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人》魔幻與現實之間的敘事維度

公晨

[摘 要] 《鳥人》并非完整意義上的奇幻電影，它以一種全知視角游走在奇幻與現實之間，更應當被看作是融入魔幻主義元素的現實主義電影。該片以一種極具人文關懷的敘事方式，展現了曾經風靡一時的好萊塢明星瑞根的中年危機——演藝事業與家庭生活都岌岌可危的悲情窘境。電影劇本與演員現實生活的互文、魔幻元素呈現的理想與現實的糾纏、現實主義丈量理想與現實的差距，一鏡到底顯示出的藝術張力拓展了該片敘事的維度與深度。

[關鍵詞] 《鳥人》；魔幻主義；現實主義；敘事方法

曾因執導影片《21克》和《通天塔》而名聲大噪的墨西哥導演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里多，于2014年推出了一部頗具實驗性質的奇幻電影《鳥人》（Birdman），該片以一鏡到底的攝影方式拍攝，119分鐘的片長僅由16個長鏡頭無縫銜接，跳脫出了蒙太奇技術的藝術表現方式，消解了鏡頭切換與畫面輪動對于敘事的推動作用，完全將敘事職能交還給演員表演以及故事情節的戲劇沖突。影片在一鏡到底的拍攝方式下幾乎全景化地展現了曾紅極一時的好萊塢明星瑞根的中年危機，同時也展現了他周圍人的生活境況——不盡如人意且各有煩惱。尤其在這種全知視角的覆蓋之下，瑞根充滿魔幻色彩的“鳥人”身份間離了他與現實生活的距離，魔幻與現實之間的交叉敘事呈現出別樣的敘事張力。

一、電影劇本與現實生活的互文

影片《鳥人》的電影劇本與主演邁克爾·基頓的現實人生經歷有著互為影射的互文特征，不僅增加了影片故事內容的現實主義表現維度，同時也增加了導演岡薩雷斯對于邁克爾·基頓現實生活的人文關懷特征。影片中瑞根的失意人生正是飾演者邁克爾·基頓的人生寫照，而由邁克爾·基頓扮演另一個“自己”，使得影片的故事情節更具可信度與說服力，同時也增加了邁克爾·基頓與戲中人物瑞根的雙重悲情色彩。

邁克爾·基頓飾演的過氣好萊塢演員瑞根，正是自己現實人生的寫照。瑞根是曾經紅極一時的好萊塢著名影星，其出演的《鳥俠》系列電影創造了超高的票房和人氣，其扮演的超級英雄動漫形象鳥俠也成為名垂影史的經典角色。但是，20年前的瑞根在輕松步入事業巔峰時期并連續出演三部《鳥俠》之后，卻拒絕了出演《鳥俠4》的機會，從此開始他的生活與事業都一落千丈。這樣的人物背景設定也剛好與瑞根的扮演者邁克爾·基頓的人生經歷相吻合。邁克爾·基頓可謂是開啟了好萊塢超級英雄動漫人物影視化的新時代，其飾演的蝙蝠俠一改超級英雄漫畫中的蝙蝠俠形象——陰郁、黑暗且極具個人特質，邁克爾·基頓也成為第一代銀幕化的超級英雄蝙蝠俠。但是，接連出演了兩部由蒂姆·伯頓執導的《蝙蝠俠》之后，《蝙蝠俠3》由于華納公司商業策略的考量，拒絕了由蒂姆·伯頓繼續執導該片，理由是蒂姆·伯頓過于出位的個人化影像風格直接影響了蝙蝠俠形象的商業價值。但是，邁克爾·基頓對于新任導演喬·舒馬赫的藝術風格與新一部作品重新定位的質疑，讓他拒絕了出演《蝙蝠俠3》的機會，也因此他的演藝生涯跌入谷底，蹉跎人生、事業20年。

無法準確地界定是片中瑞根這一人物形象增加了扮演者邁克爾·基頓現實人生的戲劇性，還是邁克爾·基頓殘酷的現實生活造就了片中瑞根人物形象的悲劇性與真實性。片中的瑞根作為一個過氣的好萊塢明星，企圖從百老匯舞臺劇中重拾往日輝煌，重新得到觀眾的認可。改編雷蒙德·卡佛的《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也成為瑞根重新打開事業新篇章的“決勝一擊”，他甚至就住在劇場中的化妝間，為了改編并讓這出戲劇成功，付出了全部心血。并且，這出戲劇已經不止影響到了他一個人的生活，他剛剛戒毒的女兒薩米也成了他的助理，還有因為男主角被劇場射燈砸到頭而焦頭爛額的制片經紀人杰克，生活充滿不如意的戲劇女主角萊斯利，所有人都與這出戲劇發生了工作上或是情感上的關聯和糾葛。而頂替受傷男主角的麥克有著極其豐富的舞臺經驗和表演上的個人魅力，僅僅憑借一次試戲就被瑞根選中，但他性格張揚乖戾，對于瑞根和其他演員都完全不看在眼里，肆意更改這出對于瑞根至關重要的戲劇，按照自己突如其來的藝術靈感自由發揮。在影片當中，受傷入院的無能男主角拉爾夫以及能力過人的傲慢男主角麥克，都成為瑞根重振演藝事業的絆腳石。他重返大眾視野，重新獲得觀眾認可與事業二次成功的機會變得岌岌可危，對于事業的過分投入也讓瑞根的家庭生活千瘡百孔。

