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忠利 靳玉梅 魏海曉
涉房立案監督案件背后的深層問題和風險防控
文/張忠利 靳玉梅 魏海曉
導 讀
真正的法治意識是將法律作為調整社會生活的標準和原則,信賴法律的調控力量,依據法律來化解糾紛,在法律的框架內實現權利和履行義務,尊重法律賦予他人的權利。涉房立案監督之所以容易引發社會不穩定因素,歸根結底還是民眾對于法律認定的結論不認可,當法律不能滿足自身要求時,便試圖通過其他途徑解決問題。因此,只有確立民眾的法治意識,才能從根本上防控社會不穩定因素的出現。
當今社會生活中,房屋作為一項重要的不動產,其對民眾經濟生活的影響日益顯現,由房屋收益引發的糾紛也呈現增長態勢。建立在房屋所有權基礎上的權益糾紛本應是民法調整的對象,但隨著一系列涉及房屋的立案監督案件的出現,讓我們必須努力尋求刑事立案監督工作中涉房案件的最優解決方案,而思考此類案件背后的深層社會問題,以及對案件可能引發的社會風險防控,則是從根源上化解矛盾的關鍵所在。
立案監督案件主要是檢察機關對于公安機關不立案決定進行的一種法律監督,是一種司法救濟程序,目的是保護公民的合法權益,打擊犯罪,維護法律統一正確實施。立案監督包括當事人申請和辦案中發現兩種來源。基于房屋產權之上的權益糾紛所產生的立案監督案件則有著自身獨具的特點。
案件的類型相對固定。與其他立案監督種類的紛繁復雜不同,涉房立案監督案件主要涉及兩類權益糾紛,一類是房屋租賃糾紛,一類是房屋拆遷糾紛。有些案件還屬于兩類糾紛的“混合體”,即在房屋拆遷過程中,租房戶的補償問題糾紛。總體上講,這都是建立在同一房屋不同權利之間的矛盾糾紛。而且案件的來源也是清一色的當事人申請,幾乎沒有出現過辦案中發現的情況。
提出的罪名復雜多樣。雖然案件的類型非常固定,但是申請人提出的罪名卻五花八門。除盜竊、故意毀壞財物、非法侵入住宅等可能與房屋糾紛相關的罪名之外,還有申請人提出綁架、非法拘禁、強迫交易等似乎與房屋糾紛毫不相干的罪名。也有的申請人在向公安機關申請刑事立案時,一口氣列舉出四五個罪名,對于自己究竟受到了怎樣的權利侵害并沒有明確概念。
矛盾的解決不計成本。從解決糾紛的成本來看,刑事途徑耗費成本最高,但很多申請人只強調追求對方刑事責任的結果,不計較所付出的成本。這也是民事矛盾在不斷地積累過程中,對雙方造成負面敵對情緒不斷升級的結果,這與處理民事糾紛的初衷是相矛盾的。在民事糾紛產生之初,雙方所追求的本應是自身權益的最大化結果,不可能選擇成本大于收益的處理方式。但是上升到刑事立案監督申請時,成本已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涉房案件本屬于民事糾紛,但是涉案的一方當時人選擇提出刑事立案的訴求,其原因是多方面的。
合同約定不明。選擇通過刑事立案監督的手段來解決涉房民事糾紛,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用于調整基礎民事關系的合同約定不明。從此類立案監督案件的實例來看,大部分合同中只注重對于雙方經濟利益的約束,而對于房屋權益糾紛的約定則是相對較少甚至根本沒有。在合同約定不足的情況下,當事人一旦產生糾紛,往往出現各說各理的情形,雙方很難再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共同探討糾紛解決方案,容易出現矛盾升級的局面。矛盾升級后,雙方就更不愿通過民事途徑來解決糾紛,因此,通過刑事立案申請來追求對方受到刑事處罰的結果成為了解決糾紛的首選。
