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華
(浙江行政學院,浙江 杭州 311121)
在西方正義思想的形成和發展過程中,希臘羅馬文明和基督教文化都發揮了重要作用。“正義是從宗教、文化或者其他整體人生觀的差異中抽象出來的結果。”[1](P15)在西方,正義作為一種倫理規范有四種認識源泉,即啟示、理性、經驗和共同體。在這四種源泉中,《圣經》以其獨一無二的形式,對西方倫理學并因此對西方正義思想“具有先于所有其他認識源泉的優勢地位”。[2](P27~28)正義概念是猶太-基督教所直接提出來的,《圣經》希伯來部分就反復強調:“正義是國家的尊榮,罪惡是民族的恥辱。”(《圣經·箴言》14:34)①基督教所信奉的上帝之道,實質上就是上帝的仁愛、正義之道。探討并辨識《圣經》中的正義思想,對于我們全面認識基督教的正義觀,正確評價當代西方的普世價值觀,具有重要意義。
在基督教教義中,正義概念可以溯源到希伯來文的舊約。在以色列人的信仰中,上帝是正義的,“耶和華喜愛公正”(《圣經·以賽亞書》61:8),“他必在地上主持公道,伸張正義”(《圣經·耶利米書》33:16)。因而,人類必須遵行上帝的律法和誡命,秉公行義,才能實現人間正義。在新約中,傳統希伯來人的正義概念得到了進一步拓展,信仰的因素被強化,人是因信仰耶穌而成為正義的,而正義可以使人“結出平安的果實”(《圣經·希伯來書》12:11)。
正義來源于上帝,人間正義是對天國正義的反映。基督教把整個人類看作上帝創造的。上帝“所做的完美無瑕,所行的盡都公正”,“信實的上帝,大公無私,又正義又正直”(《圣經·申命記》32:4)。因而,人類“稱為正義的大樹,是耶和華所栽種的”(《圣經·以賽亞書》61:3),“耶和華是我們的正義之源”(《圣經·耶利米書》33:16,23:6)。在基督教看來 ,“上帝的王國不在于吃喝,只在于靠圣靈而有的正義、和平、喜樂”(《圣經·羅馬書》14:17)。“追求正義和忠貞之愛的人,必得著生命、正義、榮耀”(《圣經·箴言》21:21);并能蒙上帝所愛(《圣經·箴言》15:9)。如果人“不偏離他們上帝的正義”,“正義必在你面前領路”(《圣經·以賽亞書》58:2、8);如果人偏離上帝的正義,那么“公正遠離我們”,“我們渴望有公正,卻得不到”,于是,“公正被迫退后,正義站在遠處。真理竟在廣場上絆倒,正直也不能進入”(《圣經·以賽亞書》59:9、11、14)。因而,人要“走在正義的路上,行在公正的道中”(《圣經·箴言》8:20)。
《圣經》宣稱,上帝的正義主要通過與人立約和頒布律法體現出來,律法就是正義。據《圣經》記載,上帝在西奈山與以色列人建立盟約并頒布律法,摩西接受上帝的啟示并記錄在案,于是就有了摩西律法。摩西律法散見于《摩西五經》之中,但以《出埃及記》第20-24章以及《申命記》中的記述最為集中。據中世紀著名猶太律法與哲學家邁蒙尼德統計,摩西律法共有613條,其中365條是否定性的禁令,旨在禁止人們的不當言行;248條是肯定性的訓誡,旨在教導人們行正當之事,其中處于核心地位的是“摩西十誡”。[4]“摩西在耶和華那里四十日、四十夜,沒有吃飯,也沒有喝水。上帝把這個約的誡命,就是十誡,寫在兩塊版上。”(《圣經·出埃及記》34:28)“摩西十誡”即不可敬拜他神、不可雕刻偶像、不可妄呼上帝、遵守安息日、孝敬父母、不可殺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盜、不可作假見證、不可貪財(《圣經·出埃及記》20:2-17;《圣經·申命紀》5:6-21)。由于律法源自上帝,上帝即正義本身,因而,“律法本身是圣潔的,誡命也是圣潔、正義、良善的”(《圣經·羅馬書》7:12)。在《圣經》希伯來部分中,無論是上帝還是先知都反復告誡以色列人,要遵守上帝的律法,秉公行義。摩西反復告誡民眾:“以色列人啊,今天我告訴你們的條例和法令,你們要聽,要學習,要謹慎遵行。”(《圣經·申命記》5:1)“上帝吩咐你遵守的這一切條例和法令,你要全心全意謹守遵行。你要遵行他的道,謹守他的條例、誡命、法令,聽從他的話。”(《圣經·申命記》26:16-17)凡遵行律法的必蒙福,凡違反律法的必遭殃(《圣經·申命記》27-28)。整部《圣經》希伯來部分所反映的就是上帝與以色列人立約,頒布律法和誡命,以色列人守約或背約,遵守律法、誡命或違背律法、誡命,上帝進行施恩或懲罰的歷史。
