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想要蝴蝶結(jié)

文/李小菁　圖/蘇　南

?

烏鴉想要蝴蝶結(jié)

文/李小菁圖/蘇南

一

那是一個秋天的晚上，我從一個噩夢中醒來時，天上的月亮正好掛在窗前，金色的盤子似的，在藏藍(lán)色的天空中靜默。這時，我發(fā)覺窗戶是開著的，便立即起身去關(guān)窗。然后，我被窗臺上一塊陰影嚇了一大跳。

仔細(xì)一看，竟然是一只鳥。黑色的羽毛在月光下閃著清冷的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眼珠就像沉在清水里的黑石子。是一只烏鴉。

“對不起，打擾了。”他聚攏翅尖像抱拳似地對我鞠了一躬。

“噢！”我居然鬼使神差地回鞠一躬。

“我冒昧前來，是有事相求……”烏鴉說了這句話之后就陷入了沉默。我性格孤僻，向來不合群，從沒被誰求過，第一次居然是只烏鴉。于是我也不安又好奇地沉默著。

直到窗外一片葉子突然啪的落在地上，我們都被驚醒了似的。我看向他，他也看向我。我知道此刻他的臉上黑色的羽毛下面一定漲得通紅。因?yàn)槲衣牭搅怂贝俚暮粑暋ＫK于開口說：“我，可不可以借你的蝴蝶結(jié)用一下？”

“啊？”一只發(fā)出男孩子聲音的烏鴉要借蝴蝶結(jié)，我很懵，便睜大眼睛看著他。

“是我妹妹.....”烏鴉男孩小聲說著，“她需要，只是借用。”

我不知道如何回應(yīng)。

“我向你保證，一定很快還給你！”他加快了語氣。

“可是，我明天要戴蝴蝶結(jié)去上學(xué)……”這一定是個蹩腳的借口，因?yàn)槲腋杏X自己的臉火辣辣地?zé)饋怼?/p>

“拜托了。我一定會在天亮之前還給你。”他請求道。

“可是……”我擔(dān)心他拿走后不還回來。再說，這蝴蝶結(jié)可從來沒有離開過我。

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急忙說道：“那這樣可以嗎？你跟我一塊兒去，蝴蝶結(jié)絕對不會離開你的視線，一用完就立即還給你。”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心虛地解釋著。

烏鴉的世界？會有奇遇嗎？“好吧。”我壓抑內(nèi)心的激動，裝作無奈的樣子說。

二

我從枕頭下面拿出一塊疊起來的手帕，一層一層地打開。這是我多年養(yǎng)成的一個習(xí)慣，枕頭下必須有它才能睡著。我的動作緩慢，一言不發(fā)。烏鴉男孩也安靜地等著。

里面是一個紅色的蝴蝶結(jié)，在月光下，散發(fā)著溫暖的陽光一般的光澤。

“美麗極了！”烏鴉男孩贊嘆著，伸出一只翅膀，用翅尖撫摸了一下蝴蝶結(jié)。

我把蝴蝶結(jié)戴在頭上，在鏡子面前照了幾分鐘。他催促：“可以出發(fā)了嗎？”

我看著他的翅膀，又看看自己的胳膊。

“看我的！”烏鴉說著從翅膀下拿出一個黑色的袋子，拆開來是一塊黑黢黢的披風(fēng)。我披上后，落地鏡里出現(xiàn)一只全身烏黑的鳥，頭頂別著那只超級大，紅艷艷的蝴蝶結(jié)。

“真是太漂亮了。”烏鴉飛到我身邊。

“你妹妹也這么漂亮嗎？”

“是……”他猶豫著說。不過我對這個問題并沒有多大的興趣，此刻正練習(xí)飛翔。“咚！”一會兒撞上桌子，一會兒又撞到墻壁。經(jīng)過耐心的指導(dǎo)之后，我終于像個正常的烏鴉飛了起來。

烏鴉的世界入口在一棵柿子樹上，霜降過后的柿子紅通通的。“盯著那個最大的柿子。”烏鴉男孩說。

我看著那個柿子，眼前慢慢地紅通通一片，跌進(jìn)了一個沉沉的夢里。

三

等我睜開眼，已經(jīng)是白天，我躺在一張床上。明亮的太陽光從木板房子的縫隙間射進(jìn)來。一個長相俊美的少年，正一臉焦急地望著我。

“你醒了？”他說話了。竟然是那只烏鴉男孩的聲音！如果不是這聲音，我會認(rèn)為烏鴉借蝴蝶結(jié)只是一場夢罷了。“這是哪里？”我一邊生氣地質(zhì)問，一邊摸頭上，確認(rèn)蝴蝶結(jié)還在，便松了一口氣——這也是我養(yǎng)成的一個習(xí)慣。不等他回答，我埋怨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綁架我？”

