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海上絲綢之路是中外乃至東西方海上和平交往的大通道,也是移民之路。移民所帶動的宗教文化、藝術、科技和物種的相互交流,其價值遠過于商貿交往。文章擬以中國移民為重點,闡述無論在歷史還是當代,海上絲綢之路也是移民之路,移民是中外文明大交流的載體。
【關鍵詞】海上絲綢之路 華僑 華人 移民
【中圖分類號】D81 【文獻標識碼】A
2013年10月,習近平在印度尼西亞國會正式提出與東盟國家共同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設想。①自此,中國21世紀海上絲綢戰略規劃正式啟動,各省市紛紛制定海上絲綢之路行動方案,內容基本上集中于擴展與沿線國家的貿易與投資。措施包括搭建各種產業對接平臺、建立各種經貿樞紐和節點及門戶城市、設置各類科技和工業園區及保稅區等。然而,海上絲綢之路并非僅是商貿之路,更重要的是文明和人員交往之路。本文擬以中國移民為重點,闡述無論在歷史還是當代,海上絲綢之路也是移民之路,移民是中外文明大交流的載體。
中外交往的大通道:海上絲綢之路
海上絲綢之路指中外乃至東西方海上交往的大通道。18世紀以前,除絲綢之外,陶瓷、香料、中外各類方物土產乃至白銀,都是這條通道的大宗商品。18世紀初,茶葉取代絲綢,成為中外商貿貨值最大的商品。②因此,不同國家的不同學者,也稱這條中外貿易大通道為“香料之路”、“陶瓷之路”、“茶葉之路”等。之所以冠以“絲綢之路”并被廣泛接受,源于從公元前后到18世紀初,“中國絲綢”長期是這個大通道的主要貿易商品。但真正提出“海上絲綢之路”這一概念,則在20世紀初。
中外海上貿易發展于唐代而全盛于明清。中外貿易的繁榮既與中外航線的開通與延伸密切相關,而且與絲綢長期作為中國出口貿易的主要商品有莫大關系。宋元以前,中國絲綢的海外販運,主要依靠前來中國沿海各港的“蕃商”、“蕃舶”。自唐末五代,中國海商逐漸開拓遠洋貿易。宋元時期,中國海商開始主導海上絲綢之路,足跡所至,遍及東亞水域和印度洋各港。從16世紀中葉到17世紀中葉,中外商務交往格局為之一變。歐人的航海探險與沿海殖民擴張的進程基本完成,非洲、美洲、遠東的沿海地區相繼被據為殖民地,納入以歐人為主導的世界性貿易網絡。中國海商的主要活動范圍,不復延伸到印度洋各港口。歐人以通商為目的的遠東擴張和全球性殖民活動極大地推動了東西方貿易。也正是世界性貿易網絡形成以后,中國的出口商品,特別是中國絲綢,才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全球性商品。這條中外交往的大通道,更重要的是文明交流之路。中外移民在這條大通道上絡繹不絕,佛教、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世界各類宗教和思潮沿海上絲綢之路傳入中土,中國的儒學、道教等本土宗教和信仰也因此傳播海外。
各類技術和工藝,如阿拉伯、波斯的造船和航海技術,歐洲的玻璃、醫藥、紡織等技術,陸續傳入中國。中國的四大發明、養蠶、制瓷等各類技術和工藝,也傳播到海外。更應關注的是海外新物種的傳入,如玉米、番薯、煙草、花生等。這些新物種的傳入,極大促進了中國農業的發展和提升中國土地的人口承載量。
文明交流的載體是人員往來。海外文明的傳入和中華文明的傳播,都是中外人員往來的結果。海上絲綢之路的開辟,同時也是中國人海外移民的開始。
20世紀以前的中國海外移民
海上絲綢之路開辟伊始,就可能有因貿易原因而“住蕃”的中國移民。宋代以后,憑借中國發達的農業和手工業、先進的航海和造船技術,中國海商取代了穆斯林商人,主導印度洋和東亞海洋之間的海上貿易,大批以商販為主的中國移民也紛至沓來。到15世紀初,東南亞爪哇的蘇拉巴亞和蘇門答臘的舊港,各有數千人聚居的中國移民社區,主要從事貿易活動。③
隨著明后期海外貿易重新開放,中國海商開始重新活躍于東亞各貿易港。中國第一次大規模海外移民潮,始于16世紀末以后歐洲殖民者在東亞的殖民擴張。一方面,歐洲人將東亞帶入歐洲人主導的全球貿易網絡,使中國人主導的傳統絲綢之路直接延伸到歐洲和美洲。東亞商品,尤其是中國絲綢,從此大規模進入歐洲和美洲。④世界性貿易網絡的形成促進了東亞各貿易港的繁榮,吸引了更多的商品和勞動力。
至17世紀前期,東亞各絲綢之路貿易港及其周邊地區,已形成大小不一的中國移民聚居區,主要集中在菲律賓的馬尼拉、日本長崎、爪哇的巴城、蘇魯馬益(泗水)、萬丹,馬來亞的北大年、馬六甲、吉蘭丹,暹羅的大城及北緬甸的八莫等地。數量多者數萬,少者也在千人以上。
到17世紀前期,中國海外移民數量當在10萬人以上。這些中國移民成為中外文明交流的使者和載體。
