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辭
法官責任制的前世今生
文/李辭
我國歷來強調司法者的司法責任,從西周的“五過之疵”到如今的錯案責任追究制,都貫穿了立法者對于司法權運用的審慎之精神。當今,法官責任制的改革應注意以下幾個方面:法官責任制的根本目的何在;法官責任應以哪些形式承擔;應由誰來向法官追責。
法官責任制,古已有之。在西方,羅馬帝國時期的法律便規定,一旦上訴審程序推翻了原審裁判,原審法官即要受到相應的刑事處罰。在古代中國,根據已探知的史料,西周中期制定的《尚書·呂刑》即規定,司法人員犯“五過之疵”,即在司法過程中徇私枉法的,則要受到與被告相同的處罰。自秦漢以后,有關司法官員責任的規定更加廣泛而細化。
據《睡虎地秦墓竹簡》記載,有秦一朝,司法官“不直”(故意輕判或重判)、“縱囚”(放縱罪犯)、“失刑”(過失量刑不當),要承擔反坐(承擔被告之罪)、城旦(一種嚴厲的勞役刑)等刑罰。同時,秦律還規定了司法官吏負有糾察犯罪的義務,“吏見之不舉,與同罪”。
唐宋兩代立法對法官責任的范圍作了一定的擴張,其中不乏體現現代司法理念的條文。如《唐律疏議》規定司法官應當援法斷罪,嚴守辦案期限,不得任意刑訊,否則將受到笞、杖乃至徒刑的懲罰;又據《宋刑統》,與被告存在親屬關系、故舊關系或仇嫌的法官應當回避,法官故意隱瞞此類情況的將被處以相應的刑罰。此類的規定表明,法官責任的范圍與形態正隨著司法理念的更新而發展變化。值得一提的是,宋朝出現了有關法官職業倫理方面的約束。據相關史料載,宋朝法制要求法官勤于職守,并對法官的走親訪友、游宴迎送等活動作了限制。唐宋時期構建的法官責任制度被一直沿用至清朝末年。
筆者將西周以降至清末變法之前的法官責任制歸為“傳統中國的法官責任制”,該制大體上具有如下特質:其一,基本沿著“結果責任模式”的邏輯構建,一旦發現被告被錯判,就必然導致對法官的追責;其二,法官責任的承擔方式皆為刑事責任;其三,嚴厲非常。出于對這種“以結果論成敗”的追責模式及“一元化”(歸罪化)追責體系之畏懼,加之法官往往仕途不暢,中國古代的官員大都不愿做司法官,沈家本有言:“時人視秋曹為畏途”。
到了晚清、民國時期,隨著“西法東漸”蔓延至司法制度領域,法官責任制改頭換面。1909年的《法院編制法》《法官考試任用暫行章程》等顛覆了中國歷史上地方行政官與司法官不分的景象,也為法官責任制度的專業化改造創造了前提條件;《中華民國臨時約法》以及其后頒布的相關法律一方面強調了法官不受任意解職,另一方面保障了法官正常的履職行為不受司法追究。這一時期法官責任制度最大的特點在于責任的“層次性”,這種層次性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法官追責事由的層次性,具體分為法官故意或過失違法裁判、法官怠于行使職權與法官的失職三個層次;二是懲戒方式的層次性,除刑罰外,規定了加重工作、記過減薪、賠償訟費等形式的處罰。盡管由于時局的動蕩,清末、民國時期關于法官責任制的規定多停留于書面,甚少付諸實施,但彼時的改革已然奠定了現代意義上的法官責任制,并在我國臺灣地區施行至今。
1949年以來,中國大陸的法官責任制度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處于缺位狀態。到了20世紀80年代下半葉,一些地方法院開始試行“錯案責任追究制”,以中國傳統的結果責任模式為邏輯建立法官責任制。1995年《法官法》的頒行是新中國法官責任制建立的標志,該法于“懲戒”一章規定了對法官的追責事由與懲戒方式。其中,追責事由涵蓋了法官的主觀過錯行為、瀆職行為與違背職業倫理行為;懲戒方式上,既規定了刑事處罰,又囊括了警告、記過乃至降職、開除等行政處分措施。在此之后,特別是近年來,黨中央與最高法院制定了諸多關于法官責任制的政策性文件與規定,但在筆者看來,這些規定盡為對《法官法》的延伸或強調,怠不細解。
上文沿著時間脈絡簡要回顧了我國法官責任制度的歷史,不難看出,制度的發展呈現出一定程度的“擺蕩”。筆者無意對制度的未來樣態作出預測或建議,基于制度流變與所處社會環境之聯系,對于法官責任制,應該思考以下幾個問題:其一,法官責任制的根本目的何在;其二,法官責任應以哪些形式承擔;其三,應由誰來向法官追責。
(作者單位:福州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