如果說片中主角瑞根的人物背景設定在很大程度上與扮演者邁克爾·基頓重合，那么企圖憑借改編雷蒙德·卡佛的《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這出戲劇重返舞臺的故事情節延展更像是對于邁克爾·基頓失意人生的戲劇化想象。拒絕出演《蝙蝠俠3》的邁克爾·基頓事業開始走下坡路，雖然之后的20年內仍有作品陸續問世，但始終是小制作的三流電影作品，票房和口碑的平淡也讓他淡出了主流的電影圈，成為一個具有時代感和悲情色彩的演員。邁克爾·基頓當初的選擇是自己藝術直覺和藝術堅持使然，但是對于主流市場的拒絕也使他偏離了好萊塢主流圈子。瑞根的中年危機與人生掙扎也正與人生慘淡的邁克爾·基頓相呼應，主人公瑞根在嬉笑怒罵與超現實的表演之中，凸顯出了一個具有悲情色彩的“英雄形象”。

二、魔幻與現實的交叉敘事

《鳥人》的奇幻、喜劇劇情片的類型化定位更表現出故事所傳達的戲劇性與悲劇色彩。影片開場，瑞根懸浮在空中的具有魔幻色彩的情節將全片推入了一個超現實主義的敘事語境當中，瑞根開場的行為就注定了不能單純地將影片看作一部現實主義敘事維度的電影。在魔幻與現實之間的交叉敘事，在一鏡到底的拍攝模式下，使得魔幻情節更加具有真實性，而現實情節更加呈現出難以辨別的不真實色彩。在失去了鏡頭的切換與畫面的剪輯對于故事敘事方式的技術性表現后，魔幻與現實的界限被一鏡到底的敘事方式打破，呈現在鏡頭與畫面之中的一切都變得直觀而真實，但超現實的情節又模糊了這種真實度。因此，該片這種巧妙的敘事手法使敘事張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延展，在敘事的不斷鋪展過程中，瑞根的生活、事業與精神世界也逐漸完全暴露在觀眾的視野當中。

（一）魔幻主義——理想與現實的糾纏

片中出現的具有魔幻色彩的超現實主義情節都是關于瑞根“鳥俠”身份的。從影片一開始，瑞根與鳥俠的對話可以看出，鳥俠更像是一直存在于瑞根體內的另一個自己，他能與鳥俠在任意時間對話，但鳥俠始終是他體內無形的存在。但是，隨著鳥俠的出現與瑞根生活中遭遇事件的時間點的一一對應，其出現的規律逐漸被梳理出來——基本都是瑞根生活與事業遭遇困難的時刻。如影片一開始，瑞根穿著內褲如同禪修一般懸浮在空中，接下來女兒在視頻當中的抱怨交代了他家庭生活中的問題，緊接著鏡頭跟隨瑞根來到了舞臺之中，他與經紀人的對話又表達了他對于戲劇男主演拉爾夫的不滿。顯而易見，瑞根的家庭與工作都在經歷著各種問題的困擾。體內的鳥俠讓他能夠沉淀自己的內心，獲取力量，重新面對糟糕的生活。

隨著瑞根生活與事業不斷遇到問題和瓶頸，鳥俠的力量一次次得到展現。當他的女兒大聲告訴他，他已經被這個時代拋棄，已經完全落伍于當前的文化潮流，想要讓這出戲劇獲得成功只是他想要證明自己有多么重要，只是企圖重新尋找他的存在感，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瑞根的人生被女兒說得一文不值，對于他所付出的努力也被全部否定。此時，鏡頭中瑞根指尖隔空轉動著煙盒，煙盒的加速轉動顯示著他體內鳥俠力量的存在。而現實一次次將瑞根的精神擊垮，鳥俠的力量一次次使瑞根重拾生活的勇氣。在與毒舌戲劇評論員的爭論過后，瑞根第一次深深地感覺到自己為了這出戲劇的改編所付出努力的無意義與失落，自己只是他人眼中的跳梁小丑，而自己的人生也好像從未掌握在自己手上。一場宿醉后，瑞根在清晨的街頭醒來，耳邊的鳥俠聲音逐漸變得響亮，直到第一次出現在瑞根的身旁。

