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墻和蛋的悖論
——重讀 《1Q84》

2016-03-29 21:10:13趙凡漣
長江師范學院學報 2016年3期
關鍵詞:小說

魏 巍,趙凡漣

(1.西南大學 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 400715;2.西南大學 中國文學研究所,重慶 400715)

□文學研究

墻和蛋的悖論
——重讀《1Q84》

魏巍1,趙凡漣2

(1.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400715;2.西南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重慶400715)

2009年,村上春樹在耶路撒冷獎領獎臺上提出了墻和蛋的理論,并說自己經常站在蛋的一邊,但是,村上的這個理論并沒有付諸實踐,在 《1Q84》中,誰是堅固的墻?誰是撞墻即碎的蛋?我們是找不到答案的。按照學界傳統的闡釋,如果先驅領袖等同于奧姆真理教的麻原彰晃,那么,先驅領袖無疑是那面堅固的墻,但是這面墻在青豆面前卻要求自我坍塌,它不再是堅不可摧的存在,其易碎性的一面在這個女人面前暴露無遺;另一面,老夫人顯然也不是蛋的代表,雖然我們學界習慣性地把她闡釋為善的一方,但是她卻比先驅領袖更具有墻的性質。村上對 《1Q84》的悖論敘事,更多的應該當作一則國族寓言來解讀,先驅領袖對幼女的強奸,對應著日本當年對中國這樣的弱小國家的侵略;而老夫人對受害女孩的庇護,對先驅領袖的攻擊,象征著盟軍這樣的第三方力量的介入;先驅領袖的主動受死,則隱喻了天皇在強力面前宣布投降。正是日本投降之后,世界重新得以回到了常態,恢復了原狀,從 《1Q84》回到了 《1984》。

墻和蛋;《1Q84》;國族寓言

一、引言

20世紀80年代,正是中國 “先鋒小說”的崛起時期,中國的文學研究者們把這一時期的文學史歸結為從寫什么到怎么寫的轉變,這樣的歸納誠然切中了 “先鋒小說”的某些要害,但是,這也導致了這樣的影響,即小說寫作也跟社會進化一樣,具有某種可循的進化理論,且后者戰勝前者進入文學史是理所當然的。這樣的論述當然有其合理性,但并非必然如此。如果說怎么寫一定能夠戰勝寫什么,那么,是否也就意味著現實主義的過時?

顯然,這樣的結論在經過多年的檢驗之后,顯出了其幼稚的一面,原因很簡單:我們并沒有因此而扼住現實主義的喉嚨。因為,正如布斯在 《小說修辭學》中所言:“真正的小說一定是現實主義的”[1]。在 《虛構》中,馬原一開始就這樣寫道:“我就是那個叫馬原的漢人,我寫小說。”小說以其對作者與小說主人公的模糊來重新建構著現實與虛構之間的關系。這一做法一時成為某種寫作轉向的信號,被學界標以 “莫比烏斯圈”“馬原的敘事圈套”等稱號。于是對于先鋒小說,似乎只要我們找到了其中的 “敘事圈套”,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了。面對這些 “圈套”,很少甚至幾乎沒有人把小說當作一種自足的敘事整體,并從現實中去發掘 “先鋒”的意義。或許是中外有別的緣故,中國學界并沒有把這種 “先鋒”的文學觀念堅持下來,很多年后,當我們面對村上春樹的時候,我們會不會想起多年前面對馬原的困惑?這種馬爾克斯似的疑問在很大程度上只會是一種“杞人憂天”,因為據說 《1Q84》是一部向奧威爾的 《1984》致敬的作品——雖然我連讀3遍,也沒有發現這種敬意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再加上學界 “敏銳”地把阪神大地震與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聯系在一起,于是一部類似于周杰倫 《雙截棍》一樣的饒舌說唱迅速變得 “高大上”起來,《1Q84》成為 “反抗體制”可以與《1984》媲美的優秀之作。

這個世界不缺乏笑話,尤其是對于中國學術界來說,今天我們可以打著現實主義的口號反對這個,明天我們也可以打著另外一個口號來反對現實主義。其實有誰知道,在中國,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 “現實”主義的,甚至于 “現實”到沒有任何主義。我看不明白馬原在 《岡底斯的誘惑》中的引言 “當然,信不信都由你們,打獵的事情本來是不能強要人相信的——拉格洛孚。”與村上春樹在 《1Q84》扉頁上的前言 “這是巴納姆與貝利的馬戲世界,一切都假得透頂,但如果你相信我,假將成真。”只是這兩者間不同的是,一個宣稱要向另一個偉大的作家致敬,另一個卻埋頭在自己的想象世界里不能自拔。從 “先鋒”的角度來看,如果這就構成了兩個作家的區別的話,無疑為這個凝滯的世界增加了不少笑點。

二、存在與虛無

寫下這樣一個標題顯然是不明智的選擇,因為這個標題正好與薩特的哲學名著 《存在與虛無》同名,而《1Q84》是否為存在主義作品?這本身也是值得疑問的一件事情。但是,一旦我們站在作為社會存在中的文學來看的話,那么,作為人類精神生產的一部分,它就不可避免地要介入到當前的社會生活中去。正是在這一層意義上說,任何作品都可以在存在主義層面上加以討論,甚至可以說我們的文學作品,無一不在探討人究竟應該如何存在,以及人與這個社會、這個世界之間的關系。