私力救濟不暢。私力救濟一直是涉房糾紛發生后當事人樂于選擇的一種救濟方式。特別是在房屋租賃糾紛中,房屋的出租方更愿意選擇私力救濟解決矛盾,直接“幫助”承租方“搬家”。原因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見效快,可以直接達到目的;二是成本低,不用訴訟,不用申請強制執行,既節省了時間成本,也節省了經濟成本。但是,私力救濟的局限性非常明顯,必須符合必要性和緊迫性的要求。因此,在涉房案件中的私力救濟極易出現超過必要限度或權利濫用的問題。一旦在私力救濟過程中損害了相對方的合法權益,很容易升級矛盾,這也是房屋租賃的立案監督案件多是由租賃方提出申請的原因所在。
對刑法的調整范圍存在認識偏差。
很多申請人在公安機關作出不予立案決定并進行復議之后,仍然向檢察機關提出立案監督申請,并堅持認為自己受到了不公正待遇,要求法律為其主持公道。事實上,刑法在社會生活中的調整范圍極其有限,本應屬于民事案件的涉房糾紛卻選擇通過提出刑事立案監督的途徑來解決,其根源在于當事人對于刑法調整范圍的錯誤認識。當雙方矛盾不斷升級時,僅僅通過民事關系調整來對對方進行制裁已經不足以平息當事人的怒火,而刑事制裁的嚴厲性恰恰滿足當事人的需求,因此提出刑事立案申請遭到公安機關拒絕后,向檢察機關申請立案監督似乎也成為一種必然。但當事人容易忽略的是,正是因為刑事制裁的嚴厲性,其適用的范圍也受到嚴格地控制。
在司法實踐過程中,辦理涉房立案監督案件已經形成了一套特有的案件辦理方式,能有效應對此類案件的獨特性。
詳查民事糾紛原因。在審查涉房立案監督案件的過程中,首先需要查明引發案件的民事糾紛起因。很多案件的申請人,其所要求維護的民事權利本就是不存在或者不受到法律保護的。
例如,在一起由房屋承租人王某提出財物被盜的立案監督案件中,其民事糾紛產生的根源是承租人王某未經出租人李某許可,在出租人房屋之外的空地上搭建違章建筑,在拆遷過程中要求拆遷單位給予高額補償。當時拆遷單位已經與李某簽訂補償協議,并未涉及該違章建筑的補償問題。由于王某已經長期未向李某支付房租,并有法院的相關判決,但王某仍拒絕搬出。在這一前提下,才對王某的違章建筑進行拆除,且有多名現場證人能夠證實,王某搭建的違章建筑中并無任何財物。
在此類案件中,民事權益本身就存在瑕疵,當事人很可能清楚地知道,即使通過法院的民事訴訟途徑,其訴求也很難得到法院的支持,因此才選擇“另辟蹊徑”,通過要求刑事立案的方式給對方當事人施壓,從而達到自身的經濟目的。面對此類案件時,更應考慮基礎民事行為合法一方當事人的利益,避免刑法成為一些人追求不法利益的“武器”。
提出合理解決建議。涉房立案監督案件不同于一般人身權或財產權受到損害的案件(雖然此類案件的申請人提出的申請理由大多屬于侵犯人身權利或財產權利的相關犯罪),申請人追求的最終目的往往是其所認為自己享有的財產權益得到法律的認定和保護。因此在司法實踐中,解決此類案件時,往往需要為當事人提供合理的司法建議。這也是立案監督工作中追求“案結事了”結果的重要處理方式。
例如,在一起涉及房屋拆遷的立案監督案件中,拆遷房的房主劉某在與開發商簽訂拆遷合同之后,要求開發商支付房屋房梁、門窗、暖氣管道等屋內附著物費用,并以屋內物品被盜為由提出刑事立案申請。經查,雙方在拆遷合同中,并無這一內容的明確規定,且各地的實際拆遷工作中,對于這類物品處理的方式也各不相同。在審查這類案件時,居中協調工作的重要性更為明顯,雙方本身存在約定不明的情況,穩定和安撫申請人情緒,提出民事解決建議也成為辦理案件中必須進行的工作。
嚴控刑事調整范圍。在辦理涉房立案監督案件時,必須把握好一個原則,就是嚴格控制刑事法律對社會關系的調整范圍。在一些案件中,采取私力救濟途徑解決糾紛的一方,極容易出現超出必要限度且侵犯對方權益的情況,在這類案件中,違法行為的程度則成為案件審查的重點。
例如,在一起房屋租賃糾紛引發的立案監督案件中,租房戶趙某因房租問題與房主姚某發生糾紛。在房屋租賃合同到期后,姚某拒絕繼續與趙某簽訂合同,趙某也拒絕搬出所租賃房屋。之后,姚某及其親友強行將趙某屋內物品搬出,期間造成趙某部分物品損壞。后趙某以故意毀壞財物為由提出了刑事立案申請。
