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浩 宋曉芹
(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
試論新中國成立前后中蘇關系中的條約繼承問題
鄭浩宋曉芹
(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山西太原030006)
【內容摘要】新中國成立初期,面對復雜的國際環境,如何處理1945年國民黨政府與蘇聯政府簽訂的《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及其附屬協定,發展新型中蘇關系,鞏固新生政權,成為新中國外交工作亟待解決的一大難題。中蘇雙方就條約繼承問題進行了一系列有益的嘗試。最終,中共經過不懈努力,廢除了國民黨政府與蘇聯政府的友好同盟條約,收回了旅大的行政管轄權以及中長鐵路所有權,事實上承認了外蒙古的獨立現狀,妥善地解決了中蘇關系中的條約繼承問題。中共對于中蘇關系中條約繼承問題的處理,既符合國際法上政府繼承中條約繼承的基本原則,又符合中蘇雙方的共同利益,推動了中蘇關系的進一步發展。這是新中國外交的一次重大勝利,具有深遠的歷史影響。
【關鍵詞】條約繼承友好同盟條約外蒙古旅順大連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與戰后初期東亞國際體系的構建研究(1945-1955)”(13BZS048)。
新中國成立前后,國際上遭到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包圍,國內百廢待興,急需穩定的國際環境進行國內建設。為鞏固新生政權,以及為國內建設贏得良好的外部環境,新中國制定了“一邊倒”的外交政策,將與蘇聯結盟作為新中國外交工作的重中之重。但1945年國民黨政府與蘇聯政府簽訂的《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及其附屬協定依舊存在,成為新時期發展中蘇關系的一大障礙。如何妥善地解決中蘇關系中的條約繼承問題,不僅關系到雙方關系的發展,更影響到新生政權的穩定性,是對新中國外交工作的一次重大考驗。面對這一難題,新中國領導人在堅持獨立自主的外交原則上,采取靈活的外交策略,既為國家主權與利益不斷斗爭,又為實現中蘇結盟作出必要的調整,成功解決了中蘇關系中的條約繼承問題,這是新中國外交的一大重要成就。本文就中蘇條約繼承的具體實踐探討新中國成立前后中蘇關系中的條約繼承問題。
新中國成立前,中蘇兩黨領導人涉及未來中蘇雙邊關系的接觸是從1949年初米高揚秘密訪問西柏坡開始的,這次會談涉及外蒙古,旅順、大連及中長鐵路等問題,并沒有談及1945年《中蘇友好同盟條約》的存廢問題。1949年6月,劉少奇秘密訪問莫斯科,正式向斯大林提交了如何處理1945年《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問題,但斯大林并未答復。直到1949年12月,毛澤東正式訪問莫斯科,中蘇關系中的條約繼承問題基本解決。新中國與蘇聯條約繼承的實踐具體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從國際法角度看,一般政治性同盟條約新政府是不予繼承的,中共也不希望繼承。然而,為了新中國的生存和發展,中共選擇了未來新中國與蘇聯結盟的“一邊倒”外交戰略。由于寄希望于蘇聯對新中國的支持和幫助,中共在處理中蘇關系的條約繼承問題上表現得較為謹慎。
1949年米高揚秘密訪問西柏坡時,兩黨領導人并沒有直接談到友好同盟條約的存廢問題。關于這一問題的談判是從劉少奇秘密訪問莫斯科開始的。1949年6月下旬,劉少奇率領中共代表團秘密訪問莫斯科。7月4日,劉少奇向斯大林及聯共(布)中央提交了一份書面報告,希望能廢除,或至少是重新訂立這一條約。斯大林對這一問題的批注是“待毛澤東來莫斯科時解決這一問題。”[1](P340)1949年12月毛澤東正式訪問莫斯科,希望與蘇聯簽訂新的友好同盟條約,實現“一邊倒”的戰略目標。毛澤東后來也說,“締結一個新條約是他赴莫斯科的主要目的。”[1](P469)12月16日,毛澤東在與斯大林第一次談話中就提及了條約的存廢問題。斯大林重復了劉少奇所提的三種方案,提出由于《中蘇友好同盟條約》是在雅爾塔協定的框架下締結的,若修改條約會給美英以借口,修改“千島群島、南庫頁島問題”,因此,“應當宣布保留現有條約”。[1](P470)12月24日,在毛澤東與斯大林的第二次會晤中,斯大林只字不提條約問題,只討論越南、日本和印度兄弟黨的情況。會談結束后,毛澤東也未被告知下次會晤的時間,這讓他很失望。[2](P18-19)此后一周的時間里,毛澤東滯留在別墅中,“睡大覺”,甚至在與蘇聯駐華大使羅申的談話中還提出要“提前回國”。