“人？啊不，我是烏鴉。我沒有綁架你，我問過你的意愿。”

后面的問題我不用跟他爭，我的重點(diǎn)在前面。“你還說謊，你明明就是人！”

“我就是烏鴉，這里是鴉國，看起來就是人的樣子，但是到了你們?nèi)祟惖氖澜纾褪菫貘f的樣子了。”他解釋著。

“那你想讓我做什么？”我有些失望了，本想著來這里可以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鳥，沒想到還是人。

“借用你的蝴蝶結(jié)……”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我跟著他走出屋子，眼前的景象讓我一下子驚呆了：一輪與人類世界一樣金黃、溫暖的太陽掛在天上，可是光線無法穿透花草樹木，燦爛的花朵和綠色草木都蒙著一層陰影。我身邊的烏鴉男孩也蒙著陰影。

“這是？”我驚訝地看著他。他帶我走向另一所小木屋。屋里有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人。

“小美，小美……”烏鴉男孩聲音溫柔極了。

許久，我差不多失去耐心的時候，床上的人動了，把頭轉(zhuǎn)了過來。是一個灰白色的烏鴉女孩，整個身體都被陰影所覆蓋。

“她？”我正向?yàn)貘f男孩表示驚訝時，女孩突然說話了：“蝴蝶結(jié)，我的蝴蝶結(jié)！”便撲到床邊，朝我撲過來。

我嚇了一大跳，退到了屋門口。

“別走！”烏鴉男孩請求道，“這是我的妹妹，請你幫幫她吧。把蝴蝶結(jié)借給她一會兒，很快就會還給你……”

“不！”我搖頭，這太詭異了，“我要離開這里！”我一邊喊著，一邊退向門外。

就在我轉(zhuǎn)身踩在屋門外的那一刻，頭發(fā)被狠狠地拽了一下。我沒有回頭，因?yàn)檠矍鞍l(fā)生的景象讓我無暇顧及身后發(fā)生的事情：太陽突然晃動了一下，仿佛被賦予了什么力量一樣，陽光穿透了萬物，陰影消失，花草樹木恢復(fù)了原本的色彩。

等我回頭，眼前正站著一個美麗的女孩，白皙的臉龐，烏黑的長發(fā)，亮晶晶的眼睛里寫滿了快樂。我的蝴蝶結(jié)正端端正正地綁在女孩的頭發(fā)上。頭發(fā)黑得透亮，蝴蝶結(jié)紅得耀眼。

我看向?yàn)貘f男孩。他正溫柔地注視著妹妹，眼睛里滿是寵溺的味道。

“對不起……但我保證很快就還給你。”女孩對我說完后，便伸開雙臂，朝著太陽的方向奔去。所有綠色的植物，紅色的花朵，都像烏鴉少女一樣歡呼起來。

烏鴉男孩看向我，臉上也寫滿了歉意，他剛動了嘴唇，依我曾經(jīng)乖戾的性格遭到這樣的待遇必定會破口大罵，但那一刻我竟然說出口的是“沒關(guān)系”，然后笑了。烏鴉男孩的眼睛里閃起淚花。

四

很久以前，烏鴉國跟人類的世界一樣色彩絢爛。我是國王唯一的孩子，所有人都寵愛我，盡其所能地愛護(hù)我，全世界沒有哪個孩子會比我幸福了。可是，后來妹妹出生了。

那時，她軟軟的，粉嘟嘟的，特別招人喜歡。連我也那么喜歡她。但逐漸地沒有人再在意我爬樹會不會跌下，我跑步會不會跌倒，我吃東西會不會噎到……所有人都圍著妹妹轉(zhuǎn)。妹妹每走一步他們擔(dān)心她會摔了，每大聲喊一下他們擔(dān)心她嗓子壞了。最可恨的是，她總是戴著一個紅色的蝴蝶結(jié)，跳起舞來能迷倒所有的人。