影片的魔幻主義與鳥俠時刻關聯在一起，鳥俠從一開始無形地存在于瑞根的體內，到最終顯示出外形，與瑞根結伴同行。鳥俠給予了歷經人生和事業失意的瑞根前進的動力，給予瑞根勇氣面對糟糕的生活，讓瑞根一次次從失敗中走出來，重新鼓起勇氣生活，因此鳥俠是瑞根自信的源泉。但是，鳥俠同時也是瑞根事業巔峰時期曾經飾演的超級英雄角色，在現實的維度中，鳥俠是一個虛擬的存在，只存在于電影當中；但在魔幻的情節中，鳥俠卻似乎真實存在于瑞根的體內，已經與瑞根合二為一。鳥俠的存在證明了瑞根一直無比眷戀人生事業的巔峰時期，鳥俠這一超級英雄形象曾經給予瑞根的成功是拒演20年后的瑞根逐漸認清并企圖再次得到的。在瑞根事業開始走下坡路以后，鳥俠就開始存在于他的體內，且已經成為支撐瑞根生活與事業繼續前行的精神導師，在失意的時候給予他力量。具有魔幻色彩的鳥俠，也正是瑞根理想與現實糾纏中的產物。

（二）現實主義——理想與現實的差距

毫無疑問，拒演《鳥俠4》成為瑞根人生衰敗的開端。自己對于藝術的堅持和偏執的信念讓他拒絕成為超級英雄，而接下來失敗的人生又讓他認清了這份堅持的荒謬與可笑。人生失意的20年讓他認清了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讓他的人生復歸到殘酷的現實之中，而自己曾經為之不屑的鳥俠竟然成為他走完接下來人生的動力源泉。

在影片當中，無所不在的鏡頭展現了瑞根對于家庭與事業的無力掌握。剛剛從戒毒所出來的女兒成為自己的助理，但是對于自己的工作甚至人生并不認可，自己對于大好機會的放棄也影響到了女兒的人生以及對于自己的情感；資金鏈斷裂的經紀人處處對瑞根施壓，使得瑞根認清了改編這出戲劇背水一戰的辛酸滋味，經紀人杰克不斷提醒著瑞根人生與事業的失敗；頂替受傷男主角的好萊塢當紅小生麥克，不斷以自己的傲慢和放肆挑戰著瑞根的權威和底限，對于臺詞和表演方式的任意篡改時刻提醒著瑞根對于這出重要戲劇控制力的缺失以及瑞根企圖通過這出戲劇“咸魚翻身”的無望。

現實主義敘事時刻呈現著過氣明星瑞根人生的落寞，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距離在句句帶刺的對白與充滿挑釁意味的行為中表現出來，瑞根已經不再是風光無限的好萊塢大明星“鳥俠”，現實生活中的任何一個人都能輕易將他“撕碎”。現實而殘酷的敘事描寫，將瑞根的失敗人生暴露無遺，也增加了這一人物的悲情色彩。

三、一鏡到底：全知視角的敘事張力

一鏡到底制造的全知視角舍棄了蒙太奇制造的敘事能力，以近乎真實的鏡頭語言展現了瑞根具有魔幻色彩的現實生活。在鳥俠的力量不斷出現的過程中，這種超現實主義的故事情節逐漸呈現出了真實的意味，沒有多余鏡頭特效的加強，讓鳥俠的超能力具有一定的真實性。在鳥俠力量的逐漸彰顯過程中，瑞根的生活卻呈現出加速衰敗的形勢，鳥俠力量的日漸強大卻無力將瑞根的生活從失敗中拯救出來。瑞根開始變得跟麥克一樣癲狂，身著內褲在街上行走，在演出過程中表達自己的真實情感，不斷的失敗讓瑞根變得行為古怪，現實生活與戲劇表演的界限逐漸被打破，瑞根能輕而易舉地從戲外走進戲內，這場具有決勝意義的戲劇已經成為他人生的一部分，決定了他人生的成敗。

導演岡薩雷斯將瑞根的幻想與其現實生活融合在了一起，一鏡到底的敘事方式模糊了二者的界限，前一秒飛翔在城市上空的瑞根，其實宿醉在化妝間的桌子上睡覺，但是鏡頭并沒有分割他的夢境與現實，而是在一個長鏡頭的帶動下，將其飛行在空中的情節直接轉入他睡在化妝間的場景當中，敘事空間的單一性，模糊了夢境與現實的敘事維度。在這種全知視角的敘事之中，瑞根的人生逐漸走向了絕望的盡頭。魔幻與現實之間的敘事維度被徹底打破，人們開始無從考量片中的情節哪個部分是真實的，哪個部分是虛幻的，但唯一確定的是，瑞根通過近乎自我毀滅的演出最終換來了觀眾的認可，而他的人生已經走向了無法避免的癲狂與毀滅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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