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志敏 曾賢模
摘 要:本文從圖形/背景理論的角度闡釋《沁園春·長沙》一詞,展示該理論在詩歌分析中的解釋力,同時幫助讀者從新的角度來欣賞詩歌,為中國寫景抒情詩詞的研究提供新的視角和方法。
關鍵詞:圖形/背景理論;《沁園春·長沙》;寫景抒情詩詞
作者簡介:顏志敏(1993-),女,貴州人,碩士,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及語用學,本文第一作者;曾賢模(1962-),男,貴州人,副教授,從事認知語言學和認知語義學研究,本文第二作者。
[中圖分類號]:H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09--03
一、引言
自Stockwell(2002)開啟認知詩學研究先河后,認知詩學以其把認知語言學相關理論與文學文體相結合的獨有魅力,吸引著廣大學者。圖形背景理論是認知詩學里重要的文學解讀工具,一直為廣大學者青睞,縱觀前人研究,就詩歌研究而言,主要研究有:唐詩總體的意象(如梁麗,2008),或是單獨的詩詞解讀(如周良,2014)亦或典型的圖像背景視覺詩歌的研究(劉先清、文旭,2014)等,研究語料不夠廣泛。歷代文人騷客必會為中國寫景抒情詩詞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而其景其情正式一種典型的圖形與背景的凸顯與存托,因此,本文擬以《沁園春·長沙》為例,從圖形/背景理論的角度闡釋這首詩歌,展示該理論在詩歌分析中的解釋力,亦幫助讀者從新角度來欣賞詩歌,為中國寫景抒情詩詞的研究提供新的視角和方法。
二、圖形背景理論
(一)圖形背景理論的基本內容
該理論起源于丹麥心理學家Rubin的視覺(花瓶/面孔圖)組織研究,Tamly率先將圖形背景理論引入語言學,并使其成為認知語言學的基本理論之一。Talmy(2000)論述到圖形是一個有待定位的概念,是一個移動的或概念上可移動的物體,其位置,移動路徑,或者方位一般視為可變的,背景相對于圖形而言,一般是靜止的物體或場所,為圖形的位置、移動路徑、方位提供參照作用。他還分析出圖形/背景的定義性特征和聯想特征。圖形的定義性特征是“空間或者時間的特征有待確定”,而背景的定義性特征是“充當參照物,空間或者時間特征已知,以自身的已知確定圖形的位置”。匡芳濤、文旭(2004)對此進行了修改和補充。決定人們選擇圖形和背景的關鍵是定義性特征,而參考因素為聯想特征。此外,在確定圖形和背景時,如發生沖突,聯想特征應服從于定義性特征;也有一個或幾個聯想特征同時起作用的可能。由于其對圖形背景的定義及特征分析接受度較高,本文擬采用其觀點。
(二)圖形背景理論與詩詞意境
意境是詩人的主觀情感和詩中所描繪的生活圖景有機融合而形成的一種耐人尋味的藝術境界。Stockwell認為閱讀是圖形和背景不斷形成的過程,是不斷產生意象和共鳴的過程,文學的語篇特征、含義和聯想意義正是建立在這一動態過程之上(劉立華、劉世生,2006)。詩詞語言精練,表達內容豐富,其意境更是意味深長。圖形背景理論的獨特的凸顯與襯托的關系有助于詩詞意象與意境的分析。例如,梁麗(2008)利用圖形背景理論的空間認知原則詳細的分析了唐詩中意境的實現。
(三)圖形背景理論與詩詞語序
長期以來,人們在利用該理論研究詩詞時,較為關注的是詩詞的意境,而忽視了詩詞語言順序,而語言語序也體現著背景圖形理論。