在基督教看來,信仰是實現正義的基本前提,人間正義通過信仰上帝而實現。在《圣經》中,正義不僅需要正義的律法,而且要求每個人遵守律法。而人們守法的前提是信仰上帝。在“摩西十誡”中,前四條誡律主要是關于人與上帝的關系,要求人們信仰上帝,敬畏和崇拜唯一的真神耶和華。信仰上帝既是律法的首要誡命,又是實現其他律法的前提和基礎。信仰是生命之光。對上帝的信仰使“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民看見了大光,住在漆黑之地的人,有光照亮他們”(《圣經·以賽亞書》9:2,參見《圣經·馬太福音》4:16)。《圣經》新約部分進一步明確提出“因信心而稱義”(《圣經·羅馬書》5:1)的思想,認為人類的“正義是因信心而有的”(《圣經·加拉太書》5:5),“上帝的正義,是借著對耶穌基督的信心而來的”,“上帝在這時代顯出自己的正義,到他把信耶穌的人稱義的時候,自己就顯為正義了”(《圣經·羅馬書》3:22、26)。因而,“人稱義是憑信心,而不是靠遵守律法的行為”(《圣經·羅馬書》3:28)。當然,強調“因信稱義”并不是要否定律法或忽視律法的作用,因為律法和誡命本身是圣潔、正義和良善的(《圣經·羅馬書》3:31)。如果“沒有律法,我根本就不認識罪。例如,要不是律法說‘不可貪婪’,我根本就不知道貪婪是什么”(《圣經·羅馬書》7:7);但要真正忠實地遵守摩西律法,必須信從基督,因為“基督是律法的終點,凡信從他的都成為義人”(《圣經·羅馬書》10:4)。所以,信仰是守法的前提,人要實現律法的正義必須相信上帝。
總之,在基督教那里,正義是一種上帝的力量在人間的反映。“世俗的政治秩序不可能是真正的正義秩序”,“甚至人間最好的法律也只是真正的正義的‘殘片’或‘鏡像’,這種正義只存在于上帝之城”。[3](P9)神的律法是神的正義的一部分,它通過恩典和信仰而實現;人間正義必須以神的正義為準繩。
基督教認為,人人生而平等,因為人人都是上帝的形象。每個人在上帝面前的尊嚴,就是人在其他人面前的尊嚴的基礎。對人的任何歧視都是對“上帝形象”的冒犯,都是對人格尊嚴的褻瀆。
《圣經》宣揚人是上帝的形象,每個人都有同樣的尊嚴。據《創世記》記載,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和“樣式”造人,讓人“管理海里的魚、天上的飛禽、地上的牲畜,以及全地和地上各樣爬行的動物”(《圣經·創世記》1:26-27)。上帝對每個具體的人都以他的名召呼他(《圣經·以賽亞書》43:1)。在上帝看來,“你們全都是弟兄。你們也不要尊稱地上的人為‘父’,因為只有一位是你們的‘父’,就是天父”(《圣經·馬太福音》23:8-9)。由于人的尊嚴源于上帝,因而要尊重每一個人,尤其不能忽視對處于弱勢或后進的人的尊重和關愛。在《馬太福音》中,耶穌以“迷路的羊”為喻向門徒講道:“你們要小心,不可輕看這小子里的一個……要是某個人有一百只綿羊,其中一只迷了路,難道他不把九十九只留在山上,去找那只迷路的嗎?……照樣,我的天父也不愿這些小子有一個滅亡。”(《圣經·馬太福音》18:10-14)正是為了維護人的生命的尊嚴,耶穌不固執于守安息日的律法,治病救人,并允許他的門徒摘麥穗充饑(《圣經·路加福音》6:1-10)。他還“跟收稅人和罪人一起吃喝”,認為“健康的人不需要醫生,生病的才需要。我來不是要召義人,而是要召罪人悔改”(《圣經·路加福音》5:30-32)。在傳播福音過程中,耶穌治好了許多生病的、患惡疾的、被靈附身的人,使“瞎眼的復明,跛腳的行走,患麻風的潔凈,耳聾的聽見,死人復活,窮人聽到好消息”(《圣經·路加福音》7:21-22)。總之,在上帝面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都具有同樣的尊嚴,人與人的關系是兄弟姐妹的關系。