青豆在首都高速公路上棄車進入避難階梯,遠不止是空間的位移,它還預示著時間的穿越,以及現實與虛構之間的穿越。因此,這個避難階梯就成為連接小說與現實的通道,正是通過這個通道,村上春樹把小說與現實連接了起來。這里的小說遠不只是 《1Q84》,它還指向小說中的小說 《空氣蛹》。

如果說小說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虛構的話,那么通過與 《空氣蛹》的交錯書寫,《1Q84》就意味著對虛構的再次虛構。但是,這種虛構對于學術界,尤其是中國的學術界來說,并不是什么值得關注的對象:沒有任何一種文學理論講過不能以小說的形式對另一部小說進行改寫。既然如此,怎么寫自然不是什么問題,但是,寫什么?則一直是學術界關注的重點所在。

眾多的研究者把關注的焦點聚集在奧姆真理教所制造的東京地鐵沙林毒氣的陰影上,認為村上春樹代表著社會良知的人大有人在,為了賣點,甚至不惜一切去向奧威爾的 《1984》致敬。并且說:“邪教是另一種極權。奧威爾反專制反極權,村上春樹反邪教反 ‘偽真理'。在這一點上,村上春樹和奧威爾相聯了,《1Q84》與《1984》相通了。香港文化名家梁文道,稱村上春樹的小說有 ‘社會關懷'”[2]“可以說,《1Q84》在內涵上延續了作者對社會現實的關注,并通過他最拿手的長篇小說的形式探討了諸多日本社會問題,表達了對現狀和人類向何處去的擔憂和思考,這是 《1Q84》的最大功績。”[3]把 《1Q84》作為村上春樹關懷現實、介入現實的扛鼎之作,無疑為 《1Q84》和 《1984》之間找到了溝通的橋梁。

把 《1Q84》當做關于存在主義的讀本可能會有很多人反對,但是,如果我們不作如是觀,就顯然不能理解小說文本的建構策略。

很多人把 《1Q84》與奧威爾的 《1984》相提并論,這顯然是有問題的。除非我們把他們都放在存在主義的立場下來討論,否則,我們很難在主題上找出兩者的共性。不可否認,村上春樹確實有把Q等同于9的想法,但是,我們都非常清楚的是,奧威爾所闡述的主要是抨擊極權主義政治的危害。如果我們一定要在這樣一個話題之下來討論 《1Q84》的話,我們以為,這并不會拔高村上春樹的地位,也不能顯示出小說的重要意義,相反,它反而會桎梏我們對 《1Q84》的想象,并在奧威爾面前顯得更加渺小:沒有任何一部經典的文學會愚蠢到去以相同的主題與前輩經典作品爭寵的地步。

《1Q84》不是 《1984》的復印件。村上春樹這樣做并不是要突出兩個不同的年代,而是為了突出兩個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存在狀態,以及在什么情況下會有什么樣的可能。而 《空氣蛹》與 《1Q84》之間的重合,則為我們指示了時間與空間這樣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在何種程度上會合二為一,融合為一體。

在3部合成的 《1Q84》中,村上春樹以3個月為一季的方式作為分期,卻獨獨少了1至3月這個春天的季節,使得時間被攔腰截斷,不可重復。如果說四季的重復是時間循環的象征,那么,沒有了春天這個開始的季節,冬天過后就無從繼續。因此,村上在這里斬斷的不只是四季的循環,也割斷了循環的時間觀念。對于人類來說,循環的時間觀多少會給人某種安慰,在某些事情沒有處理好的愧悔下,他們還可以期待時間的重復,從而對所做之事加以修正、補救,而現在,當村上斬斷了時間循環往復的鎖鏈,使它成為一條直線向前存在的時候,它就不僅意味著人類脫離了神的庇佑,人類的存在也就不可避免地向悲劇邁進;同時,它也意味著人類開始對時間進行選擇性利用。

時間標記了人類的成長以及代際的傳承,在天吾的父親死后留下的紀念品中,“其實只有一臺帶鬧鐘的收音機,一只舊的全自動手表,一幅老花鏡,就這幾樣東西。”沒有一件遺留物不是與時間相關的存在。只有在時間的流逝中,新的才會變成 “舊的”,年輕的才會變成 “老”的。同時,父親留下的遺物只是他存在過的部分象征,這些存在過的痕跡,換句話說,這些存在過的時間,都是經過篩選之后留下的證物。這些陪伴著父親度過一生的東西,這些用來計算流俗時間的東西,現在只剩下關于時間存在過的痕跡。這些東西天吾什么都沒有要,表明了他不僅想要拒絕父親一樣的生活,同時也想要拋棄父親存在過的痕跡——說到底,自己面對的并非生物遺傳意義上真正的父親。

時間自身固然是成分均一的東西,然而它一旦被消耗,就會變得形態扭曲。有的時間非常重而長,有的時間則輕而短。前后秩序有時還會顛來倒去,嚴重時甚至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本來不應存在的東西又會被添加進來。人類大概就是這樣隨意地對時間進行調整,從而調整自己存在的意義。換個說法,就是通過這樣的操作,人類才能保持神經正常。假如對自己經歷過的時間,一定得嚴守順序、依照原樣均等地接受,只怕人類神經注定忍受不了。那樣的人生恐怕等于拷問。

對時間問題的強調與重視,可說是 《1Q84》所要表達的一個最為重要的方面,且不只是它的標題就表達了這樣的涵義,其小說文本也反復強調著村上對時間的思考。借用 “先驅領袖”的話說:“我們鉆進時間性里”“或者說時間性鉆進了我們的內心”“說到底,在這里時間才是問題。就是說,時間的軌道在那里轉換,世界被改成了1Q84年。”

村上對時間性的思考當然有他存在的理由,但是,他的合理性并不能掩蓋他對時間川流下所發生事情的膚淺認知。換句話說,他的時間觀念帶給我們的是一個善惡不分的混沌意識:任何事件都可以自己意識到的時間與現實時間的異位而得到寬容與辯解。正如中國一句俗話所說:此一時彼一時也。既然時間可以異位,那么,發生什么事件又不是理所當然的呢?

