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鋒
從世界鋼鐵史來看,中國鋼鐵業現在面臨的困難可以被理解為是第三次全球鋼鐵產業轉移階段性的現象。從這個角度看問題,中國鋼鐵業正面臨著一個歷史機遇
艱難去產能中的中國鋼鐵業,現在正面臨著一個機遇。從全球鋼鐵長期產業轉移的歷史來看,現在的形勢可以說是第三次產業轉移階段性的現象。實際上,中國鋼鐵行業從新世紀初年,數量空前擴張,逐漸主導全球,經過了一個全面提升和崛起必經的階段。因此,可以從新的角度來理解鋼鐵產業的形勢。
產量調減的巨額成本
從世界鋼鐵發展的歷史來講,十八、十九世紀工業革命近現代鋼鐵業英國是主導國家,隨后經歷了三次產業大轉移。第一次是美國的崛起;第二次是日本、前蘇聯、德國的發展,使世界鋼鐵的重心發生了歷史性的變化;最后一次是中國,特別是在上世紀末、這個世紀初強勢的崛起,正在改變全球產業的格局。
經過過去十多年進一步的發展,其他國家的鋼鐵產業基本上看不見了。現在,中國鋼鐵的產量達到將近世界產量的一半,這個格局可能在一個時期內還會延續。
產能過剩,數據可以看得非常清楚。價格正在大幅度下降。在年初低谷的時候,價格可能比2007年、2008年最高峰下降了70%,比2010年四萬億刺激以后的階段性高峰下降50%到60%。很多行業的價格都在下降,但是鋼鐵下降的幅度應該幾乎是所有行業最厲害的。利潤和投資也在下降。既然產能過剩、價格下降,那利潤一定會下降,然后又帶動了投資的下降。
為什么會出現這個問題呢?有共性的原因,也有個性的原因。共性的原因,我們新世紀的初年,宏觀經濟經歷了超預期的增長,需求非常旺,不管生產多少也滿足不了需求。樂觀的預期導致了過度的投資,再加上后來四萬億的疊加。隨后需求下來了,產能就過剩了。
要理解鋼鐵業為什么價格降得這么厲害,還需要從鋼鐵行業本身的一些技術成本的結構特點去找原因。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要調整兩條,一個是數量,一個是價格。鋼鐵業由于行業的技術成本的結構特征,使得數量調整變得特別的困難,退出的門檻非常高。
鋼鐵有一個不可缺少的環節就是高爐,高爐點火以后沒法停,不是技術的問題,是因為停一次代價太高。我去調研的時候,廠長說:“停一次小的高爐可能也要上千萬的代價,大一點的就是一兩千萬,所以停一次幾乎廠子就要破產了”。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講,就是產量的調減面臨巨大的成本。
鋼鐵行業有它的特點,導致了地方政府對鋼鐵有極大的保護和很多補貼,這也使得鋼廠退出市場更加困難。數量調節面臨巨大的困難,加上價格調節的力度非常大,就形成了我們現在鋼鐵形勢嚴峻的問題。當然也不是說價格調節不好,在客觀上也是一劑苦藥配合調節。
鋼鐵價格下降導致企業投資少了。如果沒有地方保護,就會倒逼一些高杠桿、高負債、低效率的企業退出。在這個過程中會優勝劣汰,也會鼓勵大家去提高。
“一帶一路”中的鋼鐵機遇
鋼鐵出口最近幾年增長非常快,中國鋼鐵出口占全球的比例在快速上升。但在國際上,貿易摩擦也增多了,鋼鐵業成為國際對話熱議的問題。鋼鐵國際對話主要是歐美主導的,對中國有很多的責難。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變化呢?可以提一個概念來討論,就是全球鋼鐵貿易的再平衡。把全球的鋼鐵貿易除以鋼鐵產量,得到貿易產量的占比的指標。所謂貿易再平衡,現在正在經歷這個指標向上的趨勢。這樣的過程給中國帶來了客觀的機遇,就是貿易的增加。中國是新興國家,出口競爭力比別的國家好。但是反過來,出口增加太快,由于大家都不好過日子,那么難免別人會指責你,這使中國處于被動的局面。
怎么做到回升再平衡呢?一是創造貿易量的增量。中國跟周邊國家搞合作發展,“一帶一路”提供了合作機遇,比如,中國對巴基斯坦過去只有幾十萬噸的出口,近兩年則達到了260萬噸,顯然是中巴合作項目增加的出口。中國對“一帶一路”的國家,以及包括非洲的出口都增長很多。這反映了鋼鐵貿易增量的創造,這應該是積極的,體現了一個共贏的概念。
貿易增量也可能會通過存量調整來創造。發達國家鋼鐵在開放的背景下搞不下去了,鋼鐵產能減少,鋼鐵需求可能通過貿易的方式來實現。這樣的過程注定是痛苦的,在利益矛盾上顯得非常尖銳。因此,中國一旦面臨貿易利差,國際鋼鐵對話中我們的壓力就會增加。現在,我們對國內和國外的政策都需要做一些調整。
在全球規劃中去產能
在去產能的問題上,要結合市場的決定作用和政策的托底作用。存量調整是去產能的要點,強化市場的紀律,更大程度發揮市場優勝劣汰的作用。這里面治理僵尸企業最關鍵的措施,還是政府應該減少對企業的直接的補貼和保護。也就是媒體說的,“要挪掉呼吸機,拔掉輸血管”。這不是政府部門要哪個企業必須出局,而應該由市場最后決定誰進誰出。
另一方面,應鼓勵市場競爭的兼并重組。兼并重組在經濟周期的調整階段有非常積極的功能,但是應該讓市場規則對兼并重組起決定性的作用。特別是不要因為我們想提高市場集中度就來搞兼并重組,應該讓市場決定。兼并重組中政府的主導很重要,但行政部門要高度重視對職工的保護。
外部政策要改變過去相對在國際對話中比較保守審慎的態度,應該積極主動地參加對話。因為這對于維護鋼鐵行業大體開放的國際環境是好的,或者說這有潛在的機遇。中國作為一個新興大國應該利用這類機會,來維護一個大體開放的環境。
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中國,都同意國際鋼鐵產能的配置和貿易的流向應該由市場機制來決定,應該用競爭規則來維護。無論是在今年4月份的OECD八國鋼鐵的聯合聲明中,還是在七國集團峰會公告中都強調了這個共識。既然市場決定,就應該主動地提出一個全球鋼鐵通過市場機制去產能的規劃,然后把這個規劃跟中國的市場化改革結合起來。
此外,如果中國在短期內鋼鐵增長速度太快,按照WTO的救濟原則,我們不妨做一些主動的協調,本著堅持市場化調整的基本方向,這背后可以做大量的工作。
近年來的鋼鐵業形勢盡管困難,但折射了中國鋼鐵產業轉移背景下崛起的機遇。這是中國的鋼鐵從規模擴張轉向全面提升改進的調整階段。所以,對內要力推結構改革,采用市場化解產能過剩,推進產業升級。對外要積極協調鋼鐵大國的關系,改進國際治理的規則。順應國際客觀規律,認識中國鋼鐵崛起的內在邏輯,實施結構性改革與提升開放水平的對外、對內統籌的政策,我相信在將來中國有可能迎來自己的鋼鐵時代。(作者系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