《圣經》還提到了人的自由。在 《圣經》的許多經卷中都有關于自由的事例和箴言。以色列先知摩西之所以歷盡艱辛,在曠野行走40年,領著以色列人出埃及,就是為了擺脫奴役和壓迫,爭取自由與和平。在基督教看來,自由是上帝賦予人類的基本權利,即使是被迫做奴仆的,也有獲得自由的機會和權利。“如果有弟兄賣身給你,不管是希伯來男人還是希伯來女人,只事奉你六年,第七年就要打發他自由離去。”(《圣經·申命記》15:12)自由作為上帝所賦予人類的權利,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如果侵犯了人的自由,就是違背了上帝的意志和誡命,必將受到懲罰。據《圣經·耶利米書》記載:以色列王西底家曾經根據上帝的誡命和民眾立約,“向他們宣告自由”,并要求他們“讓自己的西伯來仆人,無論男女,都自由離去,不再使自己的弟兄猶太人做仆人”。當時,全體民眾都這樣做了,“可是他們后來竟然反悔,把得了自由的男仆女仆抓回來,強迫他們再做仆婢”。于是上帝就默示先知耶利米:以色列人違背了釋放仆婢的約,必然受到懲罰,必然遭災殃并被巴比倫人攻陷(《圣經·耶利米書》34:8-22)。在基督教看來,信仰上帝是人獲得真理并獲取自由的基本前提和途徑。只要“時刻遵守”上帝的“話語”,“你們會認識真理,真理會叫你們自由”(《圣經·約翰福音》8:31-32)。如果耶穌“叫你們自由,你們就真的自由了”(《圣經·約翰福音》8:36)。
正因為每個人都是自由的、有尊嚴的,所以基督教要求教徒必須愛人如己。“你們希望人怎樣待你們,你們也要怎樣待人。”(《圣經·路加福音》6:31)據圣經《馬太福音》記載,有人曾問耶穌基督,律法中哪一條誡命最大。耶穌答:“你要全心、全意、全智,愛耶和華你的上帝。這是最大、最重要的誡命。其次的也相似,就是‘要愛人如己’。全律法和眾先知的話都系于這兩條誡命。”(《圣經·馬太福音》22:35-40)基督教把愛人如己與愛上帝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足見其對人的重視和關愛。人不僅要愛那些愛他們的人,而且要愛仇敵、愛罪人。如果“你們只愛那些愛你們的人,有什么可嘉許的呢?就是罪人也只愛那些愛他們的人。你們只善待那些善待你們的人,有什么可嘉許的呢?連罪人也是這樣做的”(《圣經·路加福音》6:32-33)。所以,人不僅要愛上帝、愛我們的家人和鄰人,而且要愛仇人。“你遇見仇敵的牛驢迷了路,一定要牽回去給他。你看見恨你的人的驢被重擔壓倒,不可不顧而去。你一定要跟他一起卸下驢的重擔。”(《圣經·出埃及記》23:4-5)“恨你的人餓了,就要給他餅吃,渴了,就要給他水喝。”(《圣經·箴言》25:21)人“要愛你們的仇敵,向恨你們的人行善”,“人打你面頰的這一邊,你連那一邊也由他打”(《圣經·路加福音》6:27、29)。基督教不僅要求愛仇敵,還要求善待忘恩負義的惡人和罪人。據《圣經·約拿書》記載:盡管尼尼微城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罪,但后來真心悔改了,上帝就收回成命加以赦免。
總之,基督教認為,作為上帝的形象,人人生而平等,有著同樣的人格尊嚴。即使人因違反法律而被剝奪某些權利,但他們的人格尊嚴仍然是不可侵犯的,因為人的尊嚴不是人間法律賦予的,而是上帝作為造物主所賦予的。