因此,對時間的操控就不僅具有自我安慰的心理因素,更具有以此對抗時間的意圖。對于人類來說,選取自己覺得具有意義的時刻作為記憶,就可以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與意義。但是,村上這樣的處理并非為了要證明誰存在的價值或意義,而是要為各種暴力開脫。這樣,不管是先驅領袖與月經來潮之前的處女的交合,還是老夫人派青豆去刺殺先驅領袖,都在這樣的時間觀念之下顯得價值連城而又毫無意義。

存在是在時間中的存在,只有在對過去的確證中,我們才深刻體悟到自己的存在。換句話說,如果沒有對過去回憶的確證,我們就不可能體悟到當前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在這種回憶中,我們會人為的對時間鏈條上發生的一些事情進行剪切、組合,從而使過去的時間顯示出對于 “我”的意義之所在。在這個意義上,時間并不是自然的,而是人為的。這也就是我們經常所說的,什么時候 “我”的生活最有意義的意義所在。同時,也是《1Q84》中反復提及的普魯斯特的 《追憶逝水年華》的意義所在。因此,“因為腦的擴大,人類成功地獲得了時間性這個觀念,同時也學會了對它進行變更與調整的方法。人類一面永無休止地消耗著時間,一面與之并行,永無休止地生產著由意識調整過的時間。”這樣,時間性就呈現出兩種完全不同的樣態,自然的成分均一的時間與人為剪切、組合過的時間。

對于天吾來說,雖然自己也是在自然時間里成長起來的,但是,當他回首往事、確證自身存在的時候,少年時代的時間只為兩件事情停留,一件是一歲半最多是兩歲的時候,因為看到了別的男人吸吮母親乳頭而引起的身世追蹤;另一件則是10歲時候,因為牽握過青豆的手而留下的愛情。雖然他也有過與作為NHK收款員的父親一起出去催款的經歷,但是很顯然很多時間都被天吾人為地忽略掉了。所有這些被認為有意義的事情塑造了現在的天吾這樣一個存在者。“于是那恐怖的記憶,在毫無預料的情況下忽然復蘇,變作洪水向天吾襲來,將他沖進近乎恐慌的狀態中。它向他申訴,讓他追憶。不管你往哪兒逃,在干些什么,都別想逃出水壓的掌心。這段記憶規定了你這個人,形成了你的人生,要將你送往一個已經注定的場所。不管你如何掙扎,也休想擺脫這股力量。”但無論如何,我們只能追憶過去,卻不能改寫過去。為了證明現在是實存的,那么,過去就應該是不可挽回的。

就像天吾與深繪里所說的一樣,時間觀念是人類特有的能力。天吾認為,盡管 “人類把時間理解為直線。就像在又長又直的棍子上刻下印痕一樣,這前面是未來,后面是過去,現在外面就在這一點上。” “可實際上時間并不是一條直線。沒有任何形狀。它在任何意義上都不具有形狀。不過,我們的大腦想象不出沒有形狀的東西,只能當它是一條直線。”在這種時間觀之下,這條直線上發生的事情,就像深繪里的日文標音 “ふかえり”一樣,有著 “不可回歸”的意思在里面。就像追蹤青豆的牛河一樣,他會感覺有東西在逼近自己的背后,“那就是時間。對牛河來說,追蹤青豆,同時也是擺脫時間的追蹤。”說到底,人的生命不過只是一個與時間賽跑的過程。

既然時間不可能倒流,那么,我們就只能借助于人為對時間的操控,來達到拯救自身的目的。從這方面來說,《空氣蛹》與 《1Q84》之間就并不完全只是 “派生”的關系,在深層意義上,它更體現出了重返失去的時間,從而嫁接那些被個體認為具有意義的時刻的可能。

我們當然不用去深究 《空氣蛹》存在的真實性,甚至于不用去追問 《1Q84》在多大程度上是對現實的書寫,這種追問對于小說世界來說,并沒有多大意義。但是,無論如何,我們必須注意一個現象,那就是:《空氣蛹》很自然地成為了 《1Q84》的一部分,甚至成為非常現實的一部分,通過 《空氣蛹》,村上證明了 《1Q84》的真實性。當然,我們也可以反過來認為,是 《1Q84》證實了 《空氣蛹》的真實性。

通過 《空氣蛹》,深繪里、天吾、青豆等人與先驅領袖、牛河等人聯系了起來。從而由1984進入1Q84,共存于這個擁有兩個月亮的世界。“空氣蛹”成為時光隧道一樣的東西,通過這個隧道,青豆與天吾他們才得以與常人在同一時間卻置身于不同的世界里,當然,我們還是可以反過來說,在與常人同一個世界里,卻同時又置身于不同的時間中,時間和空間完全合二為一。這種合二為一顯然跟相對論無關,畢竟青豆乘坐的出租車的速度不可能超過光速。這種時間與空間的重合跟青豆與天吾對同一事物做不同命名一樣,“我們用不同的名字稱呼這個世界,青豆想。我用 ‘1Q84年'稱呼它,他則把它稱作 ‘貓城',但指的卻是同一個東西。”本來應該以相對論來做出解答的事情,瞬間變成了話語命名的問題。

