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喜/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
?
道是海棠香有無
李樹喜/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

海棠屬名花之列,有“國艷”之名,更有“花中仙子”之稱,為世代文人所重,當然是吟詠的對象。但傳統唐宋詩文認為“海棠無香”,視為憾事。據說文學家金圣嘆曾經為“海棠無香”婉惜不已,著名女作家張愛玲也將“海棠無香,鰣魚多刺,《紅樓夢》未完”作為三大恨事,不能釋懷。
唐代人雖吟詠海棠,但還不曾展開海棠有無花香的辯論。四川海棠古稱“天下奇絕”,唐代詩人薛能有“四海應無蜀海棠,一時開處一城香”詩句。宋朝大文豪蘇東坡對海棠情有獨鐘:“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詩人恐怕海棠夜間瞌睡,要點燃蠟燭讓它保持清醒狀態,此處的“香霧”,不是指海棠之香而是蠟燭的香煙。其實,東坡先生是外行的“癡情者”,須知,花開花落有時,不因人的意志,尤其嬌嫩的花朵,是經受不起銀燭的煙霧與熱氣的。本欲愛之,實則害之,只是我們不可苛求古人罷了。
到了宋朝,“海棠無香論”似乎占了上風。以致大詩人陸游為此憤憤不平:“蜀地名花擅古今,一枝氣可壓千林。譏彈更道無香處,常恨人言太刻深。”而他只是不平,并沒有試圖推翻無香的結論。
海棠之花香有無?
一般人的觀念中,花和香總是連帶一起。斷言“海棠無香”者多是拘于一己的見聞,并非做過認真普遍的調查。宋代詩人薛季宣寫過《香海棠詩并序》,他說:“舊聞海棠無香,唯昌州海棠有香,驗之蜀道,信然。以為不易之論。藥圃有棠三本,其花亦香,乃知非蜀棠獨香。香棠自有種矣!”薛先生入川調查,應該辨清了海棠有香的種類,但可能是人微言輕,沒有引起廣泛注意和認同。元明兩季有多人寫過海棠有香,元朝劉詵云:“蜀州海棠錦成畦,昌州海棠芳氣菲。”明代孔邇在《云蕉館紀談》中記載重慶制作海棠花茶的過程:“取涪江青麻石為茶磨,令宮人以武隆雪錦茶碾之。焙以大足縣香菲亭海棠花,味倍于常。海棠無香,獨此地有香,焙茶尤妙。”
“海棠香有無”公案,林林總總。總體情況是:認為“海棠無香”者多,“海棠有香”者少;傳聞者多,親見者少。千古以來,成為文人墨客關注的話題。當代著名書法家、詩人林岫女士對此特為熱心,她爬梳剔抉,廣為探索,還專門去北京植物園請教園藝專家,得到的回答是:“在海外,海棠有無香和有香兩種。且出國考察過。非土盡然,固有種耳。”只是當今國內,還沒有見過海棠有香的記錄和詩文。
巧合的是,吾人所居鄉間,親手所植海棠兩株,經過漫長的八年歲月,第六年始見花簇,今年嬌花滿枝,且放出濃郁別致的馨香來。壬辰之春,時當谷雨,北京恭王府邀文人作海棠雅集。吾驅車百里,從順義農村攜一簇海棠參會。適逢王府海棠落盡,來自村居的海棠,香動四座,大展風姿,古來海棠是否有香的“疑案”,剎那間以眼前的實物作結了。故吾有詩一組:
谷雨清明薺麥風,桃花李杏各匆匆。
海棠不受宮墻掩,十里村頭抹粉紅。
一年一度海棠紅,寒暖悲歡共老農。
草木之心在泥土,原香帶不到城中。
海棠有香、雅集及相關詩作,成為一段佳話,激起詩界熱情。我的老師劉征先生,認為是詩界珍聞,建議詩文策劃,遍使周知;青年詩人林峰作為現場見證者,為此事撰寫詩話;中年詩人楊逸明則對我傳簡訊《海棠詩》唱和:
京城春色滿籬墻,騷客看花意興長。
我讀手機傳好句,詩中還帶海棠香。
至于我家海棠的來歷,如同我所居的鄉間花草一樣,實在是再平常不過,是當年我在農村街頭向一位老農所購。模糊記得,因為限期從宅院搬家到統建的樓房,老人忍痛處理全部花木,其中對海棠尤為不舍,一再囑咐我珍惜善待,如同托付子女一般。至于它是何品種和來歷呢?不知道; 香氣是原來就有,還是我所居環境土壤所致呢?不知道。倘若再移植他處,是否還會保留其香呢?不管!反正,海棠有香,登大雅之堂,人所共賞、共見、共鑒之。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