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可人 博士生
內容摘要:我國農村的貧困除了收入貧困外,還表現出其他多維性特征。改革開放后我國經濟的快速增長顯著改善了農村地區的收入貧困局面,然而權利貧困、能力貧困以及生態貧困等維度的貧困未能得到足夠的重視,農村地區的扶貧減貧任務依然艱巨,因此需要改變片面強調提高農村居民收入進而解決農村貧困的傳統觀念,在倡導機會公平、共享增長成果的包容性增長理念指導下,推動農村居民收入、健康、教育、生活環境等共同發展,全面緩解農村貧困程度。
關鍵詞:包容性增長 多維貧困 農村貧困緩解
包容性增長理念的形成及內涵
2007年亞洲開發銀行首次提出包容性增長(Inclusive Growth)的概念。盡管亞洲開發銀行對包容性增長并未給出正式的定義,但在之后亞洲各國及其發展伙伴在政策制定和實踐過程中,廣泛采納了包容性增長的理念,各國的政策聲明、有關發展政策的討論以及學術界和政策研究者的研究和報告中逐步形成普遍共識,認為包容性增長是一種倡導機會平等的增長理念。包容性增長在創造新的經濟機會的同時,確保社會每一位成員都能平等參與經濟增長進程。包容性增長強調的參與意味著社會成員在遵循公正的競爭規則前提下,享有進入社會相關領域的平等的自由和權利(葛笑如等,2011)。
包容性增長概念的提出,與亞洲各國的經濟發展現狀密切相關。盡管近年來亞洲經濟發展迅速,尤其中國大陸以及中國香港、中國臺灣、新加坡、韓國等新興經濟體增長迅速,但是相比之下,中亞、西亞各國經濟增速依舊緩慢。在亞洲各國經濟發展失衡的同時,各國國內的收入差距不斷擴大,貧富分化加劇,由此引起的社會問題日趨嚴重,弱勢群體和貧困人口的數量已達到較高程度(莊巨忠,2012)。經濟增長與貧富差距持續擴大的長期對立,試圖調和經濟增長和貧困問題的努力將成為未來亞洲國家經濟發展所必須面對的長期挑戰之一。包容性增長理念的提出,突出強調了在經濟增長的同時,創造更多的能夠惠及全體社會成員的經濟機會以及確保全體社會成員可以平等共享的權利。包容性增長理念在亞洲各國制定發展戰略和經濟政策的過程中開始得到重視。2009年時任國家主席胡錦濤在亞太經濟合作組織(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和2010年亞太經合組織人力資源開發部長級會議上強調和倡導“包容性增長”的理念,國家“十二五”規劃綱要的制定深刻反映了包容性增長理念,強調在促進經濟長期平穩較快發展的同時,堅持把保障和改善民生作為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根本出發點和落腳點,在收入分配、住房、醫療、教育等方面有所作為,使發展成果惠及全體人民。印度的經濟發展戰略采用并突出了促進經濟增長和促進經濟增長的包容性兩個核心目標。越南等國近年來在制定經濟發展戰略中也強調了經濟增長的公平性和包容性。
包容性增長理念的首要原則是發展,立足點仍然是經濟增長,但是與傳統經濟增長理念不同,包容性增長尤其強調了經濟增長過程的包容性。長期以來,我國經濟發展片面追求GDP增長速度,經濟高速增長的同時,經濟結構不合理、嚴重的環境污染、資源枯竭以及社會排斥使得普通民眾尤其是社會弱勢群體難以平等分享到經濟發展的成果,反映居民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數不斷增大,不同收入階層對立加深,給社會穩定和經濟持續發展帶來許多不利沖擊。踐行包容性增長理念,有助于改變片面強調GDP的傳統發展觀念,全面推進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以及生態文明建設,促進社會全面協調發展,在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進程中,包容性增長理念與科學發展觀具有內在的契合性。包容性增長理念的提出與實踐,強調社會成員公平參與經濟發展過程和平等分享發展成果,每個社會成員都有平等的自由權利進入各種社會領域(葛笑如等,2011),平等獲得發展機會,實現權利公平、機會公平以及規則公平,消除社會成員參與經濟發展過程、共享經濟發展成果方面的體制機制障礙;同時要求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充分重視弱勢群體和低收入群體的分配狀況,在分配過程中適當向這一階層傾斜,改善其社會福利和收入分配狀況,破解社會不平等的發展困境,使得實現經濟增長的同時減除社會貧困,強調在轉變經濟發展方式過程中堅持經濟發展與民生改善相結合,著力解決經濟發展與人口、資源環境的協調一致性。