或許,這種對于同一事物的不同命名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理解,那就是年長女朋友問天吾的關于lunatic 和insane之間的區別。在她看來,“insane大概是指腦子天生有問題,應該接受專門治療。與之相對,lunatic是指被月亮,也就是被luna暫時剝奪了理智。”援引19世紀英國法律的慣例,她在月亮和精神病之間建立了某種短暫的聯系。她關于月亮和精神病之間相互聯系的說法,絕對不是題外話,它從一個層面提醒我們,《空氣蛹》以及在 “1Q84”年里見到的兩個月亮,或許正是某種腦子暫時失去 “理智”后呈現出來的東西。

通往1Q84的出口被封閉,它意味著時間之箭的不可重復性,也意味著我們不能通過 “當前”去理解 “過去”的一種人生哲學:“過去”是不能重復的,它只是一種存在的狀態。薩特在 《存在與虛無》中說:“不可挽回性從我對未來的選擇本身來到過去之中:如果過去就是我由之出發來設想和謀劃的新事物在將來的一種狀態的東西,它本身就是被留在位置上的東西,因而它本身就是在任何變化的前景之外的東西。于是:為了使將來成為可實現的,過去就應該是不可挽回的。”[4]對于青豆而言,將來究竟要實現一種什么樣的狀態,她根本無從計劃,而所謂過去的存在,也隨著出口的封閉,由實存變成虛無。她只有在回憶與天吾的感情中才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的存在價值與意義,“深藏在我這個存在的核心的,是愛。我始終不渝地思念著一個叫天吾的十歲少年,思念著他的強壯、他的聰明、他的溫柔。在這里他并不存在。然而,不存在的肉體便不會消亡,從未交換過的約定也不會遭到背棄。”“對青豆來說,川奈天吾就是她活著的意義。”不存在的存在才是永恒的存在,除了愛,什么都不是永恒的。在與天吾再次重逢,回到 “愛”的世界里的時候,避難階梯才重新出現,使得他們從 “虛無”返回到 “實存”世界。

三、罪與罰

早就有人著文表達對村上善惡觀念的不滿,“村上在發現了善惡之間互相包容和轉換的相對性之后,只是將其具有的相對性展現出來,卻沒有繼續履行作家的職責將表面的相對性引入歷史的絕對性中來。善惡也好,好壞也罷,必是相生相伴的,但是 ‘物語'的制造者應該站在歷史的高度,撥開現實氤氳的面紗,從而推斷某種體制對于推動人類歷史的發展和人類文明的進步是善是惡。”[5]甚至敏銳地意識到,正是因為他對善惡觀念的模糊,村上極有可能無緣諾貝爾文學獎,“他認為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惡,也沒有絕對的善,善惡的換位僅在一瞬之間,重要的是在善惡之間保持平衡。一言以蔽之,任何善惡都是相對的。這意味著,他以前同惡、同暴力對決的立場,在此變得曖昧起來。”作為村上春樹在中國傳播的重要譯者,林少華的預言一語成讖,在2013年的諾貝爾文學獎評選中,呼聲最高的村上春樹再次遭遇滑鐵盧,雖然不一定就 “是因為村上在作為這部作品的主題之一的善與惡的界定方面沒有充分表現出 ‘理想主義'傾向”[6],但其評選結果卻在某些方面讓人不得不深思村上的曖昧姿態。

其實村上在 《1Q84》中對善惡觀念的曖昧態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雖然他的寫作初衷確實可能是因為奧姆真理教發動的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但是,當他旁聽審判之后,他所理解的奧姆真理教教徒就并不再是十惡不赦的罪人,而是應該受到理解的正常人。“林泰男加入奧姆真理教純屬偶然,他在入教后被洗腦,進而殺了人。如果考慮到日本的量刑、被害人家屬的憤怒和悲傷的話,我認為死刑是妥當的吧。但我基本上是反對死刑制度的,所以當判決出來的時候,我的心情十分沉重。試想一下,一個非常普通的人,連罪犯人格都沒有的人,由于誤入歧途而犯下重罪,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成為死囚犯。這時的他可能會有一種如被遺棄在月球背面般的恐懼。多年來我一直都在思考這種狀況的寓意。這就是這個故事的出發點。”[7]這樣,作者的立場就明顯背離了寫作的初衷:它不再是對無辜受害者的悲悼,反而變成了對施害者的同情與理解,拿時下的一個詞語來說:濫好人。從小說方法論上來說,作者應該理解他筆下的每一個人物,因為不管那些人物是誰,作者都必須理解他們,才能更深入到他們的內心世界,使人物更富有人情味,也更生動,但是,這種方法論絕不應該成為無原則的同情與理解的借口。

不過,村上的這一席話倒是為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理解 《1Q84》提供了可能:既然村上能夠對施害者抱以同情與理解,那么,這種同情與理解的基礎是什么?很顯然,這就是當我們把 《1Q84》與 《1984》對照起來理解時候的極權 “體制”。但是,這里的極權體制并非學界所理解的異端邪教,而恰恰是其時的社會體制。試想,如果村上不把其時的社會體制作為需要接受審判的對象,他又如何會對施害者抱以同情與理解,從而泯滅善惡之間的界限?

