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更改背后的辛酸

王小刀

前些日子做年末盤點，回訪了幾個報道過的人物，其中的問答環節涉及收入。憑經驗，這類問題是被采訪者最容易反悔的部分。果然，一個采訪對象剛說完“工資不多”，就要求更改成“比去年高”，因為“怕領導看見不好”。

作為一家工人期刊，我們經常跟各種國企、機關、事業單位的職工打交道。“領導看見不好”是采訪對象改口的經典理由，有時是想掩去他們對收入過低的怨言，有時是不想暴露他們對單位現狀的不滿情緒。讓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改口，與一篇排水女工的報道有關。

排水，俗稱淘馬葫蘆，在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這個工種增設了女工班，女班長經過多年努力成了其中佼佼者，成績斐然、屢屢受獎，因此成了我的報道對象。我見到她時，她正在臭氣熏天的下水井里一鍬一鍬清理淤泥。兩個同事把一只桶放到井里，待她填滿再拉出來倒進清淤車。一個工友告訴我，這是20年前淘馬葫蘆的方法，她們仍在沿用。

后來我了解到，她們原本是事業單位員工，單位轉企后，政府雇傭她們干活兒，給的報酬卻很低，淘一個篦子11塊錢，分到工人手里所剩無幾。此前一年，公司曾7個月發不出工資。

更讓人酸楚的，是她們工作站的環境。明明自己就是管排水的，可是休息室的廁所卻連下水都沒有，墻上貼著一張紙，寫著“禁止大便”。

我試圖把我的所見所聞都變成鉛字，可她的改口來得很快：這些內容千萬別提。我勸她把這些問題暴露出來，也許會引起有關部門注意。可她有另一層顧慮：要是得罪了相關部門，以后活兒就更少了，不能給單位惹麻煩。

在她千叮萬囑之下，我刪掉了她最顧忌的部分。這樣或許可以刪掉她擔心的麻煩，可是，我刪不掉那背后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