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清
上班不到一個月,財務部出納員秀姐剛好休完4個月的產假返崗了。替崗,是我入職的第一樁任務,我做得還不錯,手正順著就退出,像一塊熱騰騰的補丁,被領導貼到了另一個臨時性崗位上。
一天,我正埋頭工作,秀姐走過來,詢問我做過的一筆賬,稍帶夸我兩句,我知趣地說:“哪里呀,秀姐是前輩,我是新人。秀姐的業務水平真高,會計和部長沒少教導我,讓我好好跟你學。我替崗這一個月,賬上沒添亂出錯,就是大大的OK了。”這話說到她心坎上,她給我一個熊抱,從此頻繁約我一起吃午飯,一起上下班。一來二去,我倆成了朋友。
那天午休時,她一邊抹眼淚一邊跟我說:“上班了,喂奶成了大問題。我斷了兒子母乳,但他死活不喝奶粉。折騰得掉了5斤秤,臉都成小刀了。”我似懂非懂,只能說:“那就往奶粉里多加糖,要不再加點果汁。”她苦笑,說:“唉,跟你說這個,難為了。兒子三小時吃一次奶,我算了,早上上班前喂一遍,中午讓婆婆抱著來公司,我再喂一遍,晚上下班我快點回去,餓一會兒就能喂上了。”
我說你家離公司有十幾里路,婆婆60多歲了,抱著孩子乘公交奔波,才叫辛苦難為呀。秀姐的眼淚簌簌地落下來,說:“我不能丟這份工作,兒子又不能餓著,也只能這樣了。”我心一緊,仿佛看到幾年后的自己。
很快,秀姐婆婆就抱著孩子來了。但事情沒想的那么簡單,公司有一個小型休息室,秀姐本可以去的。但最近正建新樓,這里就成了儲物間。喂奶的地方沒有了,咋辦?我發現女廁所是個套間,外間除了洗漱設施,還有一桌兩椅。因保潔得當,窗明幾凈,空氣清爽,我一提出,秀姐立馬同意了。
boby終于喂飽了,但新問題又出現。這層樓就這么一個衛生間,卻有20多位女性,可里間只有兩個蹲位,午餐后,這里便成了人員進出密集地。之前,大家邊坐在外間聊天邊排隊等,現在座位被秀姐和婆婆占了。開始時,都能做到理解包容。但時間長了,20多號人進出不方便,雜音就出來了。
局面維持到9月13日,秀姐婆婆在公交車上摔了一跤,孩子沒事,老人家左臂卻骨折了。秀姐只好請5天假,部長批時說,按公司規定,事假超過3天的,停發當月工資。秀姐無話可說,只能低頭簽字。我拿著這張公函式的請假書,越看越覺不對。聽說《勞動法》上有規定,女職工是有哺乳假的。
我上網查了一下,果然,早在1998年,國務院就出臺了《女職工勞動保護規定》。其中第九條是這么說的:有不滿一周歲嬰兒的女職工,其所在單位應當在每班勞動時間內,給予兩次哺乳(含人工喂養)時間,每次30分鐘,合計一個小時;生育多胞胎的,每多哺乳一個嬰兒,每次哺乳時間增加30分鐘。女職工每班勞動時間內的兩次哺乳時間,可以合并使用。哺乳時間和在本單位內哺乳往返途中的時間,算作勞動時間。
我立即告訴了秀姐,她轉天就找財務部長詢問。部長一驚,“哺乳假,我怎么不知道?公司年輕女性那么多,每人都提前一小時下班,豈不亂了套?”秀姐辯解道:“這是國家定的法規,咱公司有法律顧問,不信可以問問……”
部長急了,打斷說:“少拿國家規定說事。這里是私企,想保飯碗就得按公司的章程來!”秀姐想繼續申辯,部長把手一揮,說:“別廢話了,你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吧。反正在我這里,必須按公司規矩來。”
面對老的小的一堆麻煩事,秀姐只能妥協。都說兔死狐悲,秀姐的困境怎能讓我無動于衷?我給她出主意,5天后上班,不管同不同意,你每天都提前一小時下班,看他們能把你怎樣。秀姐連連搖頭,說:“不妥不妥,小胳膊擰不過大腿。這么做的結果,會失去月獎和滿勤獎,甚至丟掉工作。”
我氣宇軒昂地說:“公司違法在先,你有理行遍天下,怕它什么呀!大不了把他們告上法庭。”秀姐笑了,當然,還是那種比哭都讓人難過的苦笑,說:“小門子,你才在社會待幾天?我都10年了。天下事,法歸法,事歸事。法是個奢侈品,于我當下的困境無補。就像家中有值好幾百萬的古董,卻不能用來買醬油。眼下,我最缺的是打醬油錢。等你混到我這個年紀,有了家和孩子就明白了。”
我不明白,但也不好再建言。不久,我在微信上讀到一篇文章,講的是一女子以公司沒安排哺乳假侵權為由,將單位告上法庭,并在法官的主持下達成和解,得到了應得的假期和勞動報酬。我把此文轉給秀姐,她給我回復:“你是對的,堅持自己的想法,你會擁有奢侈的生活,而我不行”,之后,還加了個哭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