所使用的方法猶如中國訓詁學方法,即文獻語義闡釋法。
保羅的語義觀的第一根支柱是對語言表達的通常意義和偶然意義的區別。通常意義是一個語言社群的成員所共享的既定意義;偶然意義涉及通常意義在實際言語中的調整變化。也就是說,如果通常意義如同詞典中的釋義,那么偶然意義就是其在特定話語中的具體化。所以,保羅語義觀的第二根支柱是,語境是理解從通常意義轉向偶然意義的關鍵。一個詞語可能有多種通常意義,即多義詞是相關意義的一個集合,而偶然意義總是單個的解讀。所以,偶然意義的現實化意味著從某一詞語的多重意義中挑選出其中之一,加以恰當的解讀。保羅語義觀的第三根支柱是語言結構和原使用之間的辯證關系。通常意義是派生偶然意義的基礎,語境意義可以變成規約意義或“去語境化”的意義。如多義詞operation在不同社會情境中可以單義化。對數學家而言,指的是數學運算;對于醫生而言,指的是治療手術;對工人而言,指的是掌控機器;諸如此類。但缺陷是:該語義觀研究多義關系機制的方法局限于從一個意義導致另一個意義的語義變化的單個實例上。顯而易見,由于注意力集中在來源意義和派生意義這樣的個體配對上,從而淹沒了詞匯語義的系統性。這些不同的派生意義,如何統領一個詞語的總體語義結構呢?除了現存意義和派生意義這兩者的聯系外,還存在把一個詞語的意義統領起來的結構原理嗎?由下文登場的結構主義語義學來關注詞語全部語義范圍的系統研究。
(二)結構主義語義學的多義觀
結構主義的核心思想是把語言看成是一個符號系統,而不僅僅是一堆散落的詞語,有自身的屬性和原理。憑此思想批判歷史語文語義學:首先,意義的研究不應該是原子主義的,而應該基于詞匯系統的語義結構;其次,意義的研究應該是共時的,而不應是歷時的;最后,語言意義的研究應該以語言自治的方式進行,而且語言學的語義學方法也應該是自治的。該語義觀主要有三種理論方法:詞匯場理論、義征分析和關系語義學。結構主義對詞匯語義學產生了重大影響,完成了這個認識:語言的詞匯并非一堆雜亂無序的單位,而是通過各種關系語義相互關聯而組成的網絡,只有把詞匯作為一個整體,而不是個體的詞語來考察時,才能識別類推這樣的語義變化現象。代表人物是20世紀30年代特里爾提出的基于相似性的詞匯場概念,以及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出現了詞匯場的詞匯個體應當保持自己的獨特性的義征分析和成分分析理論,1963年萊昂斯提出把同義、反義和上下義關系等尚未解析的這些詞匯關系語義,作為結構主義語義學的描寫對象,但都排除了對個體多義問題的研究,認為一詞多義僅僅是個偶然(accident),多義詞被當作是裝滿任意性、互不相干的義項的無序倉庫,多個意義碰巧共有一個詞形,而且用一個同形異義(homonymy)處置。更加糟糕的是,結構主義對詞匯語義的研究是在句法研究的背影下艱難進行的。如語法研究的領軍人物布龍菲爾德就公開排斥語義研究并采取悲觀情結和退卻主義態度。他在《語言論》說到“可是,我們沒有任何方法準確地給像愛或恨這樣的一些詞下定義,因為這些詞涉及許多尚未準確分類的領域”“為了給每個語言形式的意義下一個科學的準確定義,我們對說話人世界里的每一事物都必須有科學的精確知識,而以此衡量,這樣的人類知識領域太少了。只有當某一語言形式的意義在我們所掌握的科學知識范圍之內,才能準確地加以定義”。所以他始終認為意義猶如抓不住的流沙,其研究只是一種“未來事業”。
第一,認知語言學反對結構主義語言學的語法自治觀,以及將語義置于次要地位的做法。認知語言學堅決認為語言不是一個獨立的系統,句法不是一個自治的結構,它們深受社會環境、身體體驗、認知機制、概念原則和思維方式的影響,認為語義不是指向外物,而是指向經驗世界在人們內在心智中的表征,是一種基于身體經驗的心理現象,是人類通過自己的身體大腦與客觀世界的互動的結果,語言的意義不限于語言的內部,而是來源于人與客觀世界的互動和認知,來源于使用者對世界的理解。語言自己不會指稱,是人在指稱,一切皆人之所為,沒有獨立于人的認知以外的語義。