與此案類似,很多房屋租賃糾紛中,房主一方都不愿選擇民事訴訟程序來解決問題,但是私力救濟的限度非常難以把握。在審查此類案件時,私力救濟雖然可能已經構成了法律上的侵權行為,但是其侵權程度是否達到刑法的調整范圍必須嚴格控制,如果只是一般的行政違法,可以通過建議公安機關給予行政處罰的方式進行解決。
涉房立案監督案件頻發,在簡單的案件背后往往還具有更深層的社會原因。對此類案件背后的問題進行深層思考,體現順利處理案件,化解社會矛盾的需求。
案件處理易,糾紛化解難
在司法實踐過程中,通過正常法律途徑對涉房案件進行立案監督審查并不困難,案件本身往往也不存在定性不準確、取證困難、證據存疑、證據滅失等疑難案件中常見的問題。處理涉房立案監督案件的難點不在于法律適用的本身,也不在于對涉案的雙方當事人提出合理的民事糾紛化解建議,真正的難點在于如何對此類案件中的糾紛進行化解,避免矛盾的進一步激化。當一方當事人開始不計時間成本和法律成本,力求追究對方刑事責任的控告申訴之路時,說明雙方的矛盾已經接近或達到峰值,很難聽取別人相對緩和的民事途徑解決糾紛的建議。因此對于辦理案件的檢察人員而言,案結后的糾紛化解比辦理案件本身更考驗素質和能力。
弱勢群體在社會輿論中的強勢地位
涉房立案監督案件的另一個難點在于社會輿論的介入。輿論本身往往帶有同情弱勢群體的特點,在涉房立案監督案件中,不管是租房戶還是被拆遷戶,他們似乎都是社會輿論眼中天然的弱勢群體。但是社會輿論往往具有盲目性的特點,在并不了解具體案件的情況下,僅憑當事人一方的只言片語,便對案件大加評論,甚至在網絡上傳遞錯誤消息。這就使得一些案件中的當事人,借用自己強勢的輿論地位對案件辦理進行施壓,甚至故意傳遞錯誤消息,在輿論中為自己營造有利地位。例如有些租房戶只向大眾傳遞出自己被房東趕出無家可歸的悲慘境地,卻對長期不繳納房租的事實只字不提。因此,在案件處理過程中,避免被社會輿論影響或操控,也是順利處理案件的一項必備條件。
迷信刑法調整力量的背后是對公權力的迷信
立案監督的申請人之所以會選擇刑事力量調整民事行為,一方面是出于對民事裁決本身的不信任,另一方面是因為對刑事調整范圍的不了解。從根本上說,這是一種對于刑法的迷信。求助于根本不了解的刑事調整手段,從根本上講是一種對于公權力的迷信。雖然在民事裁判過程中,也可以申請對判決結果的強制執行,但是對于提出刑事立案申請的申請人而言,這種執行力是遠遠不夠的。在漫長的刑事立案申請之路上,很多申請人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似乎給對方當事人定罪判刑才是自己追求的最終結果,而引發糾紛的經濟利益似乎也開始變得微不足道。刑事立案申請是對于公權力的迷信還體現在另外一個方面,就是在立案監督之路走不通之后,又去選擇向政府上訪,根本不會考慮司法裁決的終局意義。這種對于公權力的迷信,是民眾思想意識中行政權力大于司法權力的歷史遺留問題,不可能通過一朝一夕的工作化解,但是如果對于公權力的迷信無法破解,對于民事案件的刑事立案訴求問題也無法根治。
涉房案件的風險防控措施
涉房案件多發體現出社會民眾權利意識和法律意識的覺醒。但是,在正常的涉房民事活動中,如何防范私權受損風險;在涉房糾紛發生后,如何防止社會不穩定因素出現,是在防控涉房案件風險中必須解決好的兩個問題。
一是防控私權受損的風險。