由于蘇聯媒體也很少報道毛澤東的消息,因此外界對中蘇會談情況一無所知,這引起了國外媒體的種種猜測,英國新聞社甚至傳出,“斯大林把毛澤東軟禁起來了”[3](P438)。這一消息著實讓斯大林有些慌張,加上印度繼緬甸之后于12月30日承認新中國,而英國對華政策有所改善,迫使斯大林改變原來的立場。至此,條約存廢問題有了實質性的進展。緊接著周恩來于1月20日到達莫斯科,同蘇方就新的同盟條約及協定問題展開正式談判。雙方經過艱難的談判,最終于1950年2月14日簽署了《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中國實現了對1945年《中蘇友好同盟條約》不予繼承的目標,從而為新中國處理與其他國家的條約繼承問題樹立了一個典范,為新中國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開了一個好頭。
根據1945年《中蘇友好同盟條約》的相關協定,日本無條件投降以后,外蒙古于1946年通過全民表決已經正式獨立,也得到了國民政府的承認。從國際法有關政府繼承的規定來看,一般邊界性條約或協定新政府是應該給予承認的,那么新中國成立后應該接受外蒙古已經獨立的事實。盡管如此,為了收回外蒙古的領土主權,中共領導人也進行了最大限度的爭取,由于蘇聯態度強硬,最終才不得不接受。
1949年初米高揚秘密訪問西柏坡時,毛澤東曾試探性地詢問蘇聯對外蒙古與內蒙古統一問題的看法,而斯大林態度卻很堅決。劉少奇秘密訪問莫斯科時,再次提及外蒙古問題[4](P79),但仍無實質性的結果。毛澤東訪問莫斯科時,雙方在1950年1 月22日的原則性會談中,并未提及外蒙古問題。但中蘇雙方在1月31日的換文中,指出:“締約雙方確認蒙古人民共和國之獨立地位,這已因其1945年為此而進行的全民投票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業已與其建立外交關系而獲得了保證。”[5](P622)新中國最終承認了外蒙古的獨立,事實上繼承了1945年《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及相關協定中關于外蒙古問題的規定。
大連、旅順問題涉及新中國對領土的行政管轄權的獨立和完整,中共在這一問題上的立場非常鮮明,一定要收回大連、旅順的行政管轄權,保證蘇聯從旅順港撤軍。蘇聯在大連、旅順的特殊權益,與蘇聯在遠東的戰略利益更關系密切,加之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海軍建設尚未起步,中共領導人在大連、旅順問題上的想法是,希望蘇聯承諾中國收回大連、旅順的行政管轄權,承諾從旅順撤軍但又不必急于撤軍。米高揚秘密訪問西柏坡雙方只是試探性的接觸,并沒有形成任何實質性的決定,而且這次接觸并未提及大連問題。劉少奇秘密訪問莫斯科期間,再次借“有愛國感的中國人”的口吻,提出蘇聯駐扎旅順問題,表明中共領導人在旅順問題上的重視。同時,雙方就大連問題交換意見。[6](P27)由于雙方都在試探對方真實意圖,旅大問題并沒有達成正式的協定。直到毛澤東訪問莫斯科時,這一問題才得到根本的解決。
在旅順問題上,斯大林提出“既然我們已采取修改協定的態度,那就要徹底修改了。誠然,這會給我們帶來某些不便,我們只好同美國人斗了。但我們認了”。[5](P156)斯大林提出解決旅順問題的兩種方案。[1](P699)這樣的選擇既收回了旅順的管轄權,也維護了中國的實際利益。在大連問題上,斯大林提出:“大連問題。我們不打算在大連保留蘇聯的任何權利。”毛澤東隨即提出“大連是否保留作為自由港?”斯大林回答:“既然我們放棄自己的權利,那么,中國應當自己決定大連問題:它是自由港或者不是。當年羅斯福堅持讓大連成為自由港。”[5](P156)顯然,斯大林的言外之意是,不同意大連作為自由港,目的在于防止英美向東北地區的滲透。最終雙方達成的一致意。[1](P699-700)另外還成立了由兩國政府代表組成的三人委員會,對財產接收進行監督,并規定于1950年內完成。顯然,在旅大問題上,新中國沒有繼承1945年的相關協定。