第二,認知語義學對詞匯語義研究的四大貢獻:范疇結構的典型模式;概念隱喻和概念轉喻理論;理想化認知模型和語義框架;對語義變化的研究。這些貢獻闡明了認知語言學的三個主要觀點:堅信意義的語境動態性和語用靈活性;信奉意義是一種超越詞語層面的認知現象;主張意義的理解與視角化密切相關。
第三,認知語義學對詞匯意義生成研究的精華可概括為:人類的認知來自體驗,體驗被概念化,最后概念被語言符號化/詞匯化。在概念化的過程中,會出現概念的詞匯多形式化及一義多詞,或者形式的多指稱化及一詞多義。隨著人類認知的拓展,形式化的詞匯的內容會越來越豐富,意義越多,多義詞層出不窮。認知語言學注重探討語義生成的動因,揭示語言認知規律,認為多義詞的各個義項之間或多或少有某種語義上的相關性,是可以分析和論證的,即各個義項中有一個是原型意義(source meaning/prototype),其他義項作為邊緣意義以此為中心呈輻射狀或連鎖型向外延伸,延伸的工作機制是識解(construal)、意象圖式以及轉換、范疇化、隱喻和轉喻等認知理據原則,最終組成基于家族相似性的語義網絡
第四,認知語義學從范疇化中范疇的典型性和凸顯性研究多義關系。一個范疇中的成員地位不等,一個核心區域的詞項含義,可以與邊緣區域的一個或者多個詞項實例一起構成集合,以致這個核心實例被邊緣解讀所環繞,而這些邊緣詞項的解讀則是從核心的、最凸顯的詞項含義中散發出來的,之所以組成一個集簇的認知專門機制是成員間具有家族相似性,以及隱喻和轉喻機制,居于核心地位具有典型性何凸顯性的意義就是“原型意義”。以fruit為例:
(1)原型意義:水果、果實(最常見的日常意義),一棵樹或灌木中的柔軟的、甜的、可食的部分。
(2)延伸的邊緣意義:the fruit of nature(天然的產物)、fruits of the ground(地上的產物)。該語境中指“生長的、可以被人們吃的所有的東西”,包括谷物和蔬菜。
(3)比喻用法產生的抽象意義:“一個行為的結果或成果”。如:the fruits of his labor(他的勞動成果),或者his work bore fruit(他的工作取得了成果)。
(4)子孫:the fruit of the womb(懷上孩子)、the fruit of his loins(他的后代)。
(5)由“結果或者成果”可以衍生“獲利”。
由此可見,這些意義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以各種方式與原型意義聯系的,彼此之間也是相互聯系的。原型意義(植物或者樹的孕育籽的部分)以及由“天然的產物”所反映的意義,都是通過一個概括的過程與原型意義相聯系。“果實”這個專門含義概括了該核心意義所覆蓋的那些物體的生物功能,而“生長的、可以被人們吃的所有東西”集中了那些物體對人類來說所具有的功能。此外,比喻的用法通過一個隱喻與其他意義相聯系。“子孫后代”因仍然屬于生物學領域而接近這個原型意義。總之,整體畫面與在單個意義“一棵樹或樹叢中柔軟的、甜的、可食的那部分”中發現的那個畫面相似。
三大主流語言學派中歷史語文語義學與現代認知語言學共同研究多義詞的相通之處在于對意義生成的看法:意義是心理現象,詞匯語義并非結構主義宣稱的是自治的,而是與語言使用者自身的、文化的、社會的和歷史的經驗牢牢纏繞在一起。兩者都對意義的多義性、靈活性,以及隱藏其后的工作機制特別感興趣。但是認知語義學在用意象圖式、識解以及隱喻思維方面遠遠超越了以前的思想。[本文系2013年度福建省中青年教師教育科研項目(福建省高校外語教學改革科研專項)“認知語言學視角下的英語詞匯多義習得實證研究”A類項目(編號:JA13688S)階段性成果,由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提供資金資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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