先期預防:在合同訂立中細化條款。在審查涉房刑事立案監督案件過程中,很多案件承辦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感覺:“民事合同為什么會訂立的這么簡單?”民事合同是維護當事人民事權益的基礎,容易產生糾紛的民事合同往往也集中在合同條款簡單、缺乏相應約定或約定不明的問題上。在一些租房合同中,很多合同根本就沒有約定合同終止和違約的情況,而按照民法中的相應條款處理又無法得到雙方的認可。在實踐中,解決約定不明的糾紛成本,要遠遠高于實現約定的成本。因此,在訂立合同時“先小人后君子”,把可能出現的合同終止情形列舉清楚,是防范自己私權利受到損害的重要環節。
糾紛之初:民事裁決優于私力救濟。在出現糾紛之后,不要輕易選擇私力救濟的途徑。因為私力救濟雖然便捷,但是卻存在不可控的風險。一不小心就會變有理為沒理,不但侵犯了對方的權利,自身的權利也沒有辦法保障,而且還會造成矛盾升級的后果。選擇民事裁決程序,雖然從時間成本上來考量是受到了一定的損失,但是從長遠來看,其所獲得的權利收益是穩定且可以保障的,而且利益受損方因付出時間成本而造成的額外損失,也屬于可以主張的民事權益。
糾紛解決:讓民事糾紛回歸民事處理程序。無論是否提出刑事立案監督的申請,作為案件產生基礎的涉房民事權益糾紛都必須回歸到民事處理程序之中,才能夠得到有效地解決。有些案件當事人“爭口氣”的想法已經超出了維護權利的愿望,非常不利于民事糾紛的解決。對于當事人而言,成本支出與收益也難成比例。因此,無論刑事立案申請的結果如何,讓案件盡快回歸正常的民事途徑,將有力地防止出現進一步權利受損的情況。
二是防控社會不穩定因素出現的風險。
涉房立案監督案件的審查終結,并不意味著案件所引發的社會矛盾得到了有效地解決,如果不能有效解決好案件雙方的民事糾紛,很有可能使矛盾進一步激化,甚至存在引發社會不穩定因素的風險。因此,在涉房立案監督案件審結之后,防控社會不穩定因素的出現也是一個必須要思考的問題。
民事裁決執行力的保障。民事裁判結果執行力不足一直是難以解決的司法問題,這也是為何涉房民事糾紛的雙方當事人在糾紛之初,不愿意選擇民事裁決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是,在刑事立案監督案件審查結束后,民事問題終將回歸到民事解決路徑之中,能否化解因房屋民事糾紛引發的一系列矛盾,緩和雙方因刑事立案監督申請而不斷升級的敵對情緒,最終還是要看民事裁決的說服力和執行力。因此,強有力的民事裁決執行力將有效地防止出現因利益無法實現,而引發社會不穩定因素的風險。
社會互助組織的介入。社會互助組織在我國一直處于發展緩慢的態勢,近年來雖然在一些地區開始扎根發芽,并且逐步得到了官方和民眾的認可,但是,總體的發展要遠落后于發達國家。在我國,社會互助活動的組織和領導者主要為基層自治組織,即村委會和居委會。在涉房立案監督案件審結后,化解雙方矛盾的主要力量還是需要依靠社會互助,如果當事人雙方所在的基層自治組織能夠對雙方矛盾進行有效地調解,及時跟進雙方糾紛的發展動態,在可能發生不穩定因素之初及時向有關單位進行報告,都可以在第一時間遏制社會不穩定因素的發展蔓延。
法治意識的確立。對社會不穩定因素的防控,問題的根源還是在于民眾的法治意識。涉房立案監督案件的增多意味著民眾權利意識的覺醒,但權利意識的覺醒,并不意味著法治意識的確立。真正的法治意識是將法律作為調整社會生活的標準和原則,信賴法律的調控力量,依據法律來化解糾紛,在法律的框架內實現權利和履行義務,尊重法律賦予他人的權利。涉房立案監督之所以容易引發社會不穩定因素,歸根結底還是民眾對于法律認定的結論不認可,當法律不能滿足自身要求時,便試圖通過其他途徑解決問題。因此,只有確立民眾的法治意識,才能從根本上防控社會不穩定因素的出現。而法治意識的確立絕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正如法治社會的建設,任重而道遠。
(作者單位:天津市北辰區人民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