村上的言論模糊了罪與罰之間的界限。村上面對審判結果所體現出來的沉重心情,不是對受害者的哀悼,而是哀憐自己也會與施害者的命運一樣。這樣的感受自然可以讓小說跳出一己之私的善惡判斷,從而把小說文本的情感打扮成全人類的體驗。然而,村上可能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這種感同身受的所謂全人類的情感體驗,卻是以犧牲無辜者的生命作為代價的。他把自己那廉價的同情給予了施害者,并認為兇手是 “是出于某些原因犯下重罪”。如果說這就是學界喋喋不休的所謂邪教內的極權 “體制”逼迫著他們去殺人的話,那么,10多年前柏林墻倒塌之后的一場審判就有必要反復被人回憶。

1991年9月,在柏林法庭上,舉世矚目的柏林墻守衛案將要開庭宣判。接受這次審判的是4個曾經守衛柏林墻的東德士兵。兩年前一個冬夜,剛滿20歲的克利斯和他的好朋友高定,一起偷偷攀爬柏林墻企圖逃離東德。幾聲槍聲響后,一顆子彈由克利斯前胸穿入,使得他很快斷氣。高定的腳踝被另一顆子彈擊中。那個射殺克利斯的東德衛兵,叫英格·亨里奇。他沒想到,短短9個月之后,自己曾經守衛的柏林墻被推倒,而他也因為殺人罪站在法庭上接受人民的審判。法庭最終的判決是:判處開槍射殺克利斯的衛兵英格·亨里奇3年半徒刑,不予假釋。亨里奇的律師辯稱,作為下屬,他們僅僅只是執行了上峰的命令而已,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罪不在己。法官當庭指出:“東德的法律要你殺人,可是你明明知道這些唾棄XX而逃亡的人是無辜的,明知他無辜而殺他,就是有罪。作為警察,不執行上級命令是有罪的,但是打不準是無罪的。作為一個心智健全的人,此時此刻,你有把槍口抬高一厘米的權利,這是你應主動承擔的良心義務。”

是的,就算你必須開槍,在無辜者面前,你也有 “把槍口抬高一厘米”的權利。這 “一厘米”代表的就是自己的良知,是讓自己活著也要讓別人活著的權利。當村上春樹對施害者抱以同情的時候,也是他作為知識分子泯滅良知的時候:這是一種無原則的同情。

村上春樹的寫作初衷就已經模糊了罪與罰之間的界限,而其行文之中,村上更是把這種善惡不分、是非不分的觀念發揮到了極致。

小說中出現的罪是否有恰當的罰來加以約束?如果一種懲罰,例如老夫人指示青豆去刺殺先驅領袖是出于某種正義,是把那些受到家庭暴力的女性從男人手里解救出來的通天大道,那么,當先驅領袖主動地接受死亡的時候,青豆的刺殺行為又在何種程度上達到了弘揚 “正義”的目的?先驅領袖之死并非出于接受正義的審判,這就使他的死與老夫人最初下達的懲罰命令背道而馳,其正義性與正當性成為無稽之談。這樣,善與惡、罪與罰就成為不可通約的兩極,賞善不能罰惡,而罰惡也并未能揚善。

正義與非正義、善與惡之間并沒有確定的界限,這當然可以從村上的時間觀上得到某種說明,因為對于哲學思考來說,時間觀也是世界觀的一部分。這樣,先驅領袖的死便一下從死有余辜滑向了道德高尚:“這個世界既沒有絕對的善,又沒有絕對的惡”“善惡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東西,而是不斷改變所處的場所和立場。一個善,在下一瞬間也許就轉換成了惡,反之亦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 《卡拉馬佐夫兄弟》中描繪的,正是這樣一個世界。重要的是,要維持轉換不停的善與惡的平衡。一旦向某一方過度傾斜,就會難以維持現實中的道德。對了,平衡本身就是善。我為了保持平衡必須死去,便是基于這樣的意義。”

先驅領袖關于善與惡之間的平衡理論很可能是日本社會的一個整體社會觀念,美國人類學家魯思·本尼迪克特在 《菊與刀》中就這樣描述了日本的社會觀念:“日本人始終拒絕把惡的問題看作人生觀。他們相信有兩種靈魂,但卻不是善的沖動與惡的沖動之間的斗爭,而是 ‘溫和的'靈魂和 ‘粗暴的'靈魂,每個人,每個民族的生涯中都既有 ‘溫和'的時候,也有 ‘粗暴'的時候。并沒有注定一個靈魂要進地獄,另一個則要上天堂。這兩個靈魂都是必需的,并且在不同場合下都是善的。”[8]