Langacker(1991)認知語法認為,側顯和基體是圖形-背景理論的應用。在認知語法中,每一個認知實體,如草每,都包含側顯和基體。草莓的基體就是整株植物,側顯的是草莓的水果。相關研究認為,偏正短語體現了圖形背景概念。偏正結構中的修飾語充當背景,而中心語充當圖形。既有研究認為處所句、存在句、比較句、施事句、表態句等句式表達了圖形-背景概念。漢語語序多為背景先于圖形(宮同喜,2014)。劉燕(2010)從英漢平行語料出發,對比分析英漢復合句語序差異,通過英漢語料對比研究發現,漢語先提出語言背景,再給出事件突出的部分,即圖形。Chen(2003)以背景先于圖形理論框架下對語篇語序進行分析。Chen認為,語篇中存在兩種背景先于圖形模式,背景鏈和中心鏈模式。兩者的區別在于前者主要是用于單向順序圖景描寫,按照事物客觀存在的順序,依次描述,而后者是以一顯著事物為中心,描述該事物周圍的其它事物。背景鏈模式常用來描寫線性排列的事物。
可見,語言語序本身就體現著圖形背景之別,詩詞是語言的高度凝煉,也體現出圖形背景的概念,因此,用之來分析詩詞也未嘗不可。
三、圖形背景理論觀照下《沁園春·長沙》的研究
《沁園春·長沙》是毛澤東于1925年晚秋,離開故鄉韶山,去廣州主持農民運動講習所,途經長沙,重游橘子洲,感慨萬千,通過對長沙秋景的描繪和對青年時代革命斗爭生活的回憶,抒寫出革命青年對國家命運的感慨和以天下為己任,蔑視反動統治者,改造舊中國的豪情壯志。結合上述論述,本文擬基于該詞語序為基準點,利用背景圖形理論分析該詞詞句,進而分析該理論與本詞意境,為鑒賞該詞提供一種新視角,同時也為研究其他寫景抒情詩詞提供新的方法。
(一)《沁園春·長沙》的語篇與圖形背景概念
詩詞語言研究者鮮有從語序本身出發,而語言語序研究者也極少涉及詩詞語言,但詩詞語言也有語序之分。據上文所述,背景圖形理論下的語篇有背景鏈模式與中心鏈模式,背景鏈模式是首先通過背景確定圖形,該圖形被確定后進而充當背景的功能,為確定新的圖形提供參照;中心鏈模式指的是一段語篇以一個共同的事物作為背景,以該事物為中心形成若干分背景,不同的分背景分別介紹圖形。比如說人們在介紹天安門時,往往最先確認出人民英雄紀念碑這個中心,再分別介紹其周圍概況。就《沁園春·長沙》此語篇而言,以欣賞長沙之秋景的人,也就是作者自己為中心,環顧四周,分別描寫了遠處、近處、上空、下方的情景,清晰描述了觀賞者所處位置能見之景。此語篇中,觀賞者本人充當背景,整首詞都是圍繞這一背景來展開,分別突出了長沙里的湘江、橘子洲、萬山、層林、漫江、百舸、鷹、魚等圖形。
此外,語篇自己的格式與內容就體現出了語篇與背景圖形概念,格式相對固定,在語篇中充當背景,而內容可隨意替換,因而充當圖形。如應用型語篇就是典型代表,如商務邀請函,格式由標題、稱謂、正文、落款組成,通常情況下,在書寫時就必須按照該格式來寫。就詞這種獨特語篇而言,詞牌,詞的格式的名稱,就規定了整個語篇的格式和韻律,如沁園春這一詞牌以蘇軾詞為正格,是雙調114字,因而填詞時就必須符合此規定,《沁園春·長沙》全文除去標點共113字,只是少了一字,同時也做到了押韻,全篇句尾都做到了押韻:頭、流、由、浮(方言里讀fou)、稠、遒、候、舟,全都押ou韻。所以詞牌沁園春就是整首詞的背景,而詞內容是就是圖形。
再者,時體和語篇的信息組織密切相關,特別是與焦點(focus)、話題(topic)、凸顯性(salience)關系密切,而凸顯性等概念又與圖形-背景關系密切。有研究(如Wallace 1982;Hanks 1992等)曾經利用圖形-背景概念對英語中的時、體系統進行分析。中文雖然并非是像英語一般能從動詞直接體現出時態的語言,但是也能夠通過一些表達時間和狀態的詞體現出時體的特點,如典型的表示過去和完成概念的“了”。《沁園春·長沙》整首詞分上下闕,上闋以“立”“看”等動詞表明描寫的是眼前所見之景,并在最后一句提出“誰主沉浮?”這一問題;而下闋以“曾”“憶”“當年”等詞指出這是詞人觸景生情,由景及情,對過去情景的回憶描繪,且形象含蓄地給出了“誰主沉浮”的答案。就該語篇而言,詞上闋描繪眼前之景,相對而言這些景色比較固定,可以看做是背景,為下文的抒情做了襯托與鋪墊;而詞下闋是借景抒情,一般說來,相同的景,看景的人不同,其感觸也會因人而異,所以詞人所感的下闋可以看做整個語篇的圖形,這也正符合圖形的凸顯要求,符合圖形背景凸顯與襯托關系。
(二)《沁園春·長沙》的句子、短語與圖形背景概念