18世紀前期以后,絲綢不復為中國主要輸出商品,但中國商販仍是東亞水域貿易的主要力量之一。同時,隨著東南亞殖民地的開拓和世界性商貿網絡的形成,中國海外移民進入大發展時期。⑤海外中國移民主要分布在海上絲綢之路沿線的東南亞各港口地區,從事與商貿相關的行業。到18世紀中后期,中國海外移民的職業和社區分布發生很大變化。隨著18世紀東南亞殖民經濟的發展,大量中國移民從事采礦業、種植和加工業、營建業等。華人社區也從東南亞沿海港口地區擴展到內地。
19世紀中期以前,絕大部分中國移民都是前往東南亞。極少數中國人移居北美、非洲和印度等地,其數量之微可忽略不計。
19世紀中葉至20世紀前期,以大規模華工出國為標志,海上絲綢之路成為中國勞動力輸出之路。出洋謀生雖非坦途,也強如在家饑寒竊劫。在1876~1898年的23年間,僅從廈門和汕頭兩地出國往東南亞各地的華人共達285萬人。⑥迄20世紀初,華人已達四五百萬之眾,廣布亞洲、美洲、非洲和澳洲各地,約九成聚居東南亞。北美、澳洲、非洲、拉丁美洲等各地中國移民約有40多萬。這些中國移民絕大多數來自廣東和福建。⑦
一戰結束以后,中國海外移民掀起第三個高潮,其主要流向仍是東南亞,直接動力是東南亞的經濟繁榮。20世紀初以降,西方工業革命所帶動的新興產業的發展,陸續波及其東南亞的殖民地。東南亞經濟發展刺激了對勞動力需求的增長,廉價勞動力從中國南方不斷涌入東南亞。1922~1939年間,從廈門、汕頭、香港出洋的移民就約550萬,⑧絕大部分前往東南亞。在1918~1931年間,僅從汕頭、香港兩地出境的移民,就達380萬人。⑨據當地官方統計,1931年時,新馬華人中第一代者占68.8%,⑩1932年,泰國第一代華人占45.73%。到太平洋戰爭爆發時,東南亞華人至少在700萬以上,分布在數以千計的東南亞華人社區。
到1950年代初,世界華人總數約1200~1300萬,90%集中在東南亞。荷屬印尼超過350萬,泰國約300萬,英屬新加坡和馬來亞共約310萬,越南約100萬,菲律賓和緬甸各約35萬,柬埔寨約42萬,老撾約5萬,文萊約1萬人。日本和朝鮮共約6萬人,亞洲其他地方約2萬人。美國15萬,加拿大3.2萬,拉丁美洲約10余萬人,歐洲約7~8萬人。非洲不超過5萬人,大洋洲約4萬人。中國移民主要來源地仍是廣東和福建。
20世紀70年代至今的中國新移民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至1970年代后期,隨著中外海上大交往的中斷,持續300余年的中國海外移民大潮也暫時告停。中國政府嚴厲限制人民向海外遷徙,世界各國,尤其是獨立后的東南亞國家,出于對“共產主義”國家的防范,也拒絕接受來自中國大陸的移民。因此,1950年代至1970年代末,世界華僑華人的人口數量增長,主要是華人人口的自然增長。到1980年代初,華僑華人數量約2000萬。
1978年以來,中國實行改革開放國策,中外大規模交往重現。全球化時代資本、科技、產業和人力資源的世界性配置,推動中國再次開始大規模的海外移民潮。依出國目的、途徑和職業結構,中國海外移民大體可分為四種類型:
第一類移民是留學生。臺灣留學生開創由留學到移民的先河。從1960年代中期到1980年代中期,近15萬臺灣學生來美國攻讀研究生學位。中國大陸大規模派遣留學生雖遲于臺灣,但其數量很快后來居上。近年來,留學規模有增無減,迄2006年,中國大陸留學人員數量已超百萬,連同其出國眷屬,以留學渠道移民國外的中國大陸人總數當在100萬以上。近年來,大陸海外留學人數暴增,2013年和2014年,更分別達到39.6萬和46萬。
第二類移民為非熟練勞動力,他們主要以親屬團聚理由申請定居身份,少部分人則選擇非法途徑前往海外定居。非熟練勞動力移民主要前往發達國家,尤其是美國,也遍及大多數發達國家和部分發展中國家。這一類出國者包括很多非正式途徑移民。
第三類移民為商務移民,包括投資移民、駐外商務人員和各類商販。1990年代中期以前,前往發達國家的中國投資移民主要來自港臺。1990年代后期以來,中國大陸前往發展中國家的投資移民數量增長較快。尤其在東南亞地區。到2013年,中國與東盟貿易額4436億美元,投資額達400億美元。大批中資企業人員和中國商販在東南亞投資大小不等的項目、承包各類工程,銷售中國商品和為這些中國投資企業提供服務的中國移民也紛至沓來。
第四類移民為勞務輸出人員。勞務輸出人員有別于一般移民。大部分勞務人員在合同期滿回國,少部分留居當地。
從1970年代至2007~2008年,從中國前往世界各地的移民超過1000萬。其中,來自港臺的約160~170萬,來自中國大陸約800多萬。雖然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海外移民不再以東南亞為主要遷徙目的地,但東南亞仍是吸引中國海外移民最重要的區域之一。1970年代至2008年,中國的海外移民數量約1050萬。其中,前往東南亞的中國人可能達300萬以上。
