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卓
若干年前我曾經參加過一次關于婚姻家庭的社會學博士論文答辯,論文里專門有一節論述了選美與社會階層流動的關系:港姐評選之所以幾十年綿延不衰,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它提供了一個平民美女與富豪階層結識的平臺。而現在的網紅通過前置攝像頭和社交軟件便可輕松達到同一目的:只需 “咔嗒”一聲,一個面目姣好的底層人士可以瞬間跨越權力與財富的重重門檻,與豪門公子或當紅明星牽手配對,躍入另一個社會階層。由此看來,自拍真是21世紀的偉大發明。
現今自拍就如同正餐之前的一碟小菜那么普及,無論是奧斯卡頒獎禮,還是各國政要的首腦會議,都隨處可見明星或大人物在對著前置攝像頭微笑。有人說:美貌而不自拍如錦衣夜行。君不見朋友圈某些女子,無論顏值幾何,每天隨時隨地處在自拍的枕戈待旦狀態:去廁所洗手,一不小心抬頭看見鏡子里的自己,于是掏出手機,咔咔咔;等人無聊,本想刷刷微博,一不小心看到美顏相機,心想今天妝不能白化,咔咔咔……走在路上,看著自己的影子,掏出手機,咔咔咔,就這樣,整個朋友圈成了她的寫真專輯。不過說實話:除非伊真的長得閉月羞花傾國傾城,一般人在這么多自拍的輪番轟炸下,估計很少人能忍住不去點那個“不看她的朋友圈”的按鈕。
自拍改變世界,這話毫不夸張,特別是自拍桿的發明,將自拍提升到了一個新的境界。人們握住自拍桿,仿佛握住了塑造自己形象的主動權。拍完之后、示人之前,手機里的各種美顏軟件早已蓄勢待發,迫不及待給你進行柔光美白磨皮瘦身拉長處理,把所有的臉都嵌進完美的模板。瓦爾特·本雅明當年說的一句話終于成為現實:“未來社會的文盲不是不會寫字的人,而是不懂攝影的人。”
人類都有發現自身美的強烈動力與需要,這大概是自拍流行的社會心理基礎。現代人看唐傳奇《聶隱娘》,最無法理解的莫過于聶隱娘對磨鏡少年突如其來的堅定感情,所以在電影《刺客聶隱娘》里,編劇特意強化兩者的身份源淵關系來增強說服力。其實如果把人物放回到唐朝的情境里,這個問題就很容易想通:在一個從小就被培養為無情殺人機器的少女眼里,那個能把鏡子磨得閃閃發亮,能讓人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少年,無疑是掌握著通天的魔力并散發著無窮魅力。“此人可與我為夫。”聶隱娘一句話緣定三生。我想,說這話的時候,她正對著一面新磨的鏡子笑靨如花,笑容的明亮度,大約可以比照在這個世界上第一個面對手機自拍的女孩。
怎么才能不臭
文/韓浩月
我的朋友王二波火急火燎地微信過來一篇文章,內容是說男人到了中年,會身不由己地發出一股臭味,文章給了一些建議,但無非是勤洗澡、別宿醉、適當噴點香水之類,王二波覺得這些建議不夠,于是發過來請教我。
不是他提醒,我都忘了王二波的邋遢往事。這哥們打小不愛洗腳,長大了有媳婦管著,不洗腳不讓上床,好歹堅持洗了十幾年,但只要媳婦不在身邊,他是堅決不會洗腳、洗澡的。幾年前有一次外出,我們被安排在一個標準間,自那之后,我就發誓,如果還有機會被安排住一塊兒,我寧可在門外站一晚上。
王二波抽煙、喝酒,喝酒喝多了不管不顧地嘔吐,熟悉的幾個人都幫他打掃過地上的嘔吐物;抽起煙來倒是不囂張,總偷偷摸摸地往桌子下面吐煙霧,但這避免不了被服務員一次次抓住,每次被抓住他總是嬉皮笑臉,說下不為例,但轉眼又會偷偷吸一口,看來北京禁煙還是不嚴。
能和王二波相處這么多年,如果非得用“臭味相投”來形容,我也無話可說。但作為朋友,真的沒法去干涉一個人的個人衛生問題,只能嚴格要求一下自己。說真的王二波的文章讓我也暗暗大吃了一驚,按照文章的說法,臭不臭還不僅僅是個人衛生問題,最重要的是年齡到了,某種臭的元素就會悄無聲息地彌漫出來,這多可怕。
也認識個別渾身散發著香味的男人——北京這地界,太不缺這樣的人了。比如其中一位,永遠是白襯衣加上一件合體的西裝,加上英俊的面龐,潔白的牙齒,以及高檔的男士香水,比諸多的男演員還講究。但是呢,這樣的男人總會給人距離感的,也就是說,他的商務屬性太過清晰,散發的香味中透露著精明與計算,不太容易成為在一個酒桌上推杯換盞的朋友。當然,多數散發著香味的男士,都難給人以得體的感覺,香得不恰如其分,古里古怪。
我對王二波發這篇文章的解釋是,他更多是幸災樂禍,意思是說,看看吧,都是中年男人,你們一樣和我避免不了成為臭男人。事實上呢,那篇文章的中心思想,根本不是說如何保持清潔,而是說,到了中年的男人,心靈上盡量不要發臭,相由心生,身體的味道也由心生,適當保持心靈的潔凈,再輔助一些在個人衛生上的注意,還是能夠做到,不讓路人掩鼻而過的。這些,其實村上春樹都寫過了。
吃河豚,飲糞汁
文/馮磊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清明之前食河豚,是皇家舊例。至于民間,一般人對于吃河豚極為謹慎。
四百年前,日本軍事天才豐臣秀吉準備討伐高麗,駐軍下關的時候,士兵們蜂擁而上爭食河豚,引發大面積食物中毒,幾乎潰不成軍。因為這,日本人長期禁食河豚,直到近代另外一位權臣伊藤博文嘗此美味后才得以解禁。
蘇軾是個美食家,但仕途不順。老先生謫居常州,有士大夫擅長烹制河豚,因久聞東坡大名,故殷勤相邀前來品嘗河鮮。大詩人欣然前往。聽說蘇東坡嘴饞不要命,全城的人都蜂擁而至前來圍觀(都想看看名人之死與普通人有多少不同)。眾目睽睽之下,蘇軾埋頭飽餐了一頓河豚肉,然后……然后面無表情地走出院子,仰頭贊嘆一聲:“也值得一死!”