經濟快速增長背景下農村貧困的多維審視
從1978年到2012年,我國經濟增速平均達到9.92%,GDP總量已躍居至世界第2位。經濟的快速發展顯著提升了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城鎮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和農村家庭人均純收入的實際增速分別達到8%和7.5%,2012年人均GDP達到5680美元,進入中等偏上收入國家行列。經濟的快速發展所積累的巨大的社會財富和政府財政收入,為國內的減貧事業奠定了堅實的經濟基礎。我國農村貧困人口眾多,因此貧困的減緩,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解決廣大農村地區的貧困問題。改革開放后,我國政府先后制定并實施了《國家八七扶貧攻堅計劃(1994-2000年)》、《中國農村扶貧開發綱要(2001-2010年)》等扶貧減貧規劃,使農村扶貧減貧成為全社會的共識和行動,扶貧開發工作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資料顯示,1978年我國農村貧困人口達到2.5億,到2012年,如果按照農村扶貧標準年人均純收入2300元(2010年不變價計算)進行核算,這一數據下降到9899萬人。
確切定義貧困以及精準衡量貧困水平一直是困擾各國的難題。在對貧困的界定方面,貧困既是一種物質缺乏的狀態,又更多表現為一種獲取最低生活保障能力的缺乏以及對貧困者的社會排斥。過去對貧困的測度僅僅局限在收入貧困的單一維度,采用維持基本生計所必需的最低收入或支出水平的高低作為標準識別貧困程度。這一方法既不能全面反映貧困的真實狀況,也會忽視社會個體的脆弱性和貧困的長期性(鄒薇等,2012),從收入的一維視角進行貧困評估,忽略了能夠影響社會個體貧困的健康、教育、生態環境以及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的供給等其他影響因素。阿馬蒂亞·森(Amartya Sen)提出了多維貧困(Multidimensional Poverty)的理論,改變了從收入水平定義和測度貧困的傳統,認為除了較低的收入水平所呈現的收入貧困之外,還存在其他影響因素導致個人的可行能力被剝奪,森因此提出“能力貧困”概念,認為貧困的根源在于“能力貧困”,貧困是對人的基本能力的剝奪,社會成員貧困的根本原因在于獲取收入的技能和能力的欠缺。森提出的能力貧困拓展了人們對貧困的認識。受到能力貧困的啟發,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1997年提出人文貧困( Human Poverty)概念,用來反映更廣泛、多方面的貧困和發展問題。
考察我國農村的貧困問題,往往根據農村居民最低收入和支出來界定貧困水平和貧困人口。我國農村貧困的收入貧困維度,通常采用貧困線作為衡量標準。改革開放后,農村居民收入水平不斷提高,根據農村居民維持生計的最低收入和支出水平制定的貧困標準(貧困線)不斷提升,如表1所示,以絕對貧困線來看,農村貧困線從1978年的100元提高到2010年的1274元,由于貧困線是根據經濟增長水平調整的,不同年份的貧困人口數量有一定的波動,但是從整體趨勢來看,30多年來我國農村貧困人口在總體規模上大幅減少,但是由于我國貧困線劃分標準遠低于世界銀行劃分的貧困線標準,我國實際貧困人口比官方公布實際數據大得多,以2009年為例,當年的貧困線由785元上調至1196元后,貧困人口由2008年1479萬增至4300多萬,如果按照聯合國人均1.25美元的貧困標準計算,這個數字將上升至1.5億人。從收入維度來看,除了低估農村的真實貧困程度以外,還存在部分低收入農村居民由于貧困線劃定較低而被排斥在各種財政扶貧政策之外,我國農村的貧困減困任務仍然艱巨。