Ostman和Virtanen(1999)考察了圖形-背景概念與主位-述位概念之間的關系,并指出在主位-述位中,主位是凸顯的概念,是理解整個句子的入口。因此,上片里的萬山、層林、漫江、百舸、鷹、魚等主位即是凸顯的圖形,繪制給讀者的是遠近高低不同之景,多姿多彩、生氣勃勃、奮發向上。下片里表達主位概念的“百侶”和“同學”就是該語句中的圖形,“同學”那時的表現更加突顯其意氣風發之精神,也使得圖形更加生動形象,同時間接回答上片最后一句的提問,該“同學”,就是該問句答語的主位,進一步得到突顯。
漢語里的偏正短語中修飾語充當背景,而中心語充當圖形。此語料中,偏正結構有:寒秋、萬山、層林、漫江、百舸、蒼茫大地、崢嶸歲月、書生意氣等。其中,秋、山、林、江、舸、大地、歲月、意氣等充當短語中的圖形,其分別的修飾語充當背景。
(三)沁園春·長沙》的意境與圖形背景概念
對詩詞而言,對一切事物景物的描述都是為了體現出詩詞意境,其也是所有詩詞共同的圖形,對于用來展現意境的一切手段都可以看做是背景。
首先其創作背景就是為理解突出其意境之一的背景。《沁園春·長沙》這首詞作于1925年。當時毛澤東33歲,一月黨的“四大”在上海召開,八月從韶山到長沙,九月毛澤東在廣州參與國民黨“二大”的籌備工作,十月被推選為國民黨代理宣傳部長。在長沙期間重游橘子洲,面對湘江上美景,想起當時革命形勢,便以“長沙”為題寫下了《沁園春·長沙》。
其次圖形背景空間組織認知原則也是構成詩詞意境的重要手段,詩詞中意境營造多通過圖形背景來達到整體空間上的美感。時間、空間是誘發文人詩興感發的原初動力,是構筑意境的本質手段。作者在意境創造過程中,時間、空間意識都起著積極作用。該詞上片描寫“寒秋”所見之景,是時下所見,又有遠近高低之別,呈現出一幅廣而開闊、色彩不一的秋景圖,而下片是“憶”“當年”與“同學”在此所做之事,時間回到過去,空間還是如此,且詞人在面對寒秋之景,并非一如前人“自古逢秋悲寂寥”,而是通過時空轉換,背景圖形凸顯與襯托,傳達給讀者“我言秋日勝春朝”以及其偉大樂觀革命情懷。
最后體現意境的意象作為圖形的同時亦是襯托意境的背景。通過上文分析,可以看出面對長沙秋景萬千,作者卻以自己為背景,突出橘子洲頭所見:遠望群山,重重疊疊樹林點染如畫;近看滿江秋水碧綠清澈,無數船只爭相行駛。仰視,雄鷹展翅高飛;俯看,魚兒在輕快暢游。萬物都在秋天里自由舒展、蓬勃生長。詩人從山上、江面、天空、水底選擇了幾種典型景物進行描寫,遠近相間,動靜結合,對照鮮明。且從其選取意象而言,都競相向上、生機勃勃。上闋為下面的抒情提供了背景,烘托了氣氛。下闋在此背景基礎上,回憶了往昔崢嶸歲月,表現了改造舊中國英勇無畏的革命精神和壯志豪情,形象含蓄地給出了“誰主沉浮”的答案。
詩詞中意境不僅蘊含于單個意象之中,更體現在其組合關系之中。詩人們常用多種方式來實現意象的組合,毛澤東在該詞中主要采用并置式。詩詞意象的并置,如同電影鏡頭的蒙太奇組接,主要將單個意象以并列形式并置在一起,從而形成全詞整體復組合美。如上闋中“看”字總領的一組意象群,從整體上看是并列關系,詩人以并置手法將意象組合在一起,注意動靜搭配,遠近結合,從而構成一幅湘江秋色圖。又如詞下闋中所回憶往昔生活,也是兩兩并置,突出革命者奮發向上精神,為我們描繪一幅少年學子圖。該詞由于選取物象典型,表達意象生動,組合意象巧妙,創造出了高遠意境,形成了一幅幅壯闊畫面,使得這首詞具有很強審美效應。
四、結語
本文通過對圖形背景理論與《沁園春·長沙》語篇、語句、短語(包括詞)以及其共同體現出的意境的思考研究,發現詩詞語言語序本身就包含著圖形背景概念,對其語序的研究使得其詩詞意境與圖形背景之間關系更加明朗,也使得意境這一抽象的概念變得具體化,大大增加了解釋力,突破了研究語料的范圍,解開了前人較關注詩歌意象或意境的禁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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