吃河豚猶如玩蹦極,既是一場生命的歷險,更是一次行為藝術。有人曾經屢屢發問:“拼了命也要吃河豚。值嗎?”有嘗過此等美味的人回答說:“只要沒有死掉,就是值得的!”對此,缺少見識的我半信半疑。
河豚有毒。其肝臟、眼睛、卵巢等都有強烈的毒性,中毒的人最快在十分鐘內就會死亡。為此,有人四處尋找解藥。漢代張仲景在《金匱要略》里說,用蘆根煮汁,喝了可以解河豚毒;唐人段成式則認為,苦艾的葉子能夠解其毒;元人陶宗儀在《輟耕錄》中寫道,“世傳中其(河豚)毒者,以至寶丹或橄欖及龍腦浸水皆可解。復得一方,惟以槐花為妙,與干胭脂等分同搗粉,水調灌之,大妙。”這些方子的效果如何,我們不得而知。
民間流傳的解毒方似乎不少,其中一個是飲大糞湯。其原理,則似乎在于催吐。據說,魏晉乃至明清時期的士大夫吃河豚,往往將餐桌安放在茅廁邊。一旦有人中招,馬上用大糞湯往嘴里猛灌。孫思邈說,“凡中其毒,以蘆根汁和藍靚飲之,陳糞清亦可。”這光輝的論斷,至今無人能說清楚究竟是否符合科學道理。只是,這樣一來,我們就看到了一種奇特的人文場景:一群群吃貨在茅廁邊上大啖河豚,談笑風生中突然會集體搶著狂飲糞汁。
如此宏大的敘事,直讓人瞬間頓悟:真實的人生,就在于永不停息地折騰折騰折騰!吃河豚,飲糞汁!吃河豚,飲糞汁!再吃河豚,還是要飲糞汁!
其樂無窮。
幻想中的漁獵生活
文/閆晗
我喜歡看電視新聞節目中漁民收獲的情形,大網拉上來,許許多多白花花的魚在船艙里亂蹦,螃蟹在筐里興奮地爬來爬去。不必擁有這些戰利品,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富足與喜悅。
小學課文一句“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多年后仍然記得,想起來就激動得心里癢癢。“天越冷越好,凍得野雞連眼睛都睜不開。它冷極了就把頭往雪里扎,你走到它跟前,像拔蘿卜似的,一下就把它拔出來了。別看狍子跑得快,在雪地就不行了,腿陷在雪坑里再也拔不出來,眼睜睜地讓人逮!”這樣的敘述足以拐走一個孩子,想要去北大荒尋找這樣的野雞與狍子。
還有寫捉魚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仔細一看,擠擠挨挨的都是魚。連忙脫掉鞋襪,跳進沒膝蓋深的水里逮起來。”我童年的捉魚經驗里從沒遇到那么容易捉的魚,因而有些懷疑。可還是愿意一讀再讀這樣的句子——那熱鬧得有些混亂的畫面,帶著夢幻的眩暈感,想想都要沉醉。
海明威筆下那條“身長十八英尺,體重一千五百磅的大馬林魚”證明著捕獵者的男子氣概,可我卻替桑地亞哥老人惋惜,經過大風大浪后,大魚只剩下了一副骨架,也不知道是何滋味。
貝爾·吉羅斯因《荒野求生》而被稱為“當代魯濱遜”,我最喜歡的段落依然是他在各種環境中獲取食物。遺憾的是,《跟著貝爾去冒險》的節目中放出一些小白鼠和巖蛙讓明星嘉賓去抓,有清水卻偏要喝尿,實在是莫名其妙。我們要的是擁有意外收獲的喜悅,哪里是整蠱獵奇的重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