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鄒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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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戰略和國際眼光看亞投行——對話國務院參事湯敏
文/鄒小燕


湯敏國務院參事
亞投行的成立引起了各界關注,它能為亞洲基礎設施建設做出怎樣的貢獻?未來對區域和全球經濟將產生哪些影響?中國第一次主導一個國際金融機構,未來對它的運作過程中會遇到哪些挑戰?如何去應對這些挑戰?運營時的風險控制如何處理?亞投行將對中國企業“走出去”起到什么作用?中國企業“走出去”的步伐加快將給亞洲國家帶來怎樣的影響?帶著這些問題,我們采訪了國務院參事湯敏先生。
湯敏參事于1982年本科畢業后在武漢大學經濟管理系任教。1984年赴美留學,入美國伊里諾伊大學(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 Champagne)經濟系博士研究生,后在1989年獲博士學位,被亞洲開發銀行經濟發展研究中心聘為經濟學家,負責東亞經濟、區域間經濟合作、亞洲債務和亞洲金融市場方面的研究。2000年,湯敏調到亞洲開發銀行駐中國代表處任首席經濟學家。2004年,其在亞洲開發銀行駐中國代表處任副代表兼首席經濟學家,開始長期從事宏觀經濟研究,2007年成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副秘書長,2010年成為友成基金會副理事長,并于2011年2月被聘任為國務院參事。
“中國由多邊金融機構的參與者轉為國際金融組織的牽頭人。”湯敏參事如此看待中國在亞投行的這種跨越。從20世紀70年代末始,我國走上了改革開放的道路,從此在世界金融的舞臺上一步步學習成長。1980年4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正式恢復我國的代表權;1980年5月,我國恢復了在世界銀行的合法席位;1986年3月,我國正式成為亞洲開發銀行成員。在30多年的改革開放中,我國不斷吸引進外資、設備、技術和理念,探究適合自身的經濟發展道路。當前,在世界更加市場化、開放和相互依存的情況下,無論是出于自身工業化、現代化的需要,還是提高國家在全球經濟中地位的考量,我國都需要進一步“走出去”。金融 “走出去”是為我國企業“走出去”保駕護航。亞投行就是中國金融走向世界邁出的重要一步。
中國雖然起步晚,但發展快速穩健,從原來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之一,一躍而成現今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再到領銜籌建亞投行,表明了我國改革開放戰略路線的正確。中國在參與國際金融組織各項事務的過程中不斷學習先進的制度與方式,一步一個腳印,慢慢走出亞洲,走向國際。亞投行可以說是一個國際社會認可的中國影響力產物,一經提出,就得到了國際上眾多國家的支持。
“亞投行是中國牽頭籌建的第一個國際性金融組織。”湯敏教授這樣評述,“我們的媒體和老百姓應該有更開放和包容的心態,把眼光放得再長遠一些,不只是強調對中國的短期利益,而是明晰長遠戰略的利益。我們要看的不是短期內有什么利潤回報、得到什么分紅,而是在開辟了更大的市場后,亞洲經濟發展更快時, 從長期來看, 我們能從中獲得什么收益。”

湯敏(中)與作者(右一)團隊(左起:楊瑋群,賈博翔,齊記)采訪后合影
湯敏參事1989年進入亞洲開發銀行,在亞行任職17年,見證了中國在國際機構的太多躍變,尤其是對優秀人才的培養。20世紀80年代我國剛開始進入亞行工作的時候,對其知識和理念都十分缺乏,大部分中國雇員只能做基層一般的工作,級別也不高。但是中國雇員在工作中不斷積累專業知識、鍛煉能力,獲得了寶貴的經驗和豐富的閱歷。國際組織成了我國優秀人才的培訓與儲備處。這些經受過國際組織培訓和鍛煉的優秀人才后來回國,為國內政府機構的運作作了突出貢獻,使我國一步步與國際接軌。再加上后來有許多有很強學習能力兼具良好國際視野的留學生加入,更是壯大了人才隊伍。例如,現在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行長金立群先生,就是原亞洲開發銀行的副行長,也曾擔任過中國駐世界銀行的執行董事。原中國進出口銀行的行長李若谷先生,也曾長期擔任中國駐亞洲開發銀行的執行董事。
一些外國媒體認為,亞投行未來將成為“中國版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孵化器,挑戰美國一直主導的舊有國際金融秩序。湯敏參事為此正言。現有的國際組織和國際金融機構有很多需要我國借鑒發揚的優點,中國牽頭籌備亞投行并不是為了推翻什么,也不是為了挑戰什么、重建什么,而是想做一個真正對世界發展有所助益的實體,一種建設性補充。