在基督教看來,人的尊嚴是上帝賦予的,因而人的生存權利也是生而有之的。人不必為自己的生計發愁,因為上帝決不會離棄和撇下我們(《圣經·希伯來書》13:5)。基督教強調“照各人所需要的分給各人”(《圣經·使徒行傳》4:35)。窮人與富人一樣都是上帝的子民,有著相同生命的尊嚴和生存的權利。人只需信仰上帝,公道公正地獲得財富和所得。
在《圣經·創世記》中,上帝創造的世界是一個豐裕的世界,正基于此才有世界的多樣性。而人類在上帝所創造的世界中“領受了分外恩典,而且恩上加恩”(《圣經·約翰福音》1:16)。所以,耶穌告訴人們:“不要再為生活憂慮吃什么,為身體憂慮穿什么。生命比食物貴重得多,身體也比衣服貴重得多。你們仔細看看,渡鴉不撒種,也不收割,無庫無倉,上帝還養活它們。你們不是比飛鳥貴重得多嗎?”(《圣經·路加福音》12:22-24)所以,“你們不要再老是關心吃什么,喝什么,也不要憂慮掛心。這一切都是世上列國的人熱衷追求的,你們的父親上帝自然知道你們需要這些東西。你們只要不斷追求他的王國,這些東西就必加給你們了”(《圣經·路加福音》12:29-30)。據《圣經·出埃及記》記載,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從埃及出來后的第二個月的十五日,在曠野行走時,人們所帶的食物和水都所剩無幾了,面臨饑渴的境地,于是上帝降下鵪鶉和嗎哪,讓“各人按自己的食量去撿”,讓人們“傍晚有肉吃,早晨有食物可以吃飽”,并默示摩西和以色列人擊石出水,解決缺水問題(《圣經·出埃及記》16-17)。又據《路加福音》記載,有一次耶穌在一個偏僻的地方傳道,聽眾很多,僅男人就有五千人,到了吃晚飯時,“耶穌拿起五個餅、兩條魚,抬頭望天,稱謝了,掰開,遞給門徒,門徒就擺在群眾面前。所有人都吃,而且吃飽了。眾人把余下的零碎拾起來,裝滿了十二個籃子”(《圣經·路加福音》9:10-17)。總之,作為上帝的受造物,人不必為自己的生計發愁。
《圣經》要求人們公道公正地獲取財富。“財少而有正義,勝過物多而不公正。”(《圣經·箴言》16:8)據《申命記》記載,耶和華在帶領以色列人進入迦南地帶時曾告誡他們,你們進去占領他們的土地,不是因為你們正義,也不是因為你們心里正直,而是因為這些國家的人邪惡,所以你們的上帝耶和華從你們面前趕走他們(《圣經·申命記》9:5)。上帝還頒布了一條重要律法就是要公平交易,在“度量衡上,不可背離公正。要用準確的天平、準確的砝碼、準確的量藍、準確的量瓶”(《圣經·利末記》19:35-36)。耶穌反復告誡民眾道:“要留意提防各樣的貪婪,因為人不管怎樣富裕,他的生命也不在于他擁有的財物。”(《圣經·路加福音》12:15)耶穌打了個比喻說:“有一個富翁,田產豐饒,就在心里盤算說:‘我的收成沒有地方收藏了,怎么辦呢?’他說:‘對了,我要把這些倉房拆掉,建造更大的。我要把我的五谷和美物全都收藏在那里。我要告訴自己說:你積蓄了許多美物,夠多年享用,只管悠哉游哉,吃喝快樂吧!’可是上帝對他說:‘不明事理的人,今天晚上就要取你的性命,你的所積存的要歸誰呢?’誰為自己積蓄財寶,在上帝眼中卻不富足,也是這樣。”(《圣經·路加福音》12:16-21)所以耶穌“吩咐在目前的制度中富有的人,不要心高氣傲,也不要指望無定的財富”,“吩咐他們行善,在善事上富足,慷慨大方,樂意施與,為未來穩妥地積成美好的根基,為的是抓緊真正的生命”(《圣經·提摩太前書》6:17-19)。凡求取“不義之財,必奪去得財者的性命”,并且“全家受排斥”(《圣經·箴言》1:19,15:27)。