可以說,本尼迪克特這段話近乎完美地道出了村上在 《1Q84》中的想法。但是,難道這就能夠證明,村上必須以這樣的社會認知作為自己的世界觀嗎?試想,一個為了維持現實道德平衡而主動受死的人,難道不是一個擁有崇高德行的圣人嗎?可是,無論我們從女權主義還是從一個文明社會中別的法律規則來說,難道與月經來潮前的未成年少女進行交合不是違反道德的嗎?可是現在,這個毫無道德可言的人卻要以維持道德的名義求死,這不啻一個天大的笑話!可是村上春樹卻以為自己發現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真理,并天真地以為這就是《1Q84》的文化邏輯。他為這種文化邏輯做出的辯解是:“今年是1Q84年。空氣變了,風景變了。我必須盡快適應這個帶著問號的世界。像被放進陌生森林中的動物一樣,為了生存,得盡快了解并順應這里的規則。”為了增加賣點,吸引人的眼球,在中文版的封面上,村上的這段話干脆簡潔為:“現在是1Q84年,空氣變了,風景變了,規則也變了。為了保護自己,你必須盡快順應這1Q84的規則。”這不得不讓我們追問的是,難道這個社會就沒有一個為人們長期遵循的規則?如中國儒家思想中的孝、悌、忠、信、禮、義、廉、恥這樣能夠為人們世代所信守的規則?更何況,村上究竟要讀者在 《1Q84》中順應什么樣的規則呢?是以惡制惡的暴力規則嗎?中國的村上研究者們習慣于把村上打扮成一個斗士,是繼奧威爾《1984》之后對體制問題反思的斗士,但是我想問的是,難道村上在 《1Q84》中的以暴制惡與 “9·11”等恐怖事件之間沒有本質性的聯系嗎?奧威爾以老大哥的方式來對極權主義提出控訴,我們就在村上的小說中挖出一個小小人來與老大哥對接,并認為小小人與老大哥有著異曲同工的妙處,我想問的是,村上在什么地方表現了極權主義?一個有著特異功能但卻又主動受死的先驅領袖究竟在哪些方面體現了所謂的極權主義?如果說邪教就意味著極權主義體制的話,那么,它難道不是從反抗既有的體制中產生出來的嗎?如此推理下去的話,老夫人以暴制惡的方式會不會形成新的極權?在這樣的體制中,誰應該受到懲罰?而誰又應該得到褒揚?

這樣的問題如果得不到明確的答案的話,那么,善惡是非等問題就得不到回答。誰有權利未經審判就置人于死地?這與恐怖主義又有多大的區別?對于總是把 《1Q84》與極權主義或者9·11恐怖襲擊聯系起來的國內學界來說,是沒有誰能夠經得起這程咬金式的三板斧追問的。

有評論者敏銳地把村上春樹的這種是非不分的行文觀念表述為 “當代羅生門”“甚至作為典型受害者的幼女也不僅只有受害一面,如其中3個幼女長大后在教主渾身處于麻痹狀態時強行輪流同他性交,希望加速其肉體 ‘走向毀滅'的進程;而深繪里則是領來 ‘小人兒'的 ‘同案犯'。也就是說,受害者又是施害者,施害者又是受害者,善中有惡,惡中有善。結果,誰是受害者,誰是施害者,什么是善什么是惡,基本沒了分界——村上就這樣在 《1Q84》中演示了一場當代 ‘羅生門'。”[9]

如果邪教是代表著極權體制,那么,誰又代表著反抗極權的力量?老夫人?青豆?可是,是誰賦予了老夫人的生殺大權?如果整個社會都以相同的方式來處理問題,那么,這個社會最后將是一個什么樣的社會?如果真的如村上所主張的那樣,平衡就是善,先驅領袖之死只不過是為了維持社會平衡,那么,這種平衡不過是掌握著暴力工具的人所享有的特權罷了,本質上,它與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與美國的9·11事件沒有任何區別。

“究竟誰能拯救全世界的人?天吾想。把全世界的神統統召集起來,不是也無法解除核武器,無法根絕恐怖主義嗎?既不能讓非洲告別干旱,也不能讓約翰·列儂起死回生,不但如此,只怕眾神自己就會發生分裂,開始大吵大鬧。于是世界變得更加混亂。”在看完 《空氣蛹》的書評之后,天吾的這番感想并非無中生有的廢話,而是 《空氣蛹》本身帶給他的思考。在兩個月亮的世界里,老夫人不是同樣以 “神”的姿態宣判了另一個神——“先驅領袖”的死刑嗎?可是現在,村上春樹要以什么方式來平息 “眾神”之間的分裂呢?難道只能依靠暴力嗎?

四、墻與蛋

在耶路撒冷獲獎感言中,村上春樹說:“如果這里有堅固高大的墻,有撞墻即破的蛋,我經常會站在蛋這一邊。”[10]他把這種墻比喻為 “體制”“而且我們某種程度或多或少,都面臨一堵堅固的高墻。這墻有一個名字:‘體制'(system)。那 ‘體制'本來是應該保護我們的東西,但有時卻獨立起來開始殺我們,并讓我們去殺別人。冷酷、有效率,而且有系統地。”[11]村上的這些話被學界當做走進村上的 “圣經”,我們不斷從其中發掘這些話的微言大義,去發現村上的斗士本質,開口閉口就把 《1Q84》與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與美國9·11事件、與奧威爾 《1984》中的反體制聯系起來。這樣,不管 《1Q84》中村上如何是非不分地模糊了善與惡之間的界限,但還是有人睜著眼睛說瞎話,“它的重要意義不僅在于反映了作者對社會體制、宗教和暴力的看法,而且標志著他的創作由 ‘私文學'向 ‘公文學'的成功轉化,同時也能引發每個社會人對人性作進一步的思考。”[12]更有論者從 《1Q84》中去發現村上的榜樣力量,指出:“經過 《海邊的卡夫卡》的混亂,直至 《1Q84》的嚴肅,由此可以看出村上春樹文學的一種走向:選擇已經從個人走向群體,更由群體走向人類社會,從而使其文本呈現出了社會關懷的宏觀敘事景象。我們從這種文學選擇中可以看到,一位敢于站在雞蛋一邊,不惜粉身碎骨撞向堅硬的高墻富有正義感與抗爭勇氣的良知作家。”[13]

