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風中彈起琵琶

◎一朵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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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風中彈起琵琶

◎一朵蓮

圖/南宮閣

山河破碎風飄絮的年代，曾為大唐樂工的李龜年背起琵琶浪跡天涯。古道西風中，走來落魄的李龜年，他一襲破舊衣衫，青絲散亂在額前，唯有一雙眼睛依然明凈清澈，亦如他對音樂的執著。

少年時的李龜年就對音樂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吹拉彈唱無所不及，琵琶更是彈得出神入化。陽春三月，楊柳依依，繁華京城，鶯歌燕語。岐王府里是歡愉不斷，唐玄宗的弟弟岐王李范風流儒雅酷愛音樂，與才華橫溢的李龜年志趣相投，岐王常常邀請他來府中做客。

而李龜年對音樂的造詣已達登峰造極之境，岐王有意試之。簾櫳之內坐著樂伎，樂曲剛剛奏響，李龜年便說“這是秦音的慢板”，樂曲陡然一變，李龜年又朗聲笑道“此乃楚音的流水板”。

岐王連連點頭稱贊，并賜給他很多珍貴物品，豈料李龜年正眼也不瞧，徑直走入內室，拿起岐王最喜歡的一把琵琶盡情彈了起來。座中賓客驚訝不已，唯有岐王微笑不語。孤傲不群，遺世獨立，方能顯名士之風流。

李龜年的名氣漸漸在京城傳開，他與幾位朋友創作的《渭城曲》更是深得唐玄宗的賞識，于是經常入宮演出。

那日，玄宗與眾妃在沉香亭賞牡丹。李龜年手捧檀板引吭高歌，音如鳥鳴直入云霄，玄宗興之所至，竟手持玉笛為其伴奏。

那段時光可謂春風得意，樂曲聲聲夜夜歡。開元盛世，文人墨客吟詩聯賦，吹拉彈唱笙歌奏起。達官貴人的筵席之上總少不了李龜年的身影，而他的歌喉如行云流水清亮婉轉，一唱三嘆更是深入人心。

一展歌喉天下驚，琵琶曲里訴友情。清高孤傲如李龜年，并不肯過多曲意逢迎于達官貴人，常常推掉應酬，與知音好友暢游山水間。杜甫、崔滌等人成為他的座上賓，每每吟得佳詞名句，他都會輕輕彈奏，譜曲以歌之。

而玄宗對他的賞識更是讓他的人生燦爛至極。豪華的府邸，成群的奴仆，雕欄玉砌的庭院，奇石異草的園林，應有盡有。

紅塵漫漫，輝煌燦爛，置身其中的李龜年也有過短暫的猶豫。繁華之后終歸平淡，而自己深陷其中樂不思蜀，就連樂曲中似乎也滲入浮華之風，是不是該沉靜下來專心于音樂創作呢？

就在李龜年患得患失間，安史之亂如狂風掃落葉般席卷而來，大唐盛世瞬間凋零，百姓流離失所，皇室土崩瓦解。玄宗急走避難，哪里還顧得上喜愛的樂工？

昔日繁華已成過眼云煙，此時的李龜年落魄而行，遙望天邊漸漸沉下去的夕陽，心中涌起無限感慨。他疲憊地坐在路旁，將琵琶置于膝上，清清歌喉憂傷唱起：“青春事漢主，白首入秦城。遍識才人字，多知舊曲名。風流隨故事，語笑合新聲。獨有垂楊樹，偏傷日暮情。”晚風中，樂曲嗚咽歌聲凄涼，棲息樹上的鳥兒也不忍細聽，撲騰著翅膀飛向遠方。

江南風景依舊，人卻容顏滄桑。賣唱乞討的李龜年走入小巷中，未及開口已淚流。突然有人扯住他的衣衫，原來是好友杜甫。

他鄉遇舊友，喜悅之后更添無限傷感，撫今追昔思潮起伏。杜甫提筆寫下《江南逢李龜年》：“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誦讀詩句，恍如隔世，兩人淚落衣衫。

李龜年輕輕彈起琵琶，樂曲悠悠透著縷縷惆悵。往日笙歌不再，閑情逸致散盡，唯有漂泊之苦如潮涌入。昔日好友落魄相逢，千言萬語盡在歌中。

一張琵琶舊行囊，一曲難訴舊情腸。萬水千山踏遍，卻唱不盡滿腹憂傷，不肯為叛軍彈一曲、歌一首的李龜年孤傲地穿行于滿目瘡痍的山河間。

昔年過往成追憶，現實則如霜撲面。賣藝為生的李龜年所作曲目飽含滄桑，不似往日那般只為取悅于歡快場面。而如何收拾舊河山，寄希望于盛世重現，也成為他畢生追求。

風雨飄搖，歲月枯榮。一曲琵琶悲歌起，萬縷衷腸無處訴。長街小巷，酒肆茶樓，走來落寞的李龜年。茶客認出他來，央他彈唱一曲。他滿懷深情地彈起《霓裳羽衣曲》，往事歷歷在目。

此曲為玄宗所作，而今彈起只覺無限凄涼，座中聽者無不掩面而泣。霓裳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而今聽曲心欲碎，弦歌雅意慰寂寥。

也許是過于疲憊，李龜年決定返回家鄉。前生榮華，后世飄零，飽嘗人間冷暖，心已千瘡百孔。李龜年靜坐在榆樹下，輕輕撣去琵琶上的灰塵，悠悠唱起《相思》曲：“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往日情景不再現，琵琶弦上說相思。

曾經與諸多好友時時彈唱此曲，如今再次唱起，滿懷無限蒼涼。身處兵荒馬亂的故國，卑微得如風中飄絮，李龜年再也邁不出流浪的腳步，他多希望唐玄宗能重整河山，再現大唐盛世。

拿起琵琶再彈一首凄涼曲，琵琶未止琴弦已斷，傷心欲絕的李龜年倒下了，弦斷人亡，世人堪憐。唐朝著名樂工終于化為塵土，世間再無李龜年，坊間再無佳曲出。

流年深處，琵琶悠悠。誰在風中彈起了琵琶？風起處，琵琶聲，人雖散，曲未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