從米高揚秘密訪問西柏坡,中蘇兩黨領導人就中蘇關系初步交換意見,到劉少奇秘密訪問莫斯科,提出解決中蘇關系中存在的問題的新建議,最后到毛澤東正式訪問莫斯科,就構建新型中蘇關系的據理力爭,中蘇關系中的條約繼承問題得以妥善解決。廢除1945年的《中蘇友好同盟條約》之后,中蘇簽訂了新的《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建立了中蘇新的同盟關系。同時,中共收回了旅大地區的管轄權以及中長鐵路財產的所有權,維護了新中國的主權利益。在外蒙古問題上,雖然新中國接受了外蒙古獨立的現狀,形成了對1945年中蘇條約相關協定的繼承,但這樣的繼承并不違背國際法上關于“一般邊界性條約新政府應該予以承認”的繼承原則,是無可厚非的。
新中國成立前后中蘇領導人經過艱難的談判,最終妥善解決了中蘇關系中的條約繼承問題:在政治同盟條約的廢留、旅大管轄權以及中長鐵路所有權的問題上,新中國沒有繼承1945年的中蘇舊約;在外蒙古問題上,鑒于蘇聯的強硬態度和外蒙古已經獨立的客觀現實,新中國接受了外蒙古獨立的現狀,繼承了1945年中蘇舊約的相關協定。客觀地說,中共領導人對中蘇關系中的條約繼承問題的處理還是比較客觀的。首先,這一問題的處理符合國際法上政府繼承中條約繼承的規定。“對于政治同盟性條約,新政府一般不予繼承”,中共事實上也實現了“廢舊立新”;“對于不符合國際法的權利和義務,新政府一般不予繼承”,中共收回了旅大地區的管轄權以及中長鐵路財產的所有權;“對于邊界性條約,新政府應該予以繼承”,新中國事實上也承認了外蒙古的獨立地位。其次,這一問題的處理也是符合中蘇雙方的利益需求的。一方面,中共收回旅大地區的行政管轄權以及中長鐵路財產的所有權,不僅維護了新中國的主權完整,而且促進了新中國的經濟建設,鞏固了新生政權;另一方面,蘇聯也通過法律條文的形式將中蘇同盟關系確定下來,使新中國加入了以蘇聯為首的民主陣營,極大地增強了蘇聯在遠東地區與美國對抗的戰略優勢。最后,中共在處理中蘇條約繼承問題上采取的靈活多變的外交策略,有利于加深兩國領導人的相互了解,打消蘇聯對新中國戰略意圖的懷疑,消除雙方的分歧,從而促進中蘇條約繼承問題的順利解決。中蘇條約繼承問題的順利解決,是新中國外交取得的一個重大成就,具有深遠的意義和影響。
參考文獻:
[1][德]迪特·海茵茨基.中蘇走向聯盟的艱難歷程[M].新華出版社,2001.
[2]裴堅章.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史(1949—1956)[M].
[3]師哲.在歷史巨人身邊[M].中央文獻出版社1991.
[4]王奇.中蘇同盟啟示錄[M].
[5][俄]A.M.列多夫斯基.斯大林與中國[M].
[6]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國以來劉少奇文稿(第一冊)[M].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
[7][德]迪特·海茵茨基.中蘇走向聯盟的艱難歷程[M].
*作者簡介:鄭浩(1990—),男,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13級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國際冷戰史;宋曉芹(1965—),女,山西大學教授碩士生導師,歷史學博士,主要從事國際關系史研究。
中圖分類號:D8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9106(2016)03-01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