但是,誰是墻?誰又是需要保護的蛋?村上在耶路撒冷的獲獎感言在 《1Q84》又是怎樣表現的呢?如果老夫人代表著蛋的一方,那么,阿翼又為何要逃離保護?換言之,誰是小說中的 “體制”?如果真的如學界所說的那樣,邪教是一種極權體制,那么,當青豆發動對邪教先驅領袖致命一擊的時候,這種關系便轟然倒塌。這樣,墻與蛋之間的關系就呈現出一種糾纏不清的關系,在此刻為善的事物,轉眼之間就會變成惡的東西,而之前為惡的事物,一旦它認識了自己,就可能擺脫惡,甚至轉化為善。但是,這兩者間的轉變并非來自自我的認知,而是由于力量關系的對比,因為善惡之間的觀念不在于事件本身,而在于其力量的變化。因此,任何一個力量的變化都會破壞平衡,這也就是所謂的 “平衡就是善”。

可是,如果不對惡做出懲罰,善又如何能夠得到彰顯?緊接下來的問題是,誰有權力對 “惡”做出懲罰?又有誰能夠保證 “罰”是代表了一種普遍的公平、公正的善?能夠保證它的罰不帶偏見?就算是經過法律審判之后做出的懲罰性判決,村上都認為東京地鐵沙林毒氣的施害者是一個連犯罪人格都沒有的普通人因為偶然而“誤入歧途”,那么,誰來對無辜的受害者負責?打著原宥、寬恕罪惡的旗號去面對施害者,這難道不是站在墻的一面嗎?

接下來的問題并沒有因為 “平衡”而得到善終。村上說,他總站在蛋的一邊,可問題是,誰扔的蛋?如果沒有人扔蛋,蛋又如何會砸在墻上?在墻與蛋之間,我們通常只會因強度或硬度的不同而劃分它們之間的區別,并想當然地認為墻就一定是強者,而蛋就一定是弱者,顯然,這是以兩者碰撞之后的最終結局來看待整個事件的。如果是墻主動去撞擊蛋,村上站在蛋的一邊固然值得標榜,但是,如果是蛋主動撞擊墻呢?我們忽略了蛋在撞上墻破碎之前的行為主體,村上墻與蛋的比喻更是消弭了這一行為主體,遮蓋了這個主體性行為。試想,如果沒有外力的推動,蛋又如何會撞到墻上去?

村上在小說中有意無意地強調著人物與 “二戰”、與中國之間的關系,“天吾的父親在戰爭結束那一年,身無分文地從滿洲撤回國……”后來在一位熟人官員的照顧下做了HNK的收款員;深繪里的父親,先驅領袖是 “在高島塾這種體系中追尋烏托邦”的;老夫人 “本是某位著名財閥的女兒,在戰前嫁給了一位華族”;Tamru是戰爭結束時的孤兒,在 “戰爭結束前一年生在薩哈林的”;牛河祖父的堂兄弟,“戰爭期間在江東區的金屬公司工作,一九五四年春遭遇東京大空襲喪生。”甚至于Tamru在給青豆手槍的時候,也以東條英機作為前車之鑒說事,“戰爭終結之際,東條英機在眼看要被美軍抓獲時,將槍口對準了自己,打算射穿心臟,結果一扣扳機,子彈卻射偏了,沒死成。”如果把這些零散的說詞結合起來,我們就會發現,這些從 “二戰”走出來的人,并沒有消除戰爭的夢靨。對于村上來說,《1Q84》也不是消除夢靨的寫作,而是回憶戰爭的一種方式。正如安藤禮二所說:“村上春樹的很多作品中,‘滿洲'一詞就像是回歸的亡靈一般屢屢出現。《1Q84》如此,《奇鳥行狀錄》亦如此。而且,在堪稱其所有長篇小說之原型的 《尋羊冒險記》中也是如此……更值得一提的是,在 《約定的場所》這部采訪奧姆真理教信眾的作品后記中,他特意寫下如下一節:‘如下的比喻未免唐突,不過,當代奧姆真理教團的存在也許與戰前 ‘滿洲國'的存在相似。'對于村上春樹,他創作的故事世界已變成現實卷土重來。”[14]

杰姆遜在 《處于跨國資本主義時代的第三世界文學》中這樣寫道:“所有第三世界的文本均帶有寓言性和特殊性;我們應該把這些文本當作民族寓言來閱讀,特別當它們的形式是從占主導地位的西方表達形式的機制——例如小說——上發展起來的。”[15]并指出:“寓言精神具有極度的斷續性,充滿了分裂和異質,帶有與夢幻一樣的多種解釋,而不是對符號的單一的表述。”[16]如果認真細讀 《1Q84》,我們就會發現,在深層意義上,村上帶給我們的,仍然是一個具有寓言精神的世界。

就整個小說文本來說,青豆他們遭遇的世界正是日本 “二戰”過程的真實寓言:先驅領袖對幼女的強奸,對應著日本當年對中國、朝鮮這樣弱小國家的侵略;而老夫人領導發動的對受害女孩的庇護,對先驅的攻擊,則代表著美國在 “二戰”期間對盟國伸出的援手;先驅領袖的主動受死,則隱喻了日本在強力面前宣布投降。日本投降之后,世界重新回到了正常狀態,恢復原狀,從1Q84重新回到了1984。

村上處處強調日本的戰敗國形象,把日本塑造成易碎的蛋,這就從根本上模糊了善與惡的分界線。在“二戰”中,中國有多少無辜的蛋被日本的侵略之墻碾碎?如果不是日本率先發難,村上的這個日本蛋又如何會破碎?

