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朝鮮停戰之后的往事

口述/賀熙成 整理/湯禮春

憶朝鮮停戰之后的往事

口述/賀熙成 整理/湯禮春

1954年，我正在為失學而苦惱時，恰逢解放軍到我們家鄉征兵，我趕緊報了名。由于我出身貧農，又有點文化，很順利就被錄取了。

我們新兵在縣城集中訓練了半個月后，就乘火車過長江，渡黃河，直至東北的安東（如今的丹東）。在安東休整的幾天里，我們才得知，部隊將要過鴨綠江到朝鮮去。我們是坐悶罐子車去朝鮮的，而且提前告知了許多紀律，如不準高聲說話，不準開車門，不準向外觀望，有人來敲門時也不準答應。事后才知道，原來是聯合國有官員在監督檢查，而我們是被當做貨物送過鴨綠江的。

經過長途開進，火車終于在朝鮮的一個無名小站停了下來。那時，朝鮮雖已停火，但戰爭的硝煙尚未散去。我們下了火車沒有休息，那里早已有汽車等著接我們。又經過了一天的行駛，我們來到了一個山區，一眼望去，山上有很多防空洞，我們分別在防空洞里住了下來。

我們部隊駐地周圍全是山區，地形復雜，常有特務活動。為確保安全，我們在軍營駐地、主要路口都安排有哨兵站崗，一班崗由兩個人組成，一個負責固定的哨位，另一個負責流動警戒。有一天晚上輪到我站崗，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又緊張又害怕。大約凌晨3點鐘，我感覺仿佛有個人影向我走來，我拉開上了子彈的槍栓，照著人影連開了兩槍。部隊被槍聲驚醒，迅速起來包圍了附近的山頭，折騰了一夜，結果什么也沒有發現，原來是虛驚一場。因為我是新兵，又是初次上崗，雖然犯了個較嚴重的錯誤，但也只是對我口頭上批評了一下。

朝鮮停戰后，仍有一大批敵特潛伏下來，在我們部隊駐地周圍就經常有很多敵特出沒活動，他們破壞生產，殘殺百姓，搜集我方情報，嚴重威脅駐地和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與日常生活。在戰爭中，我志愿軍為防敵炮火與炸彈的襲擊，在各個主要山頭都修筑了大量的戰壕和防空洞，且洞洞相連。戰爭結束后，很多防空洞被廢棄了，敵特就利用這些防空洞隱藏起來，白天有的化裝成老百姓的模樣到村里活動，到了晚上各個山頭燈光閃閃，那是特務相互聯絡的信號。為了摧毀敵特的聯絡點，部隊決定組織大規模搜山，第一次搜山就旗開得勝，抓了30多名特務，繳獲了一批武器，還有幾部電臺。通過審問，又得到了一些新的情報。就這樣，經過連續幾次搜山行動，山上特務基本被肅清。

敵特肅清，我們部隊開始了作戰訓練。有一次，我跟隨班長在野外進行戰術訓練，就是巧妙地利用地形地物，以各種姿勢向敵人陣地接近的戰術動作。訓練結束，我突然發現丟了5發子彈，那時一發子彈的價值是7斤大米。我嚇了一大跳，不敢向班長報告，就悄悄地返回原地尋找，結果還是被班長發現了，他帶領全班戰士幫我一起找。還好，在我們摸爬滾打的地方找到了那5發子彈。班長說我運氣好，如果找不到我肯定會受到處分。

一天中午，排長突然把我叫住，要我馬上送一封信到師部。師部離我們駐地并不遠，但需要翻過一座小山，完全靠徒步而去。我接到任務，立即帶上武器出發。當經過一條林間小道時，發現3個朝鮮女子快步向我走來，我立即警覺起來。此前曾聽人講，朝鮮青年男子都上了前線，留在后方的都是老年人和婦女，一些年輕女子難耐寂寞，常發生與我志愿軍糾纏的事情。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只有加快腳步，以擺脫糾纏。3個朝鮮女子見我不想搭理她們，追了我一陣就不再追趕了。送信回來，我向戰友們說起此事，大家都不以為然，看來大家都遇到過此類事情。

在朝鮮戰爭中，美軍曾經在仁川登陸，使朝鮮人民軍遭受了重大損失，所以志愿軍入朝后，加強了對海島的防御。1956年后，我們部隊在海防線上掀起了大規模的自建營房活動。建筑材料除磚碴就地選材外，其余全部材料從祖國各地運來。經過近一年時間建設，我們便遷進了一排排嶄新的營房。我們在島上的兩年時間，除訓練外，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對營房周邊環境的改善上。

我們與當地的朝鮮百姓關系也搞得十分好。一次我們執行任務時，住在一位朝鮮百姓家中，他們家有6口人，僅有兩間房，我們去了后，他們把大房間騰給了我們，自己一家6口則擠在一張炕上。他們待我們就像一家人，我們吃飯的時候，他們常把腌好的泡菜放在桌子上讓我們吃。有一次，我們在山上訓練，撿了不少野板栗回來，送給他們，他們硬是不要，后來收下煮熟了還是端給我們吃。最讓我難忘的是有個戰士突然病了，肚子痛的厲害，當時又請不到醫生，大家非常著急。房東大媽知道后，到處挖草藥，煎了給那位戰士喝，又是送開水，煮面條，把那個戰士照顧得如同親兒子一般，并一直陪護到那位戰士病好了才離開。

1958年，祖國內地掀起了大躍進、大煉鋼鐵的熱潮，我志愿軍在這一年撤出朝鮮前也掀起了大規模的幫朝鮮恢復生產、重建家園的熱潮。朝鮮多山，交通不便，水土流失嚴重，自然災害不斷。在恢復重建過程中，我們首先幫助他們興修水利，大搞水庫建設，在當地建了好幾座水庫。由于朝鮮戰爭毀壞了許多山林，我們就在這些荒山和水庫周圍植樹造林。我們根據當地的氣候條件栽種各類樹木，特別是種植了許多蘋果樹。我們還幫當地修路架橋，建工廠、建學校、建住房、平整土地。

我國政府宣布：1958年底以前，將全部撤出駐扎在朝鮮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我所在的54軍是最后一批撤出朝鮮的。我們在朝鮮時間不長，但卻與當地的朝鮮人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我們在撤出朝鮮前的幾個星期里，幾乎天天在吃、在喝、在跳、在擁抱、在哭泣。回國出發前我們跳了三天三夜的舞也不覺得累，不覺得困。當我們出發回國時，歡送的朝鮮百姓之多，真是史上罕見。他們幫我們背背包，扛武器，還有很多大媽大嫂，手提雞蛋和水果，不斷往我們戰士的衣袋里塞，也有不少的人不停地抹眼淚。我們雖然語言不通，但那種感情是相通的。當我們登上火車，他們依然舍不得離開，遠遠地還在向我們招手，高喊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