我國從與國際金融機構的合作中發展理念、不斷提高,其中一例就是環保領域。原來我國環保意識不強,比如在道路和橋梁建設時,更關注短期的成本高低,忽略了環境變化帶來的風險成本。比如高速路綠化普及可以緩解司機的視覺疲勞,預防車禍發生;道路設計直線曲化以盡量減少拆遷,以防拆遷糾紛等。在短期來看,這些措施肯定要抬高成本,可是從長期來看,卻減少了很多社會風險和負面影響。一開始,我國是不太情愿地被動接受國際金融機構的環保要求。現在,這些標準已經成為國家標準。比如,國內的每一個項目開工前都要先做環境影響評價。再比如,我國正在使用的招投標機制,也是從國際引進的一種減少腐敗的方式。這些理念的引進,我國都從中得益。
根據亞洲開發銀行估計,為了達到世界基礎設施平均水平,亞洲發展中國家在基礎設施方面的投資需求量巨大,未來10年每年要投資大約合7000億美元。而根據亞投行1000億美元注冊資本規模,一年折合下來也超不出100億美元。比起龐大的市場需求,亞投行的投資依然是杯水車薪。因此需要用四兩撥千斤的方式,把民間資金撬動起來。
民間資金為什么不愿意投資基礎設施?基礎設施建設的投資具有回報期長,投資量巨大的特點。對于民間資本來說, 在二三十年的回報期里,很有可能因為政府官員,甚至執政黨的更替而帶來巨大政策變動,使得私人資本的利益沒有保障。民間資金并不少,也有一些資金需要投資長期項目,比如保險公司、養老金和企業年金等,它們更期待一種合理的長期投資與長期回報。而基礎設施建設,比如建水廠、電廠、高速公路、鐵路和污水處理廠等,正是能滿足他們需求的一種建設性投資。現在提倡的新型投資方式PPP(Public—Private—Partnership),即公私合作模式,有可能把政府、私營和民間的資本集合起來,一起來投資。如果加入亞投行,以及有世界銀行、亞洲開發銀行等國際金融機構的參與,民間資金可能更放心一些。
一般性的規章制度,我國可以先采取“拿來主義”,把目前國際金融機構行之有效的運營方式拿過來加以改進,用起來再說。創新挑戰,光“拿來主義”遠遠不夠,需要有新意、有效率的方式
亞投行將對中國企業“走出去”起到怎樣的作用?中國企業“走出去”的步伐加快又對亞洲國家帶來怎樣的影響?湯敏參事指出,這是一個雙贏的合作關系。
當下中國正處于轉型期,勞動力短缺,產業結構發生轉變,尤以服裝紡織類表現最為突出。勞動力短缺導致的勞動力工資上漲使得我國與東南亞、南亞國家在廉價勞動力方面的競爭力驟減,所以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的許多企業紛紛外遷。同時,我國產業結構的重心正在向更高層生產推進,主動進行產業結構調整和資源配置優化,在保持優勢的同時,提升中國在國際分工中扮演的角色。
“這對我國來說是一件好事,對于東南亞、南亞和非洲國家來說也是好事,能夠解決他們的就業問題,增加他們的外匯儲備,讓他們能賺到‘第一桶金’為后續發展添力。”湯敏說。不過,他也表示,這些欠發達國家缺乏足夠的基礎設施,缺乏發展制造業所需配備的電廠、水廠、港口、鐵路和公路等條件,成為接受外來資本發展經濟的制約。我國在基礎設施不完備的時期,因為電力不足,工廠只能開工三天停工兩天,低效又浪費資源。所以,只有優先發展或是同步發展基礎設施建設,才能給這些國家帶來真正的收益;對于走出國門的企業來說,有了基礎設施投資的配合,也是一件幸事,能得到真正的雙贏。
亞投行未來面臨的挑戰很多,大致可分為3個方面:運營挑戰、創新挑戰和風險挑戰。正如前面所提,運營挑戰是如何選取項目,如何成功地建設項目。其中,具體的方式,我國仍在摸索之中。一般性的規章制度,我國可以先采取“拿來主義”,把目前國際金融機構行之有效的運營方式拿過來加以改進,用起來再說。創新挑戰,光“拿來主義”遠遠不夠,需要有新意、有效率的方式。例如,上面談到的用“四兩撥千斤”的方式把更多的民營資金引入進來投資基礎設施。風險挑戰是指如何把錢借出去后安全地收回來。亞投行畢竟是銀行,雖然不重“利”,但要重“信”,需要有良好的風險控制,不能有太多的壞賬賴賬,從而能得到國際資本市場、國際評績公司和國際社會的認可。
“一家金融組織未來要走的路不是一年、兩年,也不只是十年、二十年,而是幾十年。亞投行剛剛起步,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踏實做好一切事務,讓它符合高標準,做到公平、公正、透明和開放,然后證明給成員國或是非成員國看,我們的能力沒有問題,如果出現了問題,我們有克服困難和解決問題的信心與能力。它需要我們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努力。機遇和挑戰永遠并存。”湯敏參事這樣總結。做好當下的事,功過待后人評說。
本文編輯:王素。聯系郵箱:41711151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