《圣經》還強調要善待窮人,在《箴言》中就提及10余次。如:“欺騙寒微人的,侮辱他的主;恩待貧窮人的,榮耀他的上帝。” (《圣經·箴言》14:31)“不要因為寒微的人寒微而搶奪他,也不要在城門口欺壓凄苦的人。”(《圣經·箴言》22:22)“誰恩待寒微人,就等于借給耶和華;他怎樣待人,上帝就怎樣回報他。”(《圣經·箴言》19:17)“誰欺騙寒微的人,以求利己,又送禮給富有的人,終必匱乏。”(《圣經·箴言》21:16)因而,要“伸手幫助凄苦的人,伸手周濟貧窮的人”(《圣經·箴言》31:17)。希伯來先知阿摩司和以賽亞憤怒地譴責那些“詐騙卑微之輩,欺壓貧窮的人”的人(《圣經·阿摩司書》4:1),呼吁富人“分糧給饑餓的人”,“收留無家可歸的凄涼人”(《圣經·以賽亞書》58:7)。摩西律法則要求人們把田地的角落留給窮人撿散落的谷物,“你們收割地上莊稼的時候,不可把田邊的作物割盡,也不可拾取遺下的莊稼。要把這些留給困苦的人和僑居的人”(《圣經·利未記》23:22)。“假如你的弟兄貧窮,在你那里經濟拮據,你就要扶助他。”“你把錢給他,不可收取利息;把食物給他,也不可向他放高利貸。”“假如你那里的兄弟貧窮,要賣身給你,你不可奴役他,叫他做苦工。”(《圣經·利未記》25:35、36、39)總之,“要慷慨幫助你境內困苦貧窮的弟兄”(《圣經·申命記》15:11)。在基督教看來,唯有善待生活得比自己差的貧窮、孤苦的人,才能真正做到一視同仁地愛人如己和公正公平,認為“‘施與’比接受更快樂”(《圣經·使徒行傳》20:35)。
當然,“基督教針對窮人的正義要求,具有對財富懷疑的宗教理由”。[1](P58)基督教視物質財富為對精神虔誠的干擾,認為人對物質的追求與對上帝的信仰會產生沖突,“富人進天堂比駱駝穿過針眼還難”,因為 “一心想發財的人,就落入引誘,跌進網羅,陷于許多不智而有害的欲望里,使人沉沒在腐敗和滅亡中。貪財是一切禍害的根源,有些人一心貪財,就誤入迷途,離開信仰,用許多痛苦把自己刺得遍體鱗傷”(《圣經·提摩太前書》6:9-10)。
綜上所述,《圣經》中的正義觀是建基于上帝之城的一種超現實的正義觀。在西方歷史上,這種超現實的正義觀連同整個基督教思想體系,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作為社會中的壟斷者而存在,就是說,它們壟斷著為個人和集體生活所作的終極論證”,成為“調節思想和行動的力量”。[5](P160)
“宗教是被壓迫生靈的嘆息。”[6](P2)恩格斯認為,基督教“在產生時也是被壓迫者的運動:它最初是奴隸和被釋奴隸、窮人和無權者、被羅馬征服或驅散的人們的宗教”。[7](P457)誠如馬克思所言,“在中世紀,權利、自由和社會存在的每一種形式都表現為一種特權”,[8](P381)勞動大眾過著民不聊生的生活。基督教的正義觀正是人們在現實社會生活中“對物質上的得救感到絕望,就去追求靈魂得救來代替,即追尋思想上的安慰,以免陷入徹底絕望的境地”。[9](P598)同時,基督教的正義天國也是勞動人民進行階級斗爭的工具,其目的是為了“讓群眾的切身利益披上宗教的外衣”,因為“當時任何社會運動和政治運動都不得不采取神學的形式”。[7](P255)恩格斯在批判費爾巴哈宗教觀時認為,對于13至17世紀出現的、具有資產階級解放意義的宗教運動,“不能像費爾巴哈所想的那樣,用人的心靈和人的宗教需要來解釋,而要用以往的整個中世紀的歷史來解釋”。[7](P235)因而,對于基督教正義觀的評判也必須堅持歷史主義態度。“從前,體面但被宗教蒙蔽的領袖如阿摩司、以賽亞、耶穌等宣揚人人平等,因而人人都有權利過上沒有痛苦的生活。他們的教誨在各種階級斗爭中遭到壓迫性力量的歪曲和壓制,但至少在十八世紀以前是作為理想獲得支持的。”[1](P3)毋庸諱言,基督教對正義的信仰在反抗剝削階級統治、促進西方社會公平正義的過程中具有重要作用。