由于大規模的新移民的加入和華僑華人社會本身的人口自然增長率,至2007~2008年,世界華僑華人總數增至約4580萬。其中,東南亞約3400萬,約占全球華僑華人的74%。根據國務院僑辦2014年的新統計,海外華僑華人數量或達6000萬以上。
表1:2007年各洲華僑華人數量和分布統計表(單位:萬人)
資料來源:美、加、歐洲各相關國家、日本人口統計與出入境資料;各國人口統計與華社信息;中外文相關報道。
海外移民將成為海上絲綢之路戰略的重要助推力量
海上絲綢之路是中外交往的大通道,商貿往來只是中外交往的內容之一。相比中外商貿關系,移民所帶動的宗教文化、藝術和科技的相互交流,其價值遠過于商貿交往。
海上絲綢之路的開辟,同時開啟了中外人員交往之路。海上絲綢之路沿線的民族,均有移民中國并在中國繁衍后裔。與外國人定居中國相比,中國海外移民規模更大,迄今已經形成數量約6000萬的華僑華人群體。中國海外移民及其后裔,是中外先進文明的傳播者和中外友好關系的推動者。
商貿和投資固然可增進共同經濟利益,但中外缺乏相互了解和互信,經貿合作就缺乏穩定的基礎。文化和人員交往能推動相互理解,理解是互信的基礎。因此,文化和人員交往,應當是中國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戰略的主要內容之一。6000萬海外華僑華人,是中國實施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戰略的最重要合作者。東南亞華商財力雄厚,有眾多跨國企業集團。更值得重視的是,東南亞華僑華人大部分聚居在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城市,兼通中外文化,軟實力突出,熟悉當地國情況,是推動中國與當地國關系的主力軍。
海上絲綢之路戰略能否成功實施,關鍵在中國與東盟的合作。2014年東盟華僑華人數量超過4000萬,他們有望在中國與東盟的成功合作中扮演關鍵角色。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基地重大項目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2JJD810026)
【注釋】
①“習近平:共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人民日報》,2013年10月3日。
②莊國土:“從絲綢之路到茶葉之路”,《海交史研究》,1996年第1期。
③(明)馬歡:《瀛涯勝覽》,爪哇條;舊港條,《叢書集成初編》(624),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7~20頁,第26頁。
④莊國土:“論明季海外中國絲綢貿易(1567~1643)”,《中國與海上絲綢之路:聯合國科教文組織泉州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5~45頁。
⑤莊國土:“論中國人移民東南亞的四次高潮”,《南洋問題研究》,2008年第1期。
⑥陳翰笙主編:《華工出國史料匯編》第一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84~185頁。
⑦莊國土著:《世界華僑華人簡史》,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83頁。
⑧游仲勛著,郭梁:《東南亞華僑經濟簡論》,劉曉民譯,廈門大學出版社,1987年,第10~11頁。
⑨福田省三:《華僑經濟論》,東京:巖松書堂,1939年,第70~74頁。
10傅無悶編:《南洋年鑒》丙編,新加坡:南洋商報社,1939年,第29~30頁。
施堅雅著:《泰國華人社會:史的分析》,紐約,1957年,182頁。
莊國土,劉文正著:《東亞華人社會的形成和發展》,廈門大學出版社,2009年;其他國家的華人數據,參見:潘翎主編:《海外華人百科全書》,第五章,香港:三聯書店,1998年。
洪絲絲:“華僑歷史研究工作的幾個問題”,晉江地區僑史學會編《僑史》,1983年第1期。
莊國土等著:《華僑華人分布狀況和發展趨勢》,國務院僑辦政研司刊印(內部資料),2011年,第121~122頁。
責編/張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