是妹妹搶走屬于我的愛！在一個大人們忙碌的時候，我推倒妹妹，搶走了蝴蝶結(jié)，并用盡力氣跑到壁爐邊，把它扔進(jìn)了火里。

等我走出屋子時，發(fā)現(xiàn)世界大變樣，萬物失去色彩，烏鴉國所有的人，只要站在太陽底下就會蒙上一層陰影，而妹妹的身上則永久地蒙上了陰影。

父王母后痛心疾首，他們告訴我，妹妹一出生便遭到壞巫婆惡毒的詛咒，通體被陰影覆蓋，無法接收到陽光的照射，為了解除這個詛咒，王國的守護(hù)仙女借用了全國每個烏鴉心臟處凝結(jié)著愛的一滴血，做出一只蝴蝶結(jié)，讓妹妹戴在頭頂。蝴蝶結(jié)離開她的身體，她又被陰影覆蓋。不僅如此，那蝴蝶結(jié)是每個烏鴉心底里的愛凝聚而成的，唯有愛，才能接收到陽光啊！一旦蝴蝶結(jié)被毀，他們所愛護(hù)的自己、家人、朋友、花草樹木，都失去了色彩……

父王母后把這一切歸咎于自己，沒多久便郁郁而終。烏鴉居民們把原來的房子推倒，用木條圍起來，讓陽光透進(jìn)屋子——即便陽光照在臉上是陰影，可是其他地方是正常的啊。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我多么想以死謝罪。可是，妹妹還小，王國處于災(zāi)難中，我不能做逃兵。守護(hù)仙女告訴我，只要再尋找一只凝結(jié)著愛的蝴蝶結(jié)戴在妹妹頭上，她就有救了，王國就有救了。可是，烏鴉國所有的愛都被我毀掉了，我便去了你們?nèi)祟惖氖澜纾瑢ふ伊撕芫茫K于發(fā)現(xiàn)了你的蝴蝶結(jié)。

然而，愛的蝴蝶結(jié)，誰愿意割舍呢？我只有向你借，哪怕只有幾分鐘，讓王國的萬物和子民接收陽光，讓妹妹接收到陽光，對于烏鴉國的一切來說，都是短暫的幸福。

五

烏鴉男孩講完故事后就沉默了。我也沒有說話。我們并肩站在一起，看著在遠(yuǎn)處歡呼跳躍的烏鴉女孩，以及其他從木屋里走出來的烏鴉居民。全民狂歡，萬物狂歡。

可是，很快，太陽要往另一個方向落去。

烏鴉女孩朝我走過來，臉上洋溢著快樂，腳步卻遲緩了。

“有色彩的世界美麗極了。”我對她說。

她長長的眼睫毛黯然垂下，下眼瞼出現(xiàn)兩排深深的陰影。“不好看！”我脫口而出。女孩吃驚地抬起眼睛，我溫柔地說：“臉上有陰影不好看。”

太陽落下了。我終究要對他們說再見的。等烏鴉女孩睡著后，烏鴉男孩把蝴蝶結(jié)取下遞給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們離開這個小木屋。與來時一樣，來到一棵巨大的柿子樹下，盯著那個最大的柿子，恍惚……

醒來時，我正站在柿子樹的枝丫上。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但一陣風(fēng)吹過，我還是能看清輕輕搖動的柿子，就像一個個太陽。

我這只烏鴉跟著另一只烏鴉飛起來了，飛回自己的窗前……

太陽照在窗臺上時，我才醒了過來。糟糕，上學(xué)要遲到了！我習(xí)慣性翻起枕頭，打開疊得四四方方的手帕，可里面什么都沒有，這才想起一切。

我對著鏡子梳起馬尾，烏黑的頭發(fā)，在早晨的陽光里閃著光。

桌子上擺放著照片，我把馬尾轉(zhuǎn)過去，側(cè)著頭笑著問：“媽媽，沒有您生前給我做的蝴蝶結(jié)，我頭發(fā)上是不是少了點(diǎn)什么呢？不過啊，女兒的心里多了點(diǎn)什么呢！”

昨天晚上趁烏鴉男孩收走黑披風(fēng)的時候，我把蝴蝶結(jié)塞在了里面。如果烏鴉女孩再次戴上，烏鴉國會是多么美麗的一個國度啊！但愿它永遠(yuǎn)那么美！

從那以后，我睡覺再也沒有忘記關(guān)窗戶。

不久后的一個深夜，我從夢里醒來，隱約看到窗外兩只黑色的鳥，其中一只頭上閃著溫暖的光澤。

他們朝著我鞠躬。

“不用謝。”我說，然后翻身，陷入了長長的睡眠中。

這只善解人意的烏鴉男孩說：“我覺得我們可以交朋友，我?guī)愕轿业氖澜缛ィ阋欢〞信d趣的。”