然而,誠如啟蒙思想家狄德羅所言:上帝是沒有的;上帝創造世界是一種妄想。在馬克思主義看來,“一切宗教都不過是支配著人們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們頭腦中的幻想的反映”,[10](P666)是“人創造了宗教,而不是宗教創造人”。[6](P1)正義、宗教和其他意識形態一樣,都是人們物質交往和現實生活的直接產物,“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6](P73)在現實生活中,人們“歸根到底總是從他們階級地位所依據的實際關系中——從他們進行生產和交換的經濟關系中,獲得自己的倫理觀念”。[10](P434)而基督教把人間的正義建立在上帝之城、把人是上帝的形象看成是人人生而平等的本體論基礎、把對上帝的信仰看成是人間正義的前提,認為必須按照神的正義致力于人間正義的實現,這無疑是“把人的本質變成了幻想的現實性”,[8](P452~453)這種信仰主義、神秘主義的正義觀無疑是唯心主義的。同時,基督教的正義觀有為現實社會的剝削制度進行辯護的功能。“基督教的社會原則頌揚怯懦、自卑、自甘屈辱、順從馴服,總之,頌揚愚民的各種特點”,[11](P218)它把“對一切已使人受害的弊端的補償搬到天上,從而為這些弊端的繼續在地上存在進行辯護”。[11](P218)
在馬克思主義看來,“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凡是把理論引向神秘主義的神秘東西,都能在人的實踐中以及對這個實踐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決”。[6](P56)誠如恩格斯在《論原始基督教的歷史》(1894年)一文中所指出:“基督教和工人的社會主義都宣傳將來會從奴役和貧困中得救;基督教是在死后的彼岸生活中,在天國里尋求這種得救,而社會主義則是在現世里,在社會改造中尋求。”[7](P457)始終站在現實歷史的基礎上,從物質實踐出發,從現實的人和現實的社會關系出發尤其是從現實的社會生產關系或經濟關系出發來解釋正義觀念,而不是從正義觀念出發來解釋實踐,這是馬克思主義正義觀與基督教正義觀及一切唯心主義正義觀的根本區別。
總之,正義作為一種倫理觀念既不是來自于神、上帝,也不是來自于社會權威或人性,而是在社會歷史過程中產生的。基督教離開人類社會的歷史和現實人的社會關系而構建的正義天國,終究是虛幻的、荒誕的,甚至是帶有欺騙性的,是麻醉人民的精神鴉片。
注釋:
①《圣經》版本為《圣經新世界譯本》,下同。
[1] 塞繆爾·弗萊施哈克爾.分配正義簡史[M].吳萬偉,譯.南京:鳳凰出版傳媒集團,譯林出版社,2010.
[2] 克里斯托弗·司徒博.環境與發展:一種社會倫理學的考量[M].鄧安慶,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3] 卡爾·J·弗里德里希.超驗正義——政憲的宗教之維[M].周勇,王麗芝,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
[4] 傅有德.希伯來《圣經》正義:觀念、制度與特征[J].文史哲,2014,(1).
[5] 彼得·貝格爾.神圣的帷幕[M].高師寧,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
[6]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7]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9]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0]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1]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