先驅領袖就是寓言式的日本本身。他雖然危害幼女,但是村上又給了他逃避懲罰的理由,認為那一切并非他刻意追求的,而是小人在作怪。這樣,如果先驅領袖犯了什么錯,那一定是他周圍的人的問題,無論如何,先驅領袖都是神圣的、不可復制的。這就如同青豆在殺死先驅領袖之后的感受:“那男人的所作所為也許是違背人倫的行為。但他本人在多種意義上卻是個非同一般的人物。他的非同一般,至少在某些部分,令人覺得似乎超越了善與惡的標準。而剝奪他的性命也是件非同一般的事。”這就如同戰敗之后的日本一樣,東條英機等人可能被執行絞刑,而天皇卻無論如何都會因為其英明偉大而逃脫責罰。

與 “強奸”一詞一樣,對幼女的 “交合”同樣具有政治學色彩。在 “二戰”期間,中國人也通常借用“強奸”來強調自己國家的被凌辱地位,“中國受著帝國主義的強奸”[17],這是當年深受日本侵略時的流行語言。它的插入儀式不僅具有私人性質,在更大程度上,它還具有群體性質。與一般意義上——比如天吾和他年長的女朋友、深繪里、青豆——的性交不同的是,與幼女的性交意味著某種非自愿的強制,這與國家間的交往具有很大的共通性。我們通常會想象著幼女們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是需要啟蒙的對象,不具備行事能力,一句話是弱勢群體。更何況,在這些幼女中還包括他自己的親生女兒深繪里。他不僅傷害他人,還傷害自己的親屬,正是在這樣一層意義上,先驅領袖的所作所為就必然要面臨著指責與懲罰。但是戰后的日本則不一樣,因為戰爭針對的是他國而不是自己的國家,因此,戰敗后的日本自然就不再是墻的一方,而變成為蛋的一方,成為值得同情與理解的一方——戰爭是已經過去的事情,而戰后的心態則會一直延續下去。

另一方面,老夫人之所以要建立一個 “暴力受害女性咨詢室”的庇護所,就在于她親生女兒婚后所遭受的家庭暴力。這是比任何人的哭訴都更為刻骨銘心的事件,正如她自己所說:“我們都曾經因為某種蠻橫無理的形式失去最寶貴的人,從而深受傷害。這種心靈的創傷恐怕永遠不會痊愈。但我們不能只是永遠坐看自己的傷口,必須站起來投入下一步行動。而且不是為了自己的復仇,而是為了更廣泛的正義。”如果我們能夠把 “二戰”時期的珍珠港事件聯系起來,相信更能夠理解村上的國族寓言。如果沒有山本五十六發動的偷襲珍珠港事件重創了美國艦隊,美國人又如何可能在短時間內大規模地伸出援手?

但問題是,當老夫人帶人置先驅領袖于死地之后,青豆與天吾等人雖然逃離了1Q84的世界,可老夫人,以及Tamaru還活在那個世界里,成為繼先驅團體之后的武力因素所在。平衡就是善,先驅領袖的這句臨終話語并沒有成為預言。換句話說,我們在小說中看到的是青豆與天吾從 《1Q84》回到了 《1984》,但是以老夫人為代表的復仇團體卻并沒有回到 《1984》年的正常社會秩序中來,他們還將繼續存在于 《1Q84》年里,而在那個社會里,恰恰因為先驅領袖的死,破壞了力量之間的平衡,老夫人一派一枝獨秀,恰恰猶如戰后美國接管下的日本。

在這樣一個寓言之下,如果我們再把村上的 “墻和蛋”的理論按諸 《1Q84》,那么,他對善惡平衡的觀念就顯得更加讓人擔憂,尤其是在當前軍國主義勢力普遍高漲的日本國內,面對中韓等國曾經遭受的苦難,或避而不談,或干脆予以否認,拒絕道歉。從村上的 《1Q84》來看,這樣的軍國主義思想并非沒有思想根基:正是隨著力量懸殊的轉變,墻便會變成蛋,而蛋也可能變成墻,于是村上始終站在蛋的一邊的觀念,其實連騎墻派都不如。這不是一個負責任的知識分子的言論,而恰恰相反,它是最不負責任的言論。村上春樹不過是打著維護弱者的旗號,來維護強者的既得利益罷了。

五、結語

天吾與青豆最后得以結合,在村上看來,完全是因為彼此相愛,是愛讓他們有了存在的意義,再次相遇并走出 《1Q84》,重新回到正常軌道上來。但是,他們之間的愛并沒有擺脫先驅團體與麻布的老夫人而獨立存在。同時,盡管村上以愛的名義讓社會回復正常,但是,在 “愛”的背后,還是少不了仇恨、報復。而這些仇恨與報復,并不能隨著天吾和青豆的重返 《1984》而終結。

杰姆遜曾說:“第三世界的文本,甚至那些看起來是關于個人和利比多趨力的文本,總是以民族寓言的形式來投射一種政治:關于個人命運的故事包含著第三世界的大眾文化和社會受到沖擊的寓言。”[18]《1Q84》在深層意義上,正是借用這種國族寓言的方式,來支撐起村上春樹以及日本其他人的善惡觀念,從而使他們擺脫“二戰”帶來的罪惡感與愧疚感,為日本心安理得地重返世界政治舞臺抹去最后一點羞恥感與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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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志洪]

I106.4

A

1674-3652(2016)03-0072-09

2016-02-20

魏巍,男(苗族),重慶酉陽人。博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日本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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