我國農村的貧困除了收入水平低下的直觀表象之外,還存在多方面、多維度的貧困表現形式。在農村地區,缺乏諸如識字水平、足夠營養、預防疾病、健康長壽以及獲取、交流并創造知識和信息的基本人類能力的人力貧困表現得非常突出,盡管近年來國家加大了農村教育資源的投入,九年制義務教育在農村廣泛普及,但是長期以來由于教育資源匱乏、教育水平落后,兒童輟學率較高等一系列要素的存在,農村貧困還表現為農村居民的知識貧困和人力資本貧困。知識貧困和人力資本貧困導致農村居民難以從現代教育以及信息擴散和知識外溢過程中獲益,提高自身人力資本含量和知識與技能水平,充實自身的經濟能力;知識貧困和人力資本貧困使得農村居民難以參與到社會經濟發展進程中,在經濟政策決策、應對不確定性和風險、分享經濟增長的成果等方面“無能為力”。
我國農村貧困還存在權利貧困的維度。在社會轉型發展過程中,與社會其他階層相比,長期以來我國農村居民作為一個人口龐大的政治群體,不能平等地享受各類政治權利和經濟權利。廣大農村居民缺乏與其所占總人口比例相稱的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受城鄉分割的戶籍制度的影響,不僅制約了農村居民的遷徙和勞動力的自由流動,還造成農村居民長期以來難以獲得與城市居民平等的社會福利和社會保障權利。農村居民被排斥在經濟快速發展所帶來的發展紅利之外。盡管國家近年來加大了農村的財政支農投入和扶貧支出,處于絕對貧困線下的農村貧困人群普遍獲得了農村醫療保障和低收入生活保障,但是由于絕對貧困線制定的過低,仍然存在大量低收入農村居民被排斥在國家的財政扶持優惠政策之外。農村收入貧困也導致農村居民的公平享受教育的權利受到影響。農村貧困所表現出的權利貧困維度,制約了農村收入水平的提升以及貧困減緩的速度。
對我國農村貧困的全方位考察,不能忽視生態貧困的維度。我國農村貧困人口主要分布在西北黃土高原地區、西南大石山區、秦嶺大巴山貧困山區以及青藏高原高寒區等自然生態環境比較脆弱的地區。造成我國農村貧困地區生態貧困的原因既有自然因素,又存在人為因素。相比之下,人為因素所帶來的后果更為嚴重。在農村貧困地區,經濟上的貧困以及資源的短缺、環保知識的缺乏加劇了農村居民對生態環境的破壞程度,貧困地區的生態環境日趨惡化,由于亂砍濫伐所造成的植被破壞、水土流失、自然災害頻繁發生,給糧食作物和經濟作物正常生產帶來更大的不確定性,對農村居民食糧供給和生活水平改善造成不利影響,生態環境的惡化又進一步加劇了農村的貧困程度,而且與貧困的其他維度相比,生態貧困的持續性更強。
包容性增長理論框架下我國農村貧困緩解路徑
農村貧困的多維度特征決定了扶貧和減貧工作的艱巨性和長期性。改革開放后持續30多年的快速經濟增長,以及國家出臺的各項扶貧和減貧政策和措施,對我國農村貧困的緩解發揮了顯著的作用。然而應該看到,依靠經濟增長能夠有效改善農村的收入貧困程度,但是在減貧過程中若忽視農村貧困的其他維度—知識和人力資本貧困、權利貧困、生態貧困等三個重要方面,僅僅依靠經濟增長速度的提高,難以獲得理想的全面減貧效果。
亞洲開發銀行提倡的包容性增長理念,在強調經濟增長的同時,亦同時強調社會成員平等參與經濟增長進程的重要性,倡導權利平等和機會公平,我國政府提倡包容性增長理念時,賦予其更多的內涵,融合了可持續性發展理念以及統籌發展的思想,因此,在包容性增長的理論框架下,可以制定出有利于減緩我國農村真實貧困的可行路徑,如圖1所示。
從包容性增長理論要義的分析中,可以概括出包容性增長理論融合了三個主要方面,分別為:倡導機會公平、促進經濟增長、可持續和統籌發展。在包容性增長理論體系中,機會公平、經濟增長與可持續和統籌發展并不是相互獨立的,他們具有內在的一致性。促進經濟增長仍然是包容性增長的基本立足點,這一點與傳統經濟增長理論是一致的,也就是說,包容性增長的主要目的還是經濟保持平穩較快的增長速度;倡導機會公平是包容性增長的本質內涵,機會公平強調社會個體在參與經濟發展過程中能夠得到平等待遇、享有進入社會相關領域的平等的自由和權利,不會遭受社會排斥;可持續和統籌發展是包容性增長的深刻體現,強調了經濟發展過程中人與人、人與社會以及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在包容性增長理論框架下,對我國農村貧困的多維度特征進行審視和評估,在通行的收入水平或消費水平評估基礎上,全面考慮并建立一套能夠反映知識和人力資本貧困、權利貧困以及生態貧困等貧困維度的可測度指標,制定適宜的減貧和扶貧政策,減緩我國農村的貧困問題。
在我國農村的減貧進程中,立足于我國農村的發展現狀,可以通過以下途徑減緩我國農村的貧困:
第一,在包容性增長框架下依托經濟的平穩快速發展,減緩農村居民的收入貧困。農村居民的收入貧困在以往的經濟增長過程中得到了較大程度的緩解,在改革開放后,盡管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不斷提升,國家制定的貧困線相應不斷提高,從總體上看貧困的發生率不斷下降,但是貧困線制定標準仍然較低,這意味著農村的扶貧減貧工作將會是一個長期性的過程。包容性增長理念突出強調了在機會公平基礎上進一步實現經濟的平穩增長,有助于推動農村經濟快速發展,進而提升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緩解農村居民的收入貧困程度。
第二,包容性增長理論框架下倡導機會公平,有助于改善農村居民的權利貧困和能力貧困。農村貧困居民貧困的根源在于其能力和權利的貧困(蔡榮鑫,2009)。包容性增長理論對機會公平的強調和重視,在突破傳統發展理論的基礎上著力改善貧困居民的權利貧困和能力貧困。包容性增長理念中的機會公平強調了人人平等享有醫療和公共衛生資源、教育資源以及其他公共資源;機會公平還需要取締不合理的制約貧困弱勢社會成員獲取平等權利的制度性約束,滿足和保障合理的權利訴求,改變農村貧困居民權利的長期缺失狀況。倡導機會公平,有助于彌補經濟增長進程中在公共資源供給上城市與農村之間不斷拉大的差距,消除對農村貧困居民的社會排斥,保障農村貧困群體能夠平等獲得或消費公共產品以及公共服務等資源。平等獲得醫療和公共衛生資源、教育資源,有利于提高農村貧困人口的身體素質,促進知識和人力資本的積累,從根本上改變農村貧困居民的能力貧困狀況。從當前農村貧困來看,盡管農民收入貧困得到顯著改善,但是城鄉之間在健康、教育等方面依舊存在較大差距。包容性增長理念倡導的機會平等,在經濟增長同時保障了農村貧困居民免受社會排斥,強調機會平等和結果平等,強調物質產品的增加的同時也強調公共產品及服務的供給,有助于最終實現農村貧困人口和弱勢群體共享發展成果。
第三,包容性增長理論框架下包含的可持續和統籌發展理念,有助于改善農村的生態貧困。包容性增長所包含的可持續和統籌發展理念的實施有助于協調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指導農村經濟發展與自然生態平衡。過去實施的針對農村的開發性扶貧政策集中于經濟領域,顯著改善了我國農村貧困地區的生產條件,促進農業的發展和農民收入水平的提高。但是由于對農村生態環境缺乏足夠重視,犧牲農村地區生態環境片面追求農村居民收入增長目標,農村居民收入狀況改善的同時生態平衡破壞嚴重,由此引發自然災害頻發,影響了農村經濟的持續發展和扶貧減貧政策的成效。包容性增長內含的可持續和統籌發展理念強調了農村經濟增長和良好生態環境之間的相互交融。對我國農村尤其是生態環境比較脆弱的西部貧困農村地區,秉持可持續和統籌發展理念,正確處理經濟發展中人與自然環境的和諧關系,在統籌經濟發展與生態環境改善過程中促進農村居民收入水平的提升和生活水平的改善,全面緩解我國農村的生態貧困狀態。
結論與啟示
本文對包容性增長理念的形成過程進行了分析,指出包容性增長內涵的機會公平、經濟增長以及可持續和統籌發展在緩解我國農村貧困地區的多維貧困方面能夠發揮顯著作用。強調了農村貧困除了收入貧困維度之外,還存在能力貧困維度、權利貧困維度以及生態貧困維度。在緩解農村貧困進程中,包容性增長理念在促進經濟增長目標的同時強調了社會成員平等參與經濟增長過程,倡導在經濟發展中經濟增長與生態平衡的和諧發展,對農村貧困的全面緩解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
我國農村貧困的多維度決定了農村減貧工作的艱巨性和長期性。從經濟發展經驗來看,依托經濟增長依然是緩解農村貧困的主要途徑。但是經濟增長中需要改變以往片面強調經濟增長速度的傳統觀念,在維持經濟平穩增長的同時,不斷維持和協調經濟發展進程中人與社會、自然生態環境之間的平衡發展,也即是在包容性增長理念下,全面協調、綜合平穩發展經濟,最終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切實有